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花魁的願望

章晔被打入大牢的第三天,迎來了一個他意想不到的人。

中秋已過,寒意漸濃,天牢因常年黑暗不見天日,更加陰冷潮濕,而獄中卻仍只一床薄被。

章晔因為是特殊囚犯,牢房中連一扇小小天窗都沒有,只憑着破桌上一盞昏暗油燈照明。

這日早間,天牢狹長的甬道裏,幾名獄卒同一個獄長,領着一個裹着一襲黑袍的人,匆匆走過。

那人戴着大大的兜帽,只露出鮮豔的嘴唇和線條優美的下颚,卻已經足夠令人浮想聯翩。

将人帶到了關押着章晔的牢房前,獄長道:“就送你到這了,記着,只有一刻的時間,有什麽話還請快些說。”

那人問道:“不能開門讓我進去嗎?”聲音如清泉湧動。

獄長嗤笑一聲,道:“能讓你來看一眼,已經是我冒着殺頭的危險了,你就知足吧!”

那人便不說話了。獄卒們離開了,他褪下兜帽,露出一張美麗的面容——正是莊宴。

“章公子!”莊宴啓唇喚道。

章晔坐在黑暗中,低低嘆了口氣:“你來做什麽?”

莊宴輕咬着下唇,纖細潔白的手指握住鐵質的欄杆,朝裏看去,卻只能見到一個隐約的身形,他緩緩道:“你不來見我,我便只能來見你了。”他見這天牢環境實在惡劣,忍不住擔心道,“你在這兒還好嗎?他們有沒有對你用刑?”

章晔站起身,朝莊宴走去,他的身形漸漸清晰起來,直到露出一張長滿胡茬、有些潦倒的面容。

他走到離莊宴很近的地方,足夠讓莊宴伸手去觸碰到他的臉,莊宴心疼道:“你是王爺,他們怎能這樣輕慢于你!”語氣中很氣憤,卻又無可奈何。

章晔柔聲道:“我本就在邊疆苦寒慣了,這并沒有什麽……中秋佳節,卻同你失約了,是我的錯。”

莊宴道:“原來你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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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晔微笑:“如何會不記得?那日我本想早早脫身尋你的……只是出了變故。”

莊宴禁不住問道:“那麽這代表着什麽?莊宴可不可以認為……你心中有我?你歡喜我?”

章晔撫摸他迫切又執着的面龐,他似有星子閃爍的雙眸,笑道:“我心裏何時沒有你?我又何時不歡喜你?”

此時的情話便如毒酒穿腸,醇美醉人又疼痛至極。

莊宴沉默了,一會兒,他慢慢問道:“你會死嗎?”

章晔道:“若是皇帝想我死,那我就會死。”

莊宴點點頭,道:“好。”他緊緊地握住章晔的手,目光如炬,眼中卻有清淚落下,“若是你死了,那我便陪你一起死。”

章晔一怔,擡手為他擦去眼淚,道:“你不必如此。”離了他不很好嗎?他寵愛他小半年,他的館閣也從他身上撈盡油水,如今他落了難,他大可以翻臉不認人,反正……世人眼中妓子皆無情,他這樣做,也不會落得什麽罵名。

反而,像他這樣,容顏未老卻說什麽同他共死……這樣,又讓他如何狠心抛棄呢?

莊宴道:“我本就是□□之子,緣情而生為情死,我不後悔。”他此時擦幹眼淚,對“死”一字,說得仿佛輕松至極。

章晔只注視着他,微微展開笑容,“好。”生同衾,死同穴。我記住了。

又過了幾日,朝廷的聖旨下來了,九王通敵叛國、行刺陛下,證據确鑿。為給天下人一個警示,皇帝大義滅親,責令處死,命崔殷為監斬官,于七日後午時處斬。

當夜子時,天牢。

“王爺,這皇帝當真絕情。”一名着夜行衣的男子跪在章晔身前,憤道。他喚作十一,是章晔貼身的暗衛。

就着昏黃油燈,章晔慢慢畫着什麽,聞言漫不經心道:“他既無情,本王也無義便是了。”

十一道:“手下都已布置妥當。”

章晔點了點頭,忽而命他站起來:“來,看看我這幅畫如何。”他起了身,靠前去,見桌上雪白畫紙上,正是一拈花微笑的紅衣美人。

十一很快收了目光,道:“王爺畫技出神入化,只是莊公子□□,紙上得來仍覺不足。”

章晔聞言,看向他,微微有些訝異地挑了挑長眉,調笑道:“你一向是個木頭樁子,沒曾想,對美人也有如此鑒賞。”

他從小跟着王爺,如此算來已将近二十年,但他也知道時刻遵循主仆之別,但此時此刻,他卻忍不住問了:“王爺以後……當如何待莊公子?”

章晔道:“倘若我做了皇帝,自然不可能再去那花街柳巷逛蕩。”

十一心下一沉,覺得主子或許要棄了莊宴。章晔的下一句話,卻讓他震驚不已。

“十一,你說,若我讓小宴兒做皇後,他可會願意?”

另一頭,莊宴并不知道章晔早已有自己的算盤。從天牢回來以後,他看着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可柳爹爹知道,他心裏已經下定了主意。當九王被賜死的消息傳來時,他終于忍不住找上了莊宴。

暖閣中,莊宴一如既往地懶散躺着,柳爹爹坐在桌前,冷眼看着他:“別裝了。”

莊宴吃着棗兒,聞言說道:“裝什麽?”

柳爹爹道:“我不會讓你有尋死的機會的。”

莊宴輕浮笑道:“尋死?我怎會想着尋死?”

柳爹爹一愣,想到那日他的話,便問道:“章晔他……”

“別問了,”莊宴不耐地打斷了他的話語,眼中浮起悲哀和憤怒,“他既然不歡喜我,那從此他是死是活,便與我無關!”

柳爹爹沉默了,這的确是他沒有想到的結果。轉頭一想,章晔或許真的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樣喜歡莊宴,又或者他不願意莊宴與他同死……總之,莊宴消了尋死的念頭,是最好。

話雖如此,莊宴幾天裏也沒有異樣的表現,但章晔處斬那天,他還是命人将莊宴看得死死的。

在莊宴這裏,他那些話自然是蒙騙柳爹爹的。

“青茗,快些!別讓柳爹爹發現了!”莊宴正扒在園子後方的圍牆上,朝下頭托舉着他的青茗催促道。

青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把公子托到了圍牆上頭,莊宴騎坐在圍牆上,圍牆那頭,一支小漁船正漂浮着,一個老艄公伸着顫巍巍的手,憂心忡忡的看着他。

“公子!你幹嘛非得要出去呀!”青茗還什麽都不知道,他以為這回又是像往常一樣,自家公子溜出去玩兒。

莊宴最後朝他微笑了一下,道:“你快些回去吧!我走了!”說着,從圍牆那頭跳了下去,落在船板上,腿腳生疼,不過他沒有管這些,只是對老艄公催道:“船家走吧!”

艄公便撐着船,慢悠悠地朝岸邊劃去,一邊劃一邊問道:“你這小公子喲,做什麽非得爬牆?”

莊宴就燦爛地笑了:“去見心上人呀。”

艄公“嘿嘿”地笑了,心領神會的樣子,不多說便加快了速度。

船很快靠了岸,莊宴戴上鬥篷,朝刑場走去。此時日頭已經升得高了,路上他同章晔的囚車相遇,看見站在囚車裏的章晔,那一瞬間,他眼淚就掉下來了。

“章晔!章晔!”他很大聲地叫他的名字。四周百姓皆是一驚。雖說這是個死囚犯,可章晔畢竟是尊貴之人,他們跟着瞧着看熱鬧,卻沒人敢起哄,更何況是這樣直呼其名。

章晔一轉頭,就看見他的小宴兒揪着鬥篷,被人群擠來擠去,淚水含在眼眶裏,可憐極了。

人很多,囚車行進得很慢,莊宴靠近了囚車,随行的兵見到有人靠近,本想喝止,那人雙眼一瞪,美得驚心,他便不覺閉上了嘴。

終歸是将死之人,拂了美人意總于心不忍。

莊宴捏住他袍子一角,章晔手上套着枷鎖,很想蹲下來握握他的手,卻做不到。走在前頭的總衛長發現有人靠近,倒是好不憐香惜玉的一推,莊宴驚呼一聲,踉跄倒在地上,只覺腳上生疼,再也站不起來,應該是扭了腳。

他現在只恨自己這柔弱身體,周圍見美人摔倒,自然争先恐後地上來攙扶,他憤怒地拂開衆人伸來的手,只覺得他們肮髒無比:“走開!”

此時,一列家丁撥開衆人走了進來,見到他,又拿出一卷畫像看了看,為首的家丁朝身後人使了個眼色,莊宴正覺不妙,掙紮着起身,被那人一把握住手腕,砍在後頸上,頓時昏迷過去,不省人事。

章晔被押着到了刑場,又上了行刑臺,臺前,崔殷正襟危坐,讓人看着就覺生厭。

一個着藍衣的家丁模樣的人跑到崔殷身旁,低聲對他耳語了幾句。只見他面色巋然不動,眼睛裏卻忍不住透出幾分神采,章晔想着,也不知是什麽消息,能讓這虛假小人這樣開心。

崔殷開口了:“王爺,下官雖奉皇命監斬,但見到王爺如此,也實在于心不忍,現今只願王爺一路走好。”

章晔淡淡道:“大人可知,狡兔死,走狗烹,本王今日,便是大人以後了。”

崔殷笑了一聲,道:“王爺可是擡舉下官了,下官一心向上,今日此事過了,下官便帶着美眷,辭官歸隐了。”他這話自然是假的,只是他不想在章晔面前落了下風。

“哦?”章晔淡笑道,“那便恭祝大人了。”

崔殷擡頭看了看日頭,見時候已經差不多了,他又迫不及待回去見到那個自己心心念念多時之人,便擲下行刑令:“斬!”

章晔緩緩跪下,将頭放上斬臺,閉上眼睛。這一刻,他頭腦中閃過很多:母妃死時的模樣、父皇賜給他戍邊聖旨的模樣、莊宴微笑的模樣……還有,他方才跌倒了,也不知,傷得重不重?

劊子手舉起了大刀,這一刻,仿佛風聲都靜止了。崔殷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功成身就的瞬間——跑馬聲,由遠及近——

“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我一直打算寫虐來着,劇情也這麽發展着,然而……我感覺似乎并沒有虐到?

大約我只能做個萌哔的甜文寫手來着= =

最後,不管是單身汪還是戀愛狗,都祝大家情人節快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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