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李魚發着燒, 倒沒再昏睡過去, 只是不怎麽有力氣, 景王抱他一路跑去找太醫, 竟連留在房裏待太醫過來都等不及, 李魚感動的同時亦被驚悚到了,原來他一個男人,也能被這樣抱出抱進。
嘤, 這不就是他以前看文的時候最嗤之以鼻的公主抱?
可他已上了“賊船”,渾身乏力, 由不得他了。
王公公還有那麽多下人侍衛都目光灼灼地盯着,李魚混沌麻木的腦子想了想,什麽辦法都沒想出來, 幹脆将臉朝裏轉了轉。
他不習慣,卻也抗拒不了這樣的懷抱, 全身重量一點一點放在抱着他的人身上, 他長長松了口氣,內心亦跟着松了更多更多的氣,倚靠着這個人,直到完全不再緊張。
不知是不是尋到了能夠依賴的人, 高燒的症狀雖仍是不适,卻不再那麽難熬了。
這不方才還有點害怕自己會不會一命嗚呼,這會兒居然還能分心去觀察旁人的反應, 李魚覺得自己的病一定能治好。
景王府。
徐太醫還未走, 景王突然抱了個少年來找他, 神情焦急,徐太醫無法給魚看病,一直覺得愧對景王,這會兒換了個他能治的,徐太醫趕緊幫着景王将病人放下來,取出随身背的醫箱,為病中的少年診脈。
診完,徐太醫又瞧了瞧少年發白的臉,心裏思忖若能再看一看咽喉處,把握能更大些,可是這少年暈過去了,不大方便,徐太醫正要開口請景王幫忙掰開少年的嘴,方才還在沉沉睡着的少年,一下子烏溜溜的眼睛就張開了。
“太醫,我是不小心在水裏多泡了一會兒。”
李魚啞着嗓子小聲說道。他知道自己的病因,怕一會兒真睡着了,耽誤診斷,趕緊“醒”過來告訴太醫。
從沒見過病人如此主動的徐太醫:“……”
徐太醫忍不住勾了勾唇:“這位公子确是風寒之症,瞧着高燒未退,精神尚可,由此推斷病情雖來勢洶洶,應無性命之憂,但是也須周到照顧。”
徐太醫心裏已有數了,迅速寫下藥方,景王令王喜去煎藥,原來的屋子下人已都重新收拾好了,景王帶着李魚回返,又執拗地抱了李魚一路。
李魚已被抱得徹底沒脾氣了。
景王将李魚安置在床榻上,原要為他換衣,李魚瞪大眼睛死命搖頭,不一會兒頭就有點暈,景王無奈,不舍繼續令他難受,也不再堅持換衣,徐太醫交代過這幾日不可再着涼,景王轉身找出一條水草綠紋金邊的錦被給李魚包裹嚴實。
李魚被裹得像只春卷,心裏還在嘀咕,為何景王會知道他喜歡綠被子?
不過他的腦子已燒成了一團漿糊,就算覺得可疑,暫時也想不出什麽來。
王喜端着熬好的藥小跑着進屋,不待他将藥碗放下,景王長臂一伸,将藥碗奪過。
王喜眼皮一跳,上前遞上一只銀匙。景王瞥了王喜一眼,王公公立即心領神會道:“殿下,老奴仍是守在外邊,李公子就煩請殿下照顧了。”
景王點點頭,王喜便把自己打發了出去守門。李魚方才晃頭晃得有點暈,不知不覺又淺睡了一會兒,突覺有什麽觸了觸他的臉。
李魚掙紮着醒過來,只見高高大大的青年立在床頭,手裏托着一只小小的玉碗,眉眼之間滿是困惑,似乎拿這碗藥汁很無措,完全沒了奪藥時的王霸之氣。
李魚甚至有些想笑,但是忍住了:“殿下,到了該喝藥的時候了嗎?”
也不知他的變身還能維持多久。
景王僵着臉點頭,李魚擡了下手臂要自己坐起,景王頓了頓,覺察到了他的意圖,搶在他用力之前就扶住他,李魚心裏喟嘆,不再費力與景王争,而是任由景王扶着。
床榻上有只軟墊,景王拿過來,動作輕柔地塞到李魚腰後。
李魚靠在軟枕上,低聲道:“謝謝殿下……把藥碗給我吧,我自己能行。”
李魚伸出手,想接藥碗。
景王明白李魚的意思,可是病了哪能自己喝藥?
景王幼時也生過病,印象中都是王喜拿勺子一勺勺喂他喝藥汁,景王很清楚這時該由他來喂小魚,可是小魚好似在抗拒他,若他直接把藥碗遞過去……
這藥才熬好,還燙着,小魚病了肯定不便。
景王搖了搖頭,果斷拒絕了李魚的請求,用銀匙舀起一勺湯藥,輕輕吹去一些熱氣。
他怕李魚仍在生氣,并未直接在床沿坐下,而是吹涼了藥汁,彎腰送到李魚唇邊。
李魚:“……”
方才一路上怎樣都不肯放他下來,李魚可算是知道這人有多固執了,真怕他不喝,這人會一直弓着腰站着。
還是喝吧。
李魚垂眸,舔了舔藥汁,瞬間被苦得臉都皺了。
景王見狀,放下藥碗,從玉匣裏取了一塊桃花餅出來,掰碎攤在手心裏,送到他面前。
景王朝李魚點了點下巴。
李魚:“……”
這意思,大約是讓他喝了藥再吃點甜。
可這不是他照顧人的伎倆嗎!大混蛋怎麽都學了去!
李魚瞪景王一眼,不肯吃,可是湯藥實在太苦,沒喝幾口,李魚敗下陣來,認命地從景王手裏拿了幾片桃花餅,塞進嘴裏。
景王除了一次次給他喂藥,提醒他吃餅,并無別的表示。
李魚總算将苦藥汁喝完,景王拿出一張素潔的帕子,李魚在他靠近之前,自己警惕地接過擦了擦嘴,景王沉默着,又遞過來一張字條。
李魚很擔心再看見一個心悅要怎麽辦,他這會兒心累。
雖然景王待他真的不錯,看着景王抱着他四處尋醫,他內心并非沒有觸動。
在他突發疾病的時候,是景王不計較他之前惡劣的态度救了他,他依舊對景王冷冷淡淡,可是景王卻對他百般呵護,絲毫不受他脾氣的影響。
李魚甚至有些好奇,這個人究竟能為他做到什麽地步……
得知景王喜歡他,他除了震驚就是慌亂,還有對系統的憤怒,這些激烈的情緒,令他的內心一度迷失。
他已發了太久的脾氣,一直在遷怒、在鬧別扭,甚至還自己令自己生了一場大病。等他虛弱地躺在床上,終于不得不靜下心來仔細想一想,才發現曾經的自己離譜得過了頭。
景王因他做任務陰差陽錯喜歡上他,這能責備景王嗎?
并不能。真要算起來,景王也是受了系統影響,何其無辜。
他不停抗拒着、抗拒着,嘴上總在說讨厭這個混蛋,可是扪心自問,真正的讨厭又有幾分?
當景王利用楚燕羽迫他見面,他難道是氣景王用了不光彩的手段嗎?
不,若他再清醒一點,就應當能反應過來,宮廷中人會用手段稀松平常,景王本就是這樣的人,他心裏更氣的是一片關心被辜負,而不是景王欺騙了他。
且非要說最大的騙子,不是被景王護着的他自己嗎?
身份是假,魚是假,所有的一切都是假。他騙景王的難道還少了,經常動不動滿口謊言,不管是為了任務還是別的目的,他終究說了許許多多的謊言,自己尚且做不到做不好的事,何必激動地苛責別人,只為了發洩自己的不滿?
他終究是接連受了太多的打擊,控制不住傷心的情緒,聽說不冷靜時做出的選擇,通常會令人後悔莫及,李魚覺得他應當冷靜一段時間,然後再來看他應當怎麽辦,景王又當怎麽辦。
李魚遲遲未拆字條,景王似看穿了他,拍拍他的手背,以示鼓勵。
李魚發現,撇開各種情緒不談,景王總是能令他很快安下心來。
李魚不再遲疑拆開字條,只見字條上寫着:“安心養病。”
李魚:“……”
李魚眼睛一瞬間又有了熱意,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
景王揉揉他的發頂,扶他躺下,替他掖好被子。
“殿下,能不能……讓我自己待會兒。”李魚懇求。
景王料到如此,方才幾乎是在掐着點尋醫喂藥,他知道一個時辰即将到來,小魚極有可能要變回去了。
關于小魚的身份,他早就想好,若是小魚還不願意令他知道,他就裝作不知。
景王這回應了李魚的要求,端起藥碗要出屋,床上李魚咬了咬唇。
他請景王離開,是因為變身時間快到了不得不如此,可若是就這般将人支走,景王會不會以為他還在生氣?
其實沒有了。
在他不停發脾氣,景王仍是對他這般盡心時,他所有的怒氣都在無形中消弭。
還是別生氣了吧,生氣太苦太累,害人害己。
這場病,病的是他的身體,治的卻是他的情緒。
“殿下,我……我喝了藥,感覺已好很多了,請殿下放心。只不過我還有非常重要的事,不能一直呆在這間屋子裏,但是明日,我還會過來的,不會再逃,所以……殿下明日還能來看看我嗎?”
李魚一口氣說完臉孔有些泛紅,他他他原是想說對不起來着,他後來對景王的态度也很糟糕,希望景王能別在意,可是出口怎麽成了……
希望景王能陪一陪他?
李魚:嘤,怎麽嘴巴都不聽話了,一定生病的緣故!
景王愣了一下,不敢置信地回過頭,李魚趕緊把腦袋藏進被子裏,假裝自己什麽都沒說。
景王瞥見他翹在被外的一縷發,高興地笑了笑,為他合上門。
李魚數着景王離開的輕快腳步,不自在地想,他果然還是喜歡與大混蛋輕松地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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