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年少篇8
華梅坐在某個姨姨家門口的大石階——那時的華溪村,幾乎家家都存在親戚關系。她雙手托鰓,無精打采的看着面前的人編織竹籃,沈綽約腳邊堆着粗細均勻的竹條,她打好底部,隔一兩分鐘就添上一根。在塑料袋還沒擴廣到農村的這時,女人們趕集愛提竹籃,個別愛美的人,還會在籃子上加上裝飾。
村裏人給女知青們的活只能說簡單,不算輕松,澆菜,洗衣,喂家畜,編竹籃,每一樣都累人。
華梅在等她編完最後一只籃子。今天是端午,按照習俗,她們下午要去收集艾草挂在門檻上,以及一種藥草,晚上洗澡用。母親們已經包好了粽子,正在院中的大鍋裏煮着。她特意在一條包着肥肉的粽子上做了個記號。華梅正沉浸在晚上有肉吃的暗喜中,無意間瞥見沈綽約停下了手頭的活,一幅無措的神情,望着對面的屋檐。華梅感到疑惑,終于,她轉過頭來,雙眸閃着水光,“陪我出去一下好不好?”她說,語氣是華梅前所未遇的。
華梅問她去哪,她一下子站起來,拉着她,“跟我來。”沈綽約拽着她一路小跑,來到了通往河邊唯一的小徑,她們到時,那群混混還沒出現。五月的天已經灼熱起來,兩人剛站一會,汗水便潤濕了後背。華梅側目過去,沈綽約的眼睛裝滿了情緒,她不時咬唇,閉眼又睜眼,猶豫不決,心神不寧。她的臉在陽光的照射下接近透明。
“你怎麽了?”華梅問道。
“我覺得下午有人會出事,在河裏游泳的那群人。”沈綽約換了個說法,這麽多年的經歷讓她參透了母親留給她的話。即使此刻,華梅是除了哥哥之外,唯一能信任的人。她早就看出了華梅接近她的目的,但她沒有憤怒,反而覺得高興,如果可以的話她是希望哥哥和華梅在一起的,她雖然聰慧不足,但會是個好妻子。
顯然,沈綽約沒看見兩人悲慘的結局,才敢如此草率的作出推論。沈卓文沒能愛上華梅。因此幾年後她們的一位伯伯得于平反,想撈出他們時,兩兄妹毫不留戀的離開了,只留下愛他癡狂的華梅,因她性情不變的華永信。
“綽約你擔心過頭啦,”華梅誤解了她的意思,笑嘻嘻的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現在河水又不深,不會有事的。”
兩人說話間,對面走過來一群光榜子的青年,他們将上衣挂在肩膀處,在陽光下袒·露瘦弱的根根排骨清晰可見的上身。青年們一見兩人擋在路中間,吹起幾聲不懷好意的口梢。
“你們,”沈綽約皺着眉,從那群人中看見了出事者,“待會小心點。”她真誠的話讓衆青年一愣,面面相觑起來,随即,有人爆發出一聲嗤笑,青年們大笑起來,同樣無禮,歡快卻充滿惡意。
“謝謝你提醒啊。”那人笑夠之後說。他們不再理她,結伴走了。華梅回過神,身旁的沈綽約難過的低下頭來。她在為自己難過,明明知道一切卻無力更改,她唯一的希望只有寄托于自己出了錯,因為那兩人一下水,必死無疑。
華梅還沒開始安慰,沈卓文來着哥哥們來了。他了解到兄弟們都是會水的,急急忙忙把他們帶了出來。做哥哥的遠遠便聽出了整件事的過程,對那群人的不知好歹憤懑不已,可他和妹妹一樣,也做不出眼睜睜的看着別人死去。沈卓文采取了擇中的辦法,他們親自在河邊等着,至于最後結果如何,不在他的關心範圍。人不可改命,預見也只是徒增傷感。
太陽将要落山,水溫下降時,衆青年上了岸,一集合才發現,少了兩個人,事故最終和沈綽約的預見分毫不差的發生了。然而奇怪的是,那麽多人在場,包括在岸上巡邏的華家沈家兄妹,都沒有聽見呼救聲。自诩水性好的青年摒息閉氣就往水中鑽,想找到屍體,在岸上的衆人剛擴大搜尋範圍,一面找,一面呼喊,搜救一直持續到天黑,仍一無所獲。
華溪村的大河表面上分為上下游,上游河面寬闊,水流平緩,下游分支衆多,水流湍急。但很少有人知道,上游還有另一重神秘的上游。第二天,一位青年主動說出了自己的猜測:他看見那兩人離開人多的地方,似乎在比潛水,因為他們潛入水很長一段時間裏,他沒再看見他們冒頭。他覺得,那兩人是往上走了,那裏河水深,水草豐茂,容易出事。
一周後,下起了暴雨,河水大漲,有人務農回家途中,看見了一具浮腫蒼白的屍體擱淺在一處亂石堆上。但只有一處。盡管屍體面容受損,他的家人還是認出了他。至于另一位溺死的人,老人們都說:興許是被水草纏住了腳,浮不上來,接着魚兒吃掉了軀體,密度大的骨頭就沉在河底了。
沈家兄妹去看了屍體,回來時哥哥問她:“那是先落水的,還是去救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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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落水的,”沈綽約說,“去救人的是後來想逃,但被拉下水。”
“那他的屍體呢?”
“在河裏。”她回答,“成了冤魂。”
“噢。”沈卓文不再說話。
一個月過去之後,人們放棄了尋找,沒找到屍體的那家人以衣缽入棺,埋在了地下兩米處。頭幾年,家家戶戶都會在端午這天借此事來警告自家不安份的孩子,“別太大意,水鬼會拖你下水。”然而随着時間的流逝,事務繁雜,世道極速變化,人心日益難測,加之許多來沒有事故發生,人們逐漸忘了這回事。
時間使一切恢複成原樣,華溪村的村民們繼續早出晚歸的平穩生活,再過不久就是果實豐收的季節,人們盤算着今年的收成,能換多少錢,又怎麽花這算錢。他們的生活瑣碎而簡單,不會因為某個人的死而停滞。除了華永信,他被自己內心裏深藏的愛意所折磨,整日胡思亂想,渴望見到沈綽約,那怕是匆匆一見的背影他已經滿足。
他不知道自己何時喜歡上她,大概是第一次見到她下車時的場景,大概是她第一次來家裏做客的模樣。因為和華梅的友情加深,沈綽約也會和他打招呼,她總是面帶微笑,她的笑容對他來說帶着致命的作用,無時無刻不在撩撥他那顆癡迷的心。
華永信非常苦惱,他痛恨自己的懦弱,他既不敢和她表明心意,又不敢告訴父親。終于,他再也忍受不了這種煎熬,把一切告訴了弟弟。
華永新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但沒多久,他又了然過來,既然妹妹可以喜歡上沈卓文,哥哥為什麽不可以喜歡沈綽約。但這次他沒有高興的笑起來,且不說沈綽約會不會接受哥哥,父親是不會同意兩人在一起的。父親不會讓背負罪名的人嫁入他們家,那怕是莫須有的罪名。
“唉,”華永新嘆起氣來,妹妹和卓文的事還沒有進展,又來件暗戀,“這叫什麽事啊。”
在弟弟這裏沒有得到前進方向的華永信更加沮喪,他逐漸無心幹活,只想着往外跑。一天,他吃完飯又打算出門去,卻被父親給叫住。老爺子躺在搖椅上,眉眼嚴厲:“去哪兒?”
“就出去走走。”華永信低下頭小聲說。
老爺子哼了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腦袋裏彎彎繞繞的在想什麽。”華永信沒有反應,老爺子又說,“我怎麽會有你這樣不争氣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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