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李魚有一刻鐘, 整條魚都是呆滞的。

大混蛋竟在府裏所有白牆上寫了這些不着四六的話,這讓李魚臊得想馬上鑽回魚缸, 腦子裏一會兒想起現代世界的奇葩标語,一會兒又閃現出高校裏的告白牆。

可能旁人不清楚這兩句怎會搭在一起, 李魚卻知道, 那日他指責景王将他當成侍妾,這是對方遲來的辯解, 景王并沒有侍妾,之所以對他做出失禮的舉動,只因心悅于他。

心悅……心悅……

他反複咀嚼着這個詞, 突然心裏有些酸疼。

若他和景王都是尋常人,說不定他此刻真會有一絲感動,接不接受另提,恐怕很少有人內心深處會不喜被告白,況且還是以這樣近乎昭告天下的方式,狂熱地讨好。

但是李魚并不覺得高興, 心情反而更加沉重,他并非不知景王沒有侍妾, 而是以為景王将他當成可以輕薄之人,李魚覺得受到了羞辱,一時不想再面對景王。

但是景王卻以這般方式告訴他,不是輕薄, 而是心悅。

心悅, 他知道, 是古人的喜歡與愛。

景王對他動了感情,于他來說,比輕薄還要糟糕。

李魚很清楚自己是景王養的一條魚,景王心悅“李公子”,也不過是因為魚要做任務引起的一系列誤打誤撞。

這樣的感情是被設計,是種無奈。任其發展下去,系統下一個任務會是什麽,按系統的邏輯,将會比“風花雪月”所需要的關系還要深刻,他若想完成任務,說不定就得做出更多會引得景王誤解的舉動。

最後,和許多穿書文一樣,也許結局就是他順勢和景王在一起。

可他并不想如此。他的感情是他最寶貴的東西,被系統推着走的感覺令人很不爽,某些事情上他可以不計較,但是感情絕不能将就,被推着或者被算計都不行。

可能是做魚寵做久了,他對景王總是會情不自禁流露出關心和在意,可那只是寵物對主人的喜愛,并不是一對熱戀中的人,相互平等,相互愛慕。

他無法坦然接受景王的感情,再将自己一顆心也交付出去。景王并不知李公子是魚,可他自己知道,魚和李公子就是同一個,魚不愛景王,李公子也不愛。

若是不愛還要順勢接受,對誰都是傷害。

李魚正想着心事,幾名下人來到視野中離他最近的一堵白牆前,對着牆上的字比比劃劃。

這字是景王寫的,李魚知道,景王很用心在向他解釋,因為他根本不變成人,景王找不到人形的他,又因為口不能言,只能把要對他說的話寫得到處都是,令他一擡眼、一轉頭就能知曉,不論這舉動有多幼稚,這是景王待他的情意,所以他才會在得知景王原是喜歡他之後,難免有些悲怆。

他與景王日久相處,見識到了景王的許多面,知道對方是個不錯的人,待魚待人都極好,原書裏的景王,對別人殘暴,對所愛卻是至情至性,他知道他确是如此,可他卻不能也對他動心。

李魚原是想着,只要繼續不回應,人形也不出現,什麽希望都不給,景王便會慢慢遺忘他。

就像寫在牆上的字,李魚想,雖一時會轟動全府,可過不了多久,便會被下人們擦去吧?

“另幾面牆都差不多了,咱們這就把這面牆刻好,殿下讓抓緊着辦,就算李公子一時半會兒不回來,何時回來都照樣能看見,即便風吹雨打、日曬雨淋都不怕。”

下人們互相鼓了鼓勁,很快便在景王的字上以刻刀比照着開始篆刻,雕刻完畢之後,再塗以一種特質的墨水,便永不會褪色了。

以為下人出現是要把字擦去的李魚:???

李魚大驚失色,這個混蛋,究竟知道不知道丢臉兩個字怎麽寫?

被滿府的人都看見就算了,這以後子子孫孫進進出出的……

想到了別人家的以後,他喉頭一梗,眼睛又開始發熱了。

李魚借口下人們弄牆壁聲音太大吵到了他,蔫蔫地從窗臺上跳下來,蹭回了魚缸,這下想再繼續睡,可是怎樣都睡不着了。

明明連特別氣惱之時他都能睡得着,刻在牆上的簡單幾個字,卻仿佛刻在了他心裏,令他一陣陣地抽痛着、難過着,想入睡又心神不寧。

屋子裏一片寂靜,突然咔嚓一聲輕響,門栓動了動落到了地上,尤為刺耳。因李公子經常會進出屋子,景王便不讓人栓門,門栓都是虛挂着的,可能連推門之人都沒料到,這般輕易便入內了。

一個身影迅速閃進來,聽腳步聲,不是景王,亦不是王喜……

李魚頓時警惕起來,進屋這人背對着水晶魚缸,站在門處觀望了數回,李魚暫時忘卻了糾結,專注地盯着這人。

此人在确定未被跟蹤之後,輕輕籲了口氣,轉過身來,緩緩走了幾步。

李魚瞥見這人昳麗絕倫的臉,長相出衆。

這個人——這不是原書裏的小嬌妃楚燕羽嗎?!

李魚愣了愣,自從景王府宴席一別,他就沒再見過此人了,以為這人是在三皇子或六皇子處,原來這人竟在景王府,為何他卻不知?

楚燕羽穿了一套王府下人的衣服,雖然樸素了些,氣質難掩,李魚不認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能從府外摸進內院,也便是說,楚燕羽應當一直都在府裏。

景王府的一切都由景王做主,楚燕羽的存在不可能瞞過景王,故而應是景王允許楚燕羽留下,就像——景王也留下他了,可當初三皇子在宴席上提出要送人,景王明明直接拒了的,這是又吃回頭草了嗎?

還說什麽“沒有侍妾”,李魚頗有些酸澀地想,雖然沒侍妾,可是有一位嬌妃呢,連他都瞞得好好的,實在太過分了。

既有了人,幹嗎還對他告白,哼,魚最讨厭腳踩兩只船的混蛋!

李魚在心裏給混蛋景王點了個大叉叉。

楚燕羽走到水晶魚缸前,好奇地看着魚缸裏來回游動的魚,府裏都在說景王養的是條錦鯉,楚燕羽以前曾遠遠見過景王的魚,但是沒能近前,只記得這魚黑不溜丢,如今發現這魚竟是銀白魚身,肚子和尾處隐隐透着層金,游動之間光彩搖曳,一見便可知不俗。

長得如此,的确只有可能是錦鯉了,景王對這魚極盡寵愛,看來也不是沒有道理。

楚燕羽觀賞完了魚,試着将桌案上的玉匣抱過來,打開。他發現其中一只裝滿了一種紅色幹糧,另一只玉匣子裏則是盛着許多做成極小塊的點心。

楚燕羽合上裝點心的匣子,拈起幹糧聞了聞,估摸着應是魚食,楚燕羽微微蹙眉,似乎不太喜歡這魚食的味道,但手裏仍是抓了一把魚食,走到魚缸前。

李魚以為楚燕羽也有閑情逸致要喂魚,結果楚燕羽竟低下頭,輕聲道:“你聽話一些,這是我好容易得來的機會……”

李魚:???

楚燕羽這是知道他能聽得懂人話,在對他說話?

李魚有些驚訝,但是怎麽可能呢,他馬上反應過來,楚燕羽不會得知他穿書魚的身份,而是以為沒人自言自語說得痛快。

可他全都能聽見啊,太尴尬了。

李魚假裝什麽都聽不懂,呆滞地吐了一個泡泡。

楚燕羽不疑有他,繼續道:“入府這麽久,沒能見殿下幾面,是我無能。聽說已有了一位十分受寵的李公子,我實在想不明白……”

十分寵愛的李公子——李魚:???

你想不明白什麽?

楚燕羽頓了頓,垂眸輕笑:“我想不明白,我究竟何處比不上這位李公子,我曾遠遠見過他,自認長得不比他差,為何殿下會看上他,卻視我如無物?還好後來我算是想明白了。”

楚燕羽興奮起來絮絮叨叨,又像是人不清醒在夢呓:“我與李公子最大的不同,在于他是幫殿下養魚之人,因為魚才能接近殿下,若把這個機會交給我,我未必會不如他。”

“現如今,機會來了。”

楚燕羽溫柔一笑,道:“李公子恃寵而驕,不告而別,此乃欲擒故縱之計,是想哄得殿下對他更上心,可是府裏又不是只有他一個會養魚、喂魚——就譬如我。”

“我完全可以代替他,且一定只會比他做得更好。”

楚燕羽把魚食丢到李魚面前,微微笑着的清麗面容一時間竟有些曲扭,眼神逐漸冷漠下來。

李魚:“……”

李魚身上鱗片都要炸起來了,他覺得楚燕羽好像瘋魔了,不大正常。聽楚燕羽之言,應是在景王府混得并不好,被景王冷落、不得召見,便想來挖李公子牆角了!

呸,挖什麽挖,說得好似他和大混蛋有一腿似的。

是想來讨好他這條魚,然後巴上景王!

楚燕羽抛下的魚食順着水流,落在李魚面前,冷如冰錐的眼神也在看着魚。

李魚不由往後縮了縮,人的确有許多面,為何書裏傲嬌高潔的小嬌妃,切開竟是一朵黑蓮!

李魚覺得楚燕羽很危險,當然不肯吃楚燕羽給的食物。

魚食從魚嘴邊落下,魚并未去叼。

楚燕羽一瞬間眼露猙獰。

他這些日子在清溪苑過得并不好,入府沒多久便挨了一頓板子,去了半條命,沒有大夫給他醫治,清溪苑其他人自顧不暇,也不管他的死活。楚燕羽偷偷遞信給六皇子,前幾次都失敗了,最後一次六皇子總算有了回音,要他繼續留在景王身邊,進一步取得景王信任。

楚燕羽一遍遍摩挲着六皇子給他的信,心如刀絞。

他摯愛的六皇子依舊對他寄予厚望,可他連景王的面都見不了,往後還怎麽為六皇子分憂?

楚燕羽日也思夜也想,整個人都有些魔怔了。

左右他已到了如斯境地,哪怕要他抛棄所有尊嚴、做任何事情都無所謂,他必要得到景王的喜歡!

楚燕羽身上已沒有多少銀錢了,不得不用他最不屑的手段,與一個侍衛暧昧幾日,許了不少好處,輾轉讨得了一個入內院的機會。

聽說景王新寵李公子最近鬧脾氣,離府出走,楚燕羽打定主意,就瞅準了這個空子,要一舉拿下景王。

經他琢磨,李公子不過是近水樓臺先得月,占了魚的便宜,只要他也能養魚,就沒有李公子什麽事了。

可是臨陣來都來了,這條魚竟不吃他喂的魚食?

無所謂,楚燕羽勾起一抹冷笑,當着魚的面,将一包褐色的藥粉,倒入一只茶盞之中,攪了攪。

李魚:“……”

小嬌妃你的确是要給景王下藥?

那是給魚遛達用的茶盞,景王根本不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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