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渣爹

“媽,我回來了!”

邬藍回到家,發現母親已經将飯菜做好了,用紗罩扣在桌上,她掀開罩子看了一眼,發現今天中午的菜非常豐盛,有三個菜,居然還有醬鴨。

不一會兒,窦美林從廚房裏端着一碗菜出來了,臉上神帶着笑容:“回來了?去叫你爸爸起來吃飯。”

邬藍扭頭看着母親:“爸爸回來了嗎?”

“對,他上午剛到的家。”窦美林笑着說,丈夫回來了,她的心情顯然不錯。

邬藍心裏不大願意,對于這個父親,居然想不起他的半點溫情。邬藍奶奶和父親都重男輕女,但她是個女孩,所以父親帶着極大的怨氣給邬藍起了個名字叫“邬男”,諧音“無男”,還是上戶口的時候,窦美林幫女兒改了個字,才叫做邬藍。

邬華元一直都想要個兒子,後來離了婚,再娶了窦美麗,也是想生個兒子的,結果果然生了個兒子,窦美麗的地位徹底穩固。有了兒子,邬華元對邬藍更是正眼都沒有瞧過,邬藍對他而言,就是個只會要錢的吸血鬼了。

窦美林催她說:“去呀。”

邬藍說:“我剛剛摔了一跤,膝蓋擦破皮了,我要去擦藥,媽你自己去叫吧。”

窦美林這才注意到女兒的膝蓋擦破了,趕緊蹲下來檢查:“怎麽搞的?走路都走不穩。”

邬藍說:“被人撞的。”

窦美林拉着女兒到廚房,舀了清水給她拭洗傷口:“你走路看路啊。”

邬藍想起口袋裏的那五塊錢,算了,還是不告訴母親了,拿去還給對方吧,這又不是什麽大傷口,擦點紅藥水就好了。

窦美林小心仔細地替女兒處理好傷口:“去吃飯吧,吃了飯去睡午覺。”

邬藍回到客廳裏,看見邬華元光着上身,伸着胳膊站在屋子中間打哈欠伸懶腰,她小聲地叫了一聲:“爸爸。”邬華元這人長得實在一般,跟美麗的窦美林一點都不搭,但是他有一張巧嘴,能把女人的心哄得心花怒放,當初窦美林大概就是被那張破嘴給哄騙的。但就是這麽一個漂亮賢惠的老婆,邬華元也未見得有多珍惜,只是在跟男人炫耀的時候,多了一些資本而已。

邬華元瞟了她一眼:“哦。”然後坐到桌子邊,對窦美林說,“舀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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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美林拿着酒壺去舀酒了。窦美林的性格很懦弱,前面有哥哥,後面有妹妹,都不是省油的燈,老實巴交的她從來都是被擠兌的對象。在娘家的時候被兄妹欺負,結了婚後被婆婆丈夫繼續欺壓,最典型的中國婦女,心裏只有丈夫和家人,沒有自身的位置。

邬藍心說,大中午的就開始喝酒了。她默默地拿着飯碗盛飯,坐在桌邊吃飯。

邬華元等酒的時候,從褲子口袋裏拿出一包煙,對邬藍說:“去給我拿火柴來。”

邬藍不情願地放下筷子,起身去廚房拿火柴。邬華元拿過放在桌上的火柴,然後點燃了煙,當着邬藍的面吞雲吐霧起來,嗆得邬藍咳了幾聲,然後迅速夾了點菜,端着碗到外面去吃飯了。

邬華元不滿意地看着邬藍:“吃個飯沒有吃相,端着飯碗跑到外國去了。給我坐桌子邊吃!”

邬藍頭也不回地說:“太嗆了。我不吸二手煙。”

邬華元拍了一下桌子:“嘿!你這個臭丫頭,今天會說話了,什麽叫二手煙?”

邬藍不做聲,坐在臺階上吃飯,鄰居奶奶養的雞咯咯噠地奔跑過來,守在邬藍腳邊,準備随時撿邬藍灑落的飯粒。

窦美林舀了酒出來,坐在桌邊吃飯,和丈夫一邊聊天,說起最近的擺攤收入。

邬華元半眯着眼睛,抽着煙、啜着小酒,還有人伺候着,這小日子不可謂不舒坦,但是就算這樣舒坦的日子也滿足不了他日益膨脹的欲望和貪婪。

“今天藍藍還幫我推豆子了,女兒長大了,懂事了。”窦美林想起女兒的懂事,就覺得欣慰。

邬華元撇撇嘴:“都八歲了。人家八歲的孩子什麽家務活都會幹了,你也太嬌慣她了。”

窦美林看着丈夫:“咱家就這麽一個女兒,有多少活非要她幹的?你姐姐的兒子,都上初中了,喝口水還得叫他媽倒呢。”

“人家那是個兒子!”邬華元說。

窦美林小聲地說:“兒子又怎麽了,就該躺着吃喝,讓爹媽伺候的?”

邬華元用筷子敲着桌子說:“我家要是個兒子,我三餐給他喂飯都願意!我家三代單傳,傳到我這裏就絕了後了,我以後怎麽去見祖宗?女兒能夠傳宗接代嗎?”

“你小點聲,給孩子聽見了。”

邬藍聽着邬華元又在老生常談了,這樣的話,她上輩子不知道聽了多少回,那時候她總覺得是她的錯,所以父親一發火,她就縮成了一團,生怕惹怒了他,邬華元是會真打人的。不過此刻她完全不受影響,她根本就沒把邬華元當父親,沒有期待,自然也就不會失望。

邬藍匆匆扒了飯,然後跑到自己的床上睡午覺去了。她躺在床上并沒有睡着,而是開始打算以後的事,父母離婚的可能性依舊是很大的,而且她也支持父母離婚,她沒有理由去幫對她完全沒有溫情的父親過好日子,她只要好好孝敬母親就可以了。

麻辣肉的配方,無論如何不能賣,至少是不能完全賣斷,等她爸抛妻棄子之後,母親至少還能繼續這個營生,在自己能掙錢以前,她們就還有收入和依靠。如果做得好,也許還能開個店,以後還能好好發展一下。

自己上輩子沒好好讀書,沒知識沒文化,雖然知識并不能換錢,但是知識絕對比錢能充實人心,所以這次要好好讀書,努力考取大學。自己創一份小業,或者找一份安穩的工作,這樣安安生生過一生,那就可以了。發大財麽,她倒是沒想過,最重要的是身體健康,家人平安,這就是最大的財富了。

邬藍想了這麽一通,伸了個懶腰,迷迷糊糊睡了過去。似乎才剛睡着,就被母親叫了起來:“藍藍,起來了,該去上學了。”

邬藍睜開眼,揉了一下眼睛:“哦。”

她從床上爬起來,窦美林看着床上的紙幣:“你哪來的錢啊?”

邬藍看着那張五塊錢的紙幣,趕緊抓在手裏:“媽媽,這是今天騎車撞我的那個人給我的,我準備拿去還給他。”

窦美林看着女兒:“啊,怎麽回事?自行車撞的你?”女兒直說自己被人撞了一下,沒說是自行車撞的。

邬藍說:“是啊,沒碰到哪裏,我就摔了一跤,那個人是我們學校的學生。”

窦美林聽說沒撞到哪兒,松了口氣:“你要是哪裏覺得不舒服,一定要告訴媽媽,知道嗎?”

邬藍點點頭:“知道了。那這錢我拿去還給人家吧。”

窦美林說:“好。沒事你就還給人家吧,不能随便要人家的錢。”

“好的,媽媽。”邬藍将衣服整理整齊,準備出門。

窦美林拿出一個太陽帽給她戴上:“戴上帽子。”

邬藍将深綠色的鋁制軍水壺挂在身上:“媽媽,我上學去了。”

“好,路上小心啊。”

“媽媽再見!”

陽光非常強烈,外面白花花一片,照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邬藍眯縫着眼睛,沿着牆根和人家的屋檐往學校走,想起了無意間看到的電影《陽光燦爛的日子》,覺得這應該也就是陽光燦爛的日子吧,雖然灼熱,但是感覺很真實,她一點也不讨厭,反而很喜歡。

邬藍沒有去叫石鋒,因為石鋒沒在家午睡,吃了飯就出去了,對于這個年紀的男孩來說,午睡絕對是一件浪費時間的事,除了上課,他們需要大量的時間去玩耍、探知未知世界、結交朋友。

果然,邬藍走到巷子口的時候,看見石鋒正趴在地上和幾個人彈玻璃珠,玻璃珠咕嚕嚕滾到邬藍腳邊,這顆玻璃珠因為碰撞的次數太多,早已坑坑窪窪,遍體鱗傷了,不過還在擔負着它作為一顆玻璃珠的使命。邬藍站住了:“石鋒,要上學了。”

石鋒滿頭大汗,臉上、身上都是灰塵,他将彈珠收起來,裝進褲兜裏,拍了拍。邬藍看着他的褲兜鼓鼓囊囊的,走起路來撞得嘩嘩作響,看樣子一中午收獲頗豐。

“不玩了,上學去了。”石鋒說着伸手抹了一把汗,結果弄得一張臉都成了大花臉,邬藍忍不住笑了。

石鋒跑到一戶人家的壓水井邊,哐哐地壓水,洗完手,然後将腦袋放在水下沖洗,邬藍看着他,這種天井裏的水不涼嗎?也不怕中暑。石鋒洗完頭,猛地甩了一下腦袋,沖到邬藍前面:“走吧。”

邬藍看着他滴水的腦袋:“你不要這麽洗頭,會中暑的。”

石鋒說:“中什麽暑,沒事。”說完“啊切——”一聲,打了個大噴嚏。

邬藍聳肩說:“中暑了吧?”

“誰中暑——啊切!”石鋒只覺得頭暈腦脹,眼前發黑。

邬藍說:“你已經中暑了,快回家去吧,叫你媽媽給你刮痧,我幫你跟老師請假。”

石鋒抹了一把臉:“我媽不在家,上班去了。”

邬藍看着石鋒剛才還活蹦亂跳的,一下子就跟脫水的蔬菜一樣蔫了吧唧的,她看了一下四周的環境,前頭有個診所:“你跟我來。”

石鋒耷拉着腦袋跟在她後面。診所的大夫推薦她買十滴水,邬藍掏出杜禮柏給的五塊錢付了賬,将藥拿給石鋒:“喝藥,喝了就好了。”

石鋒扭頭:“我不吃藥。”

邬藍諷刺他:“喲,你不是男子漢大丈夫嗎,流血不流淚,結果怕吃藥,其實是個膽小鬼吧。”

石鋒果然中了她的激将法:“誰怕來,喝就喝!”

邬藍笑着說:“喝一半就夠了。”

十滴水有多難喝,喝過的人都知道,石鋒大英雄咬緊牙關,忍住想要嘔吐的感覺,在邬藍的注視下将十滴水給喝了。

邬藍收起剩下的藥:“好了,剩下的晚上再喝。”

石鋒“呸呸呸”吐個不停:“太難喝了,不喝了,好了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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