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碎片 能有多好,便要多好

第19章 碎片 能有多好,便要多好。

陸追笑笑,也順勢靠在他身邊,看着床頂出神。

屋內光暈昏黃,桌上紅燭只剩短短不到一寸,燭淚落了一層又一層,堆積凝結,透過床帳紗幔朦胧看去,就像是一朵紅色的花。

一朵開在冥月墓中的花。

小小的,沒有任何香氣,花莖看似柔弱,卻有強悍到驚人的生命力。只要有一片土一滴水一束光,都能旺盛蔓延,也不分季節,便能開得到處都是。

“在想什麽?”陸追問他。

蕭瀾搖搖頭,像是要将一些紛亂碎片從腦海中甩出去:“睡吧。”

陸追笑笑:“好。”

兩人距離很近,近到幾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與熱度,視線交錯時,像是有什麽在腦海中一閃而逝,那情那景,陌生而又分外熟悉。

蕭瀾猛然坐起來,這才發覺後背不知何時,竟已沁出了一層薄汗。

陸追帶着幾分不解看他。

蕭瀾翻身下床,大步徑直出了卧房。冷風迎面吹來,全身徹骨寒涼,卻再也無法完全平靜下來。心底被無端掀起波瀾,有些事有些人,已分不清是夢境裏中畫面,還是曾經真實存在。

屋內,陸追将自己整個人都裹進被子裏,深深嘆了口氣。

蕭瀾在院中一坐就是一夜。

第二日東方露出一線白,陶玉兒推開屋門,看到他後問:“怎麽一大早就在院子裏,這是沒睡還是醒了?”

蕭瀾道:“沒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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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玉兒打趣:“該不是睡覺不老實,被明玉趕出來了?”

蕭瀾道:“我有事情想問娘親。”

陶玉兒道:“何事?”

蕭瀾進屋之後,反手關上門,道:“以前的事。”

陶玉兒微微一愣。

“我是不是忘了一些事?”蕭瀾問。

陶玉兒掩飾坐在桌邊:“為何突然會這麽想。”

“那就是有了?”蕭瀾皺眉。

“自己猜的?”陶玉兒倒了一盞茶,“明玉應當不會自己說。”

“那究竟是什麽事?”蕭瀾問。

“小時候的事,與他之間,”陶玉兒道,“你還記得些什麽?”

蕭瀾道:“記得他也曾在冥月墓中,記得姑姑對他也很好,後來卻不知為何,突然便消失無蹤。”

“沒了?”陶玉兒問。

蕭瀾道:“沒了。”

“沒了也是好事。”陶玉兒嘆氣,“明玉都不提,你又何苦糾結,現在你記得對他好些,比什麽都強。”

蕭瀾搖頭:“我要将事情弄清楚。”

“那也要等到報了你爹的仇。”陶玉兒道,“現在執念于此,反而于事無益。”

片刻之後,蕭瀾又問:“那我要對他多好?”

陶玉兒道:“能有多好,便要多好。哪怕他當真殺了伏魂嶺你那些師兄弟,也要對他好,懂嗎?”

蕭瀾往窗外看了一眼。

陸追已經起床,正在廚房門口與阿六說話,手裏端着滿滿一盆熱水,應當是還沒洗漱。

陶玉兒道:“去吧。”

蕭瀾推門走出卧房。

陸追道:“早。”

蕭瀾從他手中接過木盆,端着進了卧房。

阿六站在鍋邊,敢怒不敢吼,小聲道:“連盆熱水都要搶,想來晚上也是霸道得很,爹你當真不要來我屋中睡?我可以打地鋪。”

陸追笑笑,又取了一盆熱水,道:“無妨的。”

“爹!”阿六還是很不甘願。

陸追道:“他在替我療傷。”

療傷啊。阿六想了想,又驚道:“怎麽受傷了?”

“陳年舊疾。”陸追道,“原本無妨的,但有人願意療傷,也是占便宜。”

“那倒也是。”阿六将粥盛出來,“吃飯吧。”

陸追幫他擺碗筷,又幫着将饅頭撿出來。兩人在廚房中忙來忙去,蕭瀾一人在房中等了半天,直到水涼透了也不見人,出門卻看其餘人已經坐在了飯廳裏,正在說說笑笑吃早飯。

……

“瀾兒。”陶玉兒招呼他,“怎麽在房中待這麽久,快些過來。”

陸追手裏拿着一個饅頭,撕成小條往嘴裏喂,看似心情很好。

蕭瀾盯着他看,想确定此人是不是故意的。

阿六心裏充滿疑惑,你不來吃飯,盯着我爹看什麽,雖然好看,但是也不能随便給你看。

陸追放下饅頭,試着擦了一把自己的臉,遲疑道:“有渣?”

“瀾兒!”陶玉兒也頭疼,“你盯着明玉做什麽?”

蕭瀾幹硬道:“沒事。”

看你這表情,沒事就怪了。其餘人咳嗽兩聲,紛紛端起碗喝稀飯,想将這屋中尴尬而又詭異的氣氛驅逐一些。

蕭瀾拉開椅子坐下,覺得自己還是不要照顧人了。

非但不讨好,還很尴尬。

吃罷早飯,陸追打發阿六下山去找林威,自己則是蹲在院中,手中拿着一根小樹枝,也不知在做些什麽。

蕭瀾站在他身後。

陸追沉思許久,又在那交錯的縱橫線上畫了一個圈。

蕭瀾道:“自己和自己下棋?”

陸追道:“總歸閑着也沒事。”

蕭瀾坐在院中的凳子上。

陸追問:“要一起嗎?”

蕭瀾道:“小孩子玩的把戲。”

陸追搖頭,繼續研究棋盤:“小孩子的把戲才有意思,你不懂。”

蕭瀾看着他,許久之後,還是問:“我究竟忘了些什麽?”

“沒什麽。”陸追說得雲淡風輕,“卻也無妨,有些事情記住橫豎添堵,忘了反而暢快。”

蕭瀾蹲在他身邊。

陸追遞給他一小根樹枝,又在地上畫了個叉。

蕭瀾握住他的手腕:“告訴我。”

陶玉兒厲聲道:“瀾兒!”

陸追微微用力掙開他。

蕭瀾眉頭緊鎖。

“你把為娘的話當做什麽?”陶玉兒頗為不悅。

“沒事的。”陸追道,“夫人不必動怒。”

“待到洄霜城的事情解決後,你即便不想知道前塵往事,我也會告訴你。”陶玉兒道,“一件一件,一樁一樁,告訴你那冥月墓中發生的所有事。”

蕭瀾低頭:“是。”

陶玉兒轉身回了卧房。

院中很安靜。

過了陣子,陸追打了個噴嚏。

蕭瀾解下披風裹住他,轉身出了小院,也不知要去何處。

陸追丢掉手裏的木棍站起來,猶豫再三,還是去敲了敲陶玉兒的門:“夫人。”

“瀾兒下山了?”陶玉兒問。

“不知道。”陸追回身關上房門,“看起來心情不大好。”

“坐吧。”陶玉兒遞給他一杯熱茶,“他像是想起了些先前的事。”

“看他今早的表情,我便猜到了。”陸追道,“看來鬼姑姑的毒蠱也不大頂用。”

陶玉兒嘆氣:“是他對不住你。”

“都是小時候的事,心智懵懂未開,況且他當時與我一樣,都是鬼姑姑手中的棋子,談何對得住與對不住。”陸追用茶杯暖了暖冰冷的臉頰,眼底深處有些空,“忘了更好,能想起來也成,都随緣吧。”

山腳下,阿六一下山便見林威正在等,兩人尋了處向陽的地方,事情才說到一半,突然就見山道上又下來了一個人,黑衣黑發,面色也是烏漆漆。

“咦。”阿六奇道,“今日這姓蕭的怎麽一個人下山了。”

“那不然呢?”林威警覺道,“難道他在山上的時候,時時刻刻都與二當家待在一起?”

“可不是。”阿六抱怨,“我想同我爹多說幾句話都不成。”

“只是待在一起?”林威引導,“有沒有做過別的?比如說……摸一下。”

“為何要摸一下?”阿六糊塗,“他閑得沒事做,摸我爹做什麽。”手閑不閑,剁掉。

“沒有就好,我就随口一問。”林威咳嗽兩聲,站起來道,“蕭公子。”

“事情怎麽樣了?”蕭瀾問。

林威道:“李府派出的人去了城南白魚河,徑直進了一片密林,裏頭像是有不少人。為免打草驚蛇,我們的人并沒有跟進去。”

“阿喜呢?”蕭瀾又問。

“沒見着,不過李府的人在離開密林時,與送他出來的人有說有笑,不像是綁匪,倒像是朋友。”林威道,“李銀在見過他後,心情也好了不少,那孩子應該沒事。”

還真被說中了啊。阿六心裏感慨,我爹果真聰明。

“二當家呢?”林威往他身後看。

“還在山上。”蕭瀾道,“我去城南看看。”

林威點頭,側身讓開山路。

目送他的背影遠去後,阿六問:“要一道上山嗎?”

“我就不去了,你好生照顧二當家,這是他這月用來泡澡的藥材。”林威将一個包袱丢過去,“李府最近估摸會有動靜,我得繼續去盯着,告辭。”

“我也去趟城裏。”阿六道,“買床被子。”

“買被子做什麽?”林威納悶。

“當然是用來蓋啊。”阿六将包袱甩在背上,“最近天氣涼,那山中木屋的被褥太薄,不抗凍。”

林威不滿:“那陶夫人聽着也不窮,為何連床好被子也舍不得給二當家買。”

“不是我爹,是我,我的被子薄。”阿六指指自己,又随口道,“我爹和姓蕭的一起住,陶夫人可舍不得凍到他們二人,光褥子就鋪了四層。”

“等等等等,”林威瞪大眼睛,“你說二當家和姓蕭的一起住?”

“是啊。”阿六點頭。

“一個屋?”

“對。”

“一張床?”

“對。”

……

“一床被?”

“那不然呢。”

林威頭暈目眩。

阿六道:“喂,你醒醒。”

林威恨鐵不成鋼道:“你就讓你爹和別人睡?”

阿六委屈道:“我也不想啊,我都說了能打地鋪,讓爹來我屋睡,他不肯,說那姓蕭的還能幫他療傷。”

林威靠着樹,覺得心略累。

療什麽傷啊……

閉着眼睛都能想出畫面。

八成又是我被子裏有個好東西,包治百病,你快過來看,這種。

當誰沒看過小話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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