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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花園裏, 滴翠亭中,皇太子倚在亭子欄杆上聽曲兒, 為他談曲兒的是東宮裏的一個良娣,姓封, 原是服侍他的宮女, 因誕下了庶長子, 便升了良娣。
外頭都在說, 皇太子之所以不肯娶上官蕙為的便是這良娣。
上官蕙姐妹倆趕到的時候, 馮氏正好彈完了一曲兒,手指尖撥完了最後一個音,正擡起頭來, 盈盈朝皇太子一笑,皇太子眉眼都舒展開了, 與她對視,其中情意自是不言而喻。
上官蕙目睹一切, 身體裏怒火叢生,已是瞬間失去了理智,一步跨出, 朝着亭子裏沖了過去,揚起手, 便朝馮氏的臉上猛地一巴掌扇了過去。
“啪”的一聲響起,震懵了所有的人。
站在不遠處觀望到這一幕的姜嘉卉和樂安已是被驚得站起身來。
良久,皇太子才回過神來,才發生了什麽?他騰地起身, 一把扣住了上官蕙準備接着扇的手,他眼神兇狠得要吃人一樣,咬牙切齒,“你幹什麽?”
他怕是被氣瘋了,竟問出了這樣的話來!
就因為她打了這個賤人一巴掌,他就氣瘋了,可見他是真的很在乎這個賤人。上官蕙與太子對視,看着看着,她眼裏便蓄滿了淚,濃濃的悲哀湧上了心頭。
太子大她六歲,她從落地起,便是既定的太子妃身份,她也因此為這個身份努力過。京城裏的貴女們,別人還在踢毽子,和丫鬟們瘋玩的時候,她就被娘親逼着練琴,習字,讀書,下棋,唯恐哪一樣不好了,惹得人笑話。
一開始,她是很厭煩這個身份的,并沒有給她帶來多少好處,反而她失去了自由,每天的日子那麽辛苦。
可是,當她慢慢地長大了,懂事了,看到太子豐神俊朗,偶爾一次看到他對服侍他的宮人和顏悅色,溫情款款如謙謙君子,她就動心了。她在想,這樣一個男子,将來會成為九五之尊,而她将成為唯一一個能夠與之并肩而立的女子,因為他,而成為大雍最尊貴的女人,她心向往之。
她一直等着及笄,等着為他披上嫁衣,成為人婦,為他生兒育女。誰知,她及笄了,他不肯娶她,她等了兩年了,一開始,他只是推遲,慢慢地,誰都瞧得出來,他是壓根兒沒有娶她的心思。
她成了滿京城的笑話,如果說太子只是不喜歡她,她可以忍,只要他娶她,喜不喜歡的,她已經無所謂了。她生來就是為了做皇後,她有信心成為他的妻子後,讓他另眼相待,最後成為她的裙下之臣。
可是,不是,太子竟然真的是為了這個賤人才不娶她的,叫她如何能忍?
“你為了她,為了她……”上官蕙雙淚橫流,就是說不出任何有損她尊榮的話來,她何等驕傲的人?韓國公府嫡長女,生來就是當皇後的命,叫她與一個出身宮人的女子争寵,她如何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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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到底是個女子,一心想要嫁的人對別的女子柔情似水,對已有婚約的她卻冰冷如水。
太子并沒有什麽憐香惜玉的意思,反而,他眼裏毫不掩飾地厭惡,一把甩開上官蕙,踏步朝馮氏走過去,拿開馮氏捂着臉的手,看到她臉上已是紅腫起來,上官蕙的手指甲在她的臉上刮了幾道痕跡,破了皮,瞧着就很瘆人了。
太子瞧着瞧着,臉陰沉得快要滴下水來,又心疼不已,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氣,柔聲問道,“如何?是不是很疼?”
馮氏眼裏滾動的眼淚終于落下來了,她卻笑着搖搖頭,“不疼,殿下不要生氣了!”
“嗯!”不生氣是不可能的,只追究也沒什麽意思,他牽起馮氏的手,“我們走!”
說着,從上官蕙面前側身擠過去,連眼角餘光都沒有給她一道。上官蕙初還能端着,可是眼見得太子越走越遠,上官蕙只覺得她曾經的夢想離自己越來越遠了,人生裏一直亮在她頭頂的光随着火種的離去,也越發暗淡下來,她所有的生的希望在慢慢地抽離,強大的恐懼壓在了她的心頭。
“趙哲致!”上官蕙喊出了太子的名字,“你難道什麽都不顧了嗎?”
這句話,她說得隐晦,太子卻明白。江山不要了嗎?太子之位也不管了嗎?韓國公府出了一位皇後之後嘗到了甜頭,一直謀求下一任皇後之位,誰娶了韓國公府的女兒,誰才能坐穩儲君之位,成為下一任帝王!
多麽諷刺啊!
太子頓住了腳步,眯起了眼睛,他朝上官蕙看過來,目光如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個字不說,複又牽起馮氏的手朝東宮走去。
他是真的什麽都不在乎了嗎?如果這是真的,她該怎麽辦?她已經十九歲了,如果當不了太子妃,她這一生還要怎麽活下去?
成為全京城人的笑話嗎?
不,那時候,便是大雍的笑話了。
上官芸低下了頭,她緊緊抿着唇瓣,身側雙拳緊握,留得長長的指甲紮進了掌心裏的嫩肉中,她卻感覺不到疼。她在極力地克制自己心頭的情緒,如果皇太子真的不娶姐姐了,那麽下一個待價而沽的便是她了。
上官家不可能把已與太子有了婚約的上官蕙再改嫁給其他的皇子,唯有她,到了那個時候,有希望登上東宮寶座的便是表哥了。
表哥會感激她的!
她上前去扶上官蕙,上官蕙收回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雖低着頭,上官蕙卻依舊把這個妹妹的心思猜得透透的,冷笑一聲,“你現在滿意了吧?”
“姐姐說什麽?我聽不懂!”
“聽不懂?”上官蕙嗤笑一聲,“別做夢了,皇上輕易不會廢太子的。東宮儲君乃國本,豈會輕易廢立?”
“是!姐姐說得對!”上官芸低着頭,小心翼翼地應對。
“再……”上官蕙端着臉,俾睨她這個妹妹,“老九的心思在誰身上,你不知道嗎?”
上官芸感覺到了羞辱,她卻不能對她這個自小就極有威嚴的姐姐表露出任何反抗之意,溫順地點頭,“知道的,是令儀。”
“知道就好!”上官蕙勾起唇角,充滿了嘲諷,臉上的淚已經幹了,瞧不出才哭過的痕跡,她腰背挺得筆直,渾身充滿了一股母儀天下的風範,格外引人注目,“我也不是不可以幫你……”
“不必了!”上官芸知道她這個姐姐打的是什麽主意,可是瞧瞧,她自己都活成了什麽樣兒,她不敢讓她插手,提醒道,“我與姐姐一樣,姐姐想要的是太子妃的位置,我想要的是做他的正妻。我與姐姐不同的是,姐姐想獨占太子,可我想他得其所願!”
“哼!”上官蕙冷笑一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上官家不可能把兩個女兒都嫁給皇家,皇上和姑母也丢不起這個人,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死心嗎?不存在的!上官芸卻是亦步亦趨地跟在上官蕙的身後,不說一個字,心裏信念之堅定前所未有。
她不可能一輩子活在別人的陰影裏,盡管這個人還是她一母同胞的姐姐。
這邊的沖突,姜嘉卉和樂安都看見了,只上官蕙姐妹倆說話的聲音很小,她們并沒有聽見。天氣雖好,禦花園裏的花草争奇鬥豔,格外熱鬧,兩人因敗了興致,也就沒了繼續玩下去的心情了。
從禦花園回來,皇太後才服了藥在睡,她去和青禾姑姑說了幾句話就回到了偏殿。因閑着,她便歪在窗前的榻上,明翡為她端來一盞茶,見她恹恹的,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便尋了話頭和她說話,“殿下行前,尋了好幾個話本子,說是郡主乏了可以看着解解悶。”
姜嘉卉便來了興趣,叫明翡拿來給她看。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過去。到了八月中秋節的日子,太後的病徹底好了。皇後也沒說叫姜嘉卉回去,齊國公府幾次請旨,皇後總以太後離不開姜嘉卉解悶為由,将她留在宮裏。
待到了冬至日,齊國公府太夫人因思念孫女病了,滿京城人都知道了,皇後這才準許姜嘉卉回去,叫人喊來九皇子,“幫我送送令儀!”
姜嘉卉并不想讓趙哲成送,可比起不能回家,不能在病了的祖母跟前盡孝,誰送已經并不重要了。
到了宮門口,鎮遠侯府的小侯爺在。看到姜嘉卉從宮裏出來,連忙就喊了一聲,上前來接她。好像是看不見趙哲成一樣,盧舜華與姜嘉卉說完了話後,這才看向趙哲成,行過禮,“多謝九殿下送梅梅出來,有我送她回去就好!”
“母後讓我送她,我也不敢抗旨不遵!”
趙哲成看着姜嘉卉對盧舜華格外依戀,論起來,他也是姜嘉卉的表兄,雖隔了幾層了,關系也并不疏遠。但姜嘉卉對他似乎本能地就有種抗拒與警惕。他幾次觀察,姜嘉卉并非如她一樣,有着對前世的記憶,那這抗拒究竟從何而來呢?
這令他非常不解,也格外憂心。這半年時間,他極盡讨好之意,誰知成效并不好。
路上,遇到了上官芸,才從銀樓出來,買了些首飾。姜家的馬車停了下來,上官芸與趙哲成行過禮後,又與盧舜華寒暄幾句,這才問姜嘉卉,“令儀,你就回去了嗎?怎地不在宮裏多住幾日?”
姜嘉卉挑開馬車簾子,朝她笑笑,“祖母病了,我得回去瞧瞧!”
“是啊,你是個孝順的,先給皇太後侍疾,如今又要回去給你祖母侍疾。”她感嘆幾句,“那我就不打攪你了,快回去吧!”
趙哲成正要離開,被她攔住了,“表哥,我有幾句話要和你說。”
“有什麽話回頭再說,母後命我先送她回去。”
“表哥,很快的!”上官芸拉住了趙哲成的馬缰,姜嘉卉的馬車已經朝前走去了,趙哲成目光追随着,神情格外不耐,卻又不得不道,“你說吧,什麽事?”
“表哥,我聽說母親準備去向皇後娘娘讨個旨意,說是想把梅梅指給我哥哥!”
趙哲成如遭雷擊,怔愣了好久,再看上官芸的時候也就不那麽反感了,問道,“此話當真?”
這消息也已經越過數千裏,傳到了趙維桢的耳中,他坐在帳篷裏,手裏捏着飛鴿傳來的紙條,唇邊挂着一抹冷笑,不明白韓國公府這是要做什麽?但,很顯然韓國公府起初應是無意與齊國公府結親的,而上官子恩一向與老八走得很近。
似乎明白了什麽,趙維桢喊來獵影,“你回一趟京城,去一趟太子府上,把老八和老九這邊的動靜告訴他,至于他如何抉擇,就不是我們的事了。”
若對他有利,他算沒白幫了這個忙,若是對他無利,他幫的這個忙是要收利息的。
所有肖想梅梅的,敢動她的人都該死!為了護住梅梅,他不介意用太子這把刀,即便太子哥哥曾經待他和善過。
獵影自然是不會親自去太子宮裏,他原與馮氏的哥哥就認識。東宮沒有主母,馮氏才為太子誕下了一位小郡主,她膝下如今已有一子一女,東宮的女人裏頭,她是最為得寵的,俨然東宮主母,馮氏的哥哥也算是舅爺了,出入東宮,頗受太子看重。
書房裏,只有馮岩和太子二人,連太子跟前最得寵的內侍都被摒出了門外,在書房門前守着。
太子展開手裏的書信,邊看臉色大變,額頭上沁出了汗珠兒,滾滾落下,臉色也變得蒼白。一如馮岩最開始看到這封信的時候的樣子。他妹妹嫁給了太子,不出意外将來跑不掉一個四妃之位,若太子出事,不止是他當不了國舅的問題,而是将遭遇滅門之災。
“這是從何而來的?”太子拿着信的手在抖,還沒有佐證,他已經信了。信上連明日大朝會的時候由誰站出來舉報他謀反的禦史名字都有,連他的一處隐秘的別莊都指出來了,那裏面竟有個倉庫,裏頭裝滿十萬只箭,一萬多弓箭,還有各種數量的大刀、馬朔等禁軍裝備武器,他原本不知道的。
他沒來得及去看,也已經相信了。他絕沒有想到,他的八弟和九弟竟然這般能耐,不,他想到了一個人,能夠如此悄沒聲息地弄來如此多的禁軍裝備,運到他的別莊裏去而不驚動他,天底下這樣的人不多,也絕不包括他的八弟和九弟。
“去別莊!”
太子騰地起身,他沖出了書房,快步朝馬廄走去,随手抓住了一匹馬,便奔跑起來,沖出了東宮的大門。他的身後,近衛內侍都沒反應過來,待去追時,太子已經跑得沒影兒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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