53 任天岩
五萬七千四百多年前。
“小兄弟,你在這幹嘛呢?小心掉下去小命就沒啦!”群山之巅,雲霧浩渺。懸崖邊上,兩人一坐一站。坐着的是個身着白袍的青年,他坐在懸崖邊沿,姿态輕松随意,氣質寧靜悠遠,仿佛随時會掉下去,又仿佛穩坐如山。一頭白發披在身後,幾縷發絲随風搖曳,澄澈的天藍色眼睛望着底下的風景,不知其所思。
站着的人是個裝束随意的中年男子,衣服上還有幾處縫補的痕跡。手上拿着一壺酒,腰間懸着一把刀,即使臉上有着胡渣,也無法抵擋此人豐神俊朗的面貌,眼中盡是快意潇灑,手上肌肉的線條均稱有力,一看便知是練武之人。
“不會掉的。”青年撇過頭,看着這個剛剛爬上來的人,“我也不會死。”
中年男子瞪大眼看着這般稀奇的樣貌,耳中傳進異常幹淨的嗓音,愣了一下,哈哈大笑,仰頭喝了一口酒:“不會死?不會死的話……會很寂寞吧?我可受不了啊!”
青年眼神無波,收回了視線。
中年男子看着這青年的背影,嘶了一聲:“小兄弟,你倒是個奇人。任某行走江湖這麽多年,就沒看過你這樣的。不嫌棄的話,咱們交個朋友?”
空氣安靜了幾息,男子砸了砸嘴:“啧……兄弟有個性,不錯!我交定你這個朋友了!”說完就走到青年身邊坐了下來,地上的石子在震動下掉落到一望無底的懸崖,仿佛随時能塌陷。
青年又轉了過來,男子像是沒注意到他的目光,也沒看到底下便是懸崖似的,無所畏懼地坐了下來:“我叫任天岩,你呢?”
青年眼眸微動,半晌,他望向天空:“天任。”
任天岩呆了一下,又大笑:“不錯啊!這名字挺像,咱們有緣啊!”
天任眼簾微垂。
任天岩……有趣的人類。
…
“小任,咱這是最後一次見面啦!”
任天岩背對依然如初見般坐在懸崖邊沿的青年盤膝坐着,臉上有少許皺紋,下巴是成堆的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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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後的青年依然是那般樣貌,只是青年身後的人已不再是當年那般快活潇灑,而是帶着歷經歲月的滄桑。
一晃七年,任天岩經歷了很多,卻唯獨不忘每年的這一天來這裏尋這位“不會死”的朋友。
每次來這裏,他多少都有些變化,天任卻是一絲一毫的變化也沒有。
“為何?”天任放在身側的手動了動,問。
“明日便是正邪兩道交戰之日。我作為正道盟主,得打頭陣啊……”任天岩晃了晃手裏老舊的酒壺,眼神空茫。
“原來如此。”天任點了點頭。
兩人沒再說話,僅僅是安靜地享受山巅微風的吹拂。
良久,任天岩背過頭道:“小任,你咋一點變化也沒有呢?”
天任頓了頓:“什麽變化?”
“就一些變化啊……我每次來這裏,你除了這幅仙人樣子,就沒別的模樣了?真無趣!我堂堂正道盟主,交的朋友竟然是這樣頑固的。”任天岩笑嘻嘻地說,中年該有的穩重像是飛到天外去了。
天任:“……”
頑固?他?
“那你待如何?”他危險地笑了笑,說。
“嗯……換身紅衣吧?”任天岩完全無視青年危險的眼神,賊眯眯地轉了一下眼珠笑說。
天任沉吟了一下:“……也無不可。”
轉眼,仙氣飄飄的白袍就逐漸染上了紅色,宛如白色花朵被鮮紅色染上那般,妖豔绮麗。
“嘶——好一個俊俏小郎君!”任天岩瞪大眼,無視了衣服無端變色的事,直愣愣地看着天任。
其實不止俊俏,應說是——落入紅塵的仙人。
天任卻是沒覺得有哪裏不一樣,不過就是換了個顏色而已。
“世上竟有小任如此之人,還讓我結識到了,也不枉我任天岩在這世上活一遭。”任天岩嘆了一聲,仰頭灌了一大口酒。
天任眼簾微垂,手指微動……這人,确實不剩兩日的壽命了。
“你很高興?”明明都知道此去十死九生。
“高興?”任天岩摩挲着酒壺的壺口,“我們這些混江湖的,最終的歸宿都只會是江湖。老死的話,太不符合咱的風格了。”
天任沉默。
不是很明白。
但這是任天岩的執着——他阻止不了他的。
…
一處頂峰,兩方人馬。
一方為正道,一方為邪道。
任天岩站在正道最前方,一手穩穩地抓着刀柄,眼神一往無前地看着對面同樣站在最前方的邪道尊主。
氣氛劍撥弩張,不知是誰喊了一句“殺!”兩方人馬就猛地往前沖,卯足了勁把敵方殺死。
正邪兩方早已積怨已久,此戰不把敵方打個落花流水,誓不再混跡江湖。
邪道尊主是個眼神陰鸷的男子,武器是一柄鐵扇,在與任天岩一交手時就連續變換了幾個攻擊方向,可見其功力深厚,路數難以捉摸。
兵器相撞的铿锵聲于峰頂之上不絕耳地回響,摻雜在其中的哀叫聲無人理會,地面鮮血成河,原本心曠神怡之地成了腥氣四溢、肅殺之意充斥的地獄。
一身紅袍的天任坐在另一個山峰的樹上,把那景象清晰地收進了眼底。
任天岩與邪道尊主交手的威力頗大,以兩人為中心空出了一塊地,顯然沒有人敢摻合兩個高手的交戰。
高手之間的交戰,一來一往間便與死亡擦肩而過,兩人幾次兵器相撞,稍稍遲上一些做出下一個反應,就會被傷到。
不過一炷香,兩人身上就傷痕累累。
那邊樹上的天任,身側的手指摩挲了好一會兒,凝視着那片兩方人厮殺之地,藍眸底下有一縷光芒明滅不定。
“大哥……”旁邊,朱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你不去救嗎?難得遇到這麽個,挺不錯的人類?”
天任的手指反複摩挲了一陣,終于停了下來:“那不是他想要的。”
他所期望的終點,在那裏。
不需要他插手。
頂峰,周圍倒下了一片人,空氣中的血腥味有些冷凝,但戰到酣處的兩人對這些絲毫不關心,體內的熱血翻湧,手上的速度越來越快,身形移動間也不見停歇。
終于,在兩方人都漸漸停下交戰,一邊互相防備一邊緊張地盯着兩個首領時,戰況已經攀到了極點。
幾乎是在撤回相抵的兵器時,兩人同時間再次出招。
極致危險的感覺侵襲而來,但兩人沒有一點要躲的意思。
“噗嗤——”
鮮血濺出,兩人的兵器,互相捅進了對方的要害。
“尊主——”
“盟主——”
倒下之際,任天岩在痛苦中露出感慨的神情,眼珠吃力地一轉,再最後看一眼這世間時,恰好瞥見了不遠的一抹紅影。
眼底閃過一抹訝異,複又變成了笑意。
雖然他的視線已經發黑了,但他直覺便是那個滿身仙氣的人。只是沒想到他竟然沒把紅袍給換回去啊……倒叫他連視線不清時都能知道是他了。
看着倒在地上的人感慨中透着滿足的神情,天任的手緊了緊。
其實他不叫天任,也沒有任何名字。
只不過是借着任天岩的名字随意取來的。
任天岩想必也是知道的。
卻沒有多說什麽。
僅僅把他當成一個一年見一次、“不會死”的朋友。
在天任眼中,時間成了無意義之物。
只是,認識了任天岩之後,他就覺得,時間原來會在不知不覺間就流逝了。
那天之後,他都沒再認識到像任天岩這樣的人。
幾千、幾萬年,都沒有人再如他這般,在爬上山巅之後強硬地來認識他、交朋友。
任天岩,似乎真的就這麽一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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