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室內上着課, 室外下着雨, 林相在上面認真嚴肅的講着課，李小福在下面趴着懶洋洋翻着書。

一頁，一頁，又一頁……林相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有點心塞。

“福王,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之後是？”

李小福喪着臉爬起來，“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 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 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

林相心裏嘆口氣，眼看着福王要将整部《大學》都背完了，連忙讓他坐下了。

這就是他的心塞之處，也是他寧肯推掉那繁忙的事務也要過來給福王上課的原因了。

哪個人能這般小小年紀就過目不忘的？

就算有這般過目不忘的, 又有哪個人能不僅過目不忘，還舉一反三的？

更何況福王每有巧思，又天縱奇才, 他怎麽忍心耽誤這樣的好苗子, 所以寧肯忍着自己的心塞, 也要過來給福王上課。

來啊，互相傷害啊！

于是室內就出現了這樣一個心塞一個心喪，兩個都不怎麽開心卻要一起上課的一對奇葩師徒。

旁邊趙小儀和趙小信看着，都有點想笑，可是看着小福那愁眉苦臉的神色, 又覺得笑出來不太好，于是一個拍肩一個摸頭，算是安慰一下。

林相對于福王的作業是不擔心的，福王殿下雖然年紀小，但是心思靈活，雖然有些問題上顯得太過天真，卻也是閱歷所致，想出的解決方法往往別出心裁，卻有妙用。

林相更憂心的是福王殿下的那筆字。

因為懶懶散散不愛學習，可想而知李小福在練字上面也是不盡心的，可是字這種東西，往往卻是沒有別的捷徑，只能靠勤學苦練的，所以這一天上完課，不出所料的，林相又給李小福留了幾大張的字要他練習。

李小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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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為什麽作為皇子還有作業！還有作業！

為什麽這麽多字要寫！為什麽！

于是外面的雨下的更大了，和李小福的表情十分應景和諧。

其實李小福本身也是練過毛筆字的，但是只練過一點點，基地裏面的時間很寶貴，李小福學會毛筆字，還是因為跟着一個國學大師學習過一小段時間，國學大師不僅精通各種字體，還擅長制筆、制墨、制紙和制硯，在末世之前，是當世活着的國寶，精通各種古藝，當代的國學大家。

末世之後，因為各種東西的不斷流失，怕文明出現斷層，古藝無法流傳下去，國學大師當然也找到了小李福，很是讓小李福下了一番苦工，記住了他教授的所有知識，就算毛筆字仍然醜的要命，但是起碼各個字體的要點都能記住，這已經讓國學大師很欣慰了。

畢竟小李福當時還是個小孩子，且那個時候還是各種圓珠筆碳素筆的天下，毛筆字因為局限性，本身會寫的已經沒有多少了。

所以小李福還是會寫幾筆毛筆字的。

但是就算會寫，也不代表喜歡寫呀！

本來可以随意連筆劃拉兩下就能寫完的字，偏偏在毛筆上要用足足幾倍乃至十幾倍的時間來完成，這種毫無效率又難寫的字，李小福怎麽會喜歡呢。

李小福端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拿着毛筆沾了兩下墨，又嘆了兩聲氣。

旁邊的趙小信看不下去了，走過去看着小李福面前空白的紙張，說道：“要不我幫你寫？”

嗯，因為要幫忙寫作業的原因，他們的字已經很像了，寫一寫足以以假亂真。

小李福搖搖頭，這個如果放在外公或者方儒那裏還好說，放在林相這個老狐貍這邊……小李福總感覺林相會以此為借口再坑他兩把，萬一再多加作業怎麽辦？

還是他自己寫吧。

趙小信被拒絕也不意外，上前給小李福調了調椅子，李小福看着空白的紙張，思考着怎麽寫才能偷懶。

“你說我如果如果多沾一點墨，然後墊兩張紙，是不是就可以一次寫兩張了？”

李小福看着軟軟的宣紙靈光一閃，忽然想到。

越想越有可能性，墨本來就重，宣紙又薄，透過一兩張再正常不過了，只要多沾那麽一點，那就可以一次寫兩張了，如果力氣夠大，三張四張也不是沒有可能呀！

李小福雙眼放光，仿佛找到了寫大字的捷徑！

旁邊的趙小信忍不住搖頭，“不可能的，先生留的大字，是抄書，書的每一頁都不一樣，如同雕版印書一樣寫兩張一樣的怎麽可以？”

李小福又像是缺水的小禾苗一樣縮在椅子上萎了，是哦，這樣寫是兩張一模一樣的，又不是依次遞進的，這怎麽辦呢？

不過沒一會兒，李小福就又滿血複活起來，“雖然這樣，可是先生最近一直在教《大學》呀，估計留作業留的肯定是《大學》裏面的內容，一定會留重複的，那麽我留着這一張，等到下一次就不用寫啦！”

想到這裏，李小福給自己點了個贊，就是這麽機智呀！

趙小信無奈的看了李小福一眼，看來小福是打算将偷懶進行到底了。

既然找到了方法，李小福就又有了繼續做作業的勇氣，于是奮筆疾書，不到一個時辰，就寫好了作業，還特意多沾了些墨，将墊在第一張紙下面的那張拿了出來，正好是一模一樣的兩張。

于是等到第二天林相檢查作業的時候，發現福王這一次居然沒有偷懶，也沒有用別人代寫，還很是驚奇了一下，難道福王之前只是年紀小不定性，現在開始喜歡學習了？

林相誇獎了李小福一番，李小福也驕傲的擡頭挺胸，很是神氣的樣子。

這樣的情形一直持續了好幾天，直到第五天，先生又留了和五天前一模一樣的作業的時候，李小福知道，表現的時候到了！

所以這一天，李小福一整天都在各種玩玩玩，時不時去騷擾一下自己的師父，揪一揪胡子什麽的，直到傍晚才回寝殿睡覺，一點作業都沒有寫。

不過沒關系呀，他前幾天就已經寫完了呀！

李小福很安心的睡了，第二天再次上交了寫的工工整整的作業，林相仔細的看了兩眼，覺得有些不對，可是哪裏不對又看不出來，只好将作業收好，開始上課。

而這一天，留的又是之前留過的大字。

當聽到作業的那一刻，李小福就開始捂嘴偷偷的笑，太棒啦，今天又是已經留過的，不用寫作業啦！

于是又瘋玩了一天。

而等到第三天的時候，就算林相年紀再大，也是一只老狐貍，更何況林相今年算得上老當益壯一點都不虛呢？

所以李小福作業中的貓膩，終于被發現啦！

林相有點生氣，李小福是個多麽聰明的孩子呀，可是偏偏将自己的聰明用在偷懶上，林相簡直又急又氣，可是面對福王又能怎樣呢？

于是林相将李小福狠狠的批評了一通，讓李小福将前幾天的作業都補好，還加了今天的作業。

當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李小福整個人都不好了，蔫蔫的坐在椅子上，整個人都有氣無力。

天了嚕，一天的作業就已經很多了，現在要補好幾天的作業，李小福都心疼自己。

可是誰讓這是他自己作得死呢？

李小福只好收起小書袋，耷拉着腦袋一步一步的向着寝殿走去。

寝殿裏，皇上和皇後正說着話，看到小李福垂頭喪氣的樣子，皇後連忙問道，“小福怎麽了？”

三郎最近幾天一直眉飛色舞神采飛揚的，整個皇宮都要裝不下這個小胖娃了，和胖崽一起到處轉悠，今天怎麽蔫蔫的啦？

李小福怎麽肯說自己寫作業作弊被先生發現要重做的事情，只好搖搖頭，和小胖崽一起蹲在門口，兩個胖胖的背影在陽光的映襯下落寞的樣子，簡直謎之相似。

皇上和皇後上前，一個抱着小胖娃，一個抱着小胖崽，将兩只都抱過來，摸着腦袋撸着毛，這才繼續說之前的話題，“現在一期的道路已經建成了，正是從京城通往晉中的，之後那些工匠手熟了以後，林相就能清閑下來了，我看他最近清減了不少。”

李小福在皇上的懷裏點點頭，林大人最近是有些瘦了。

“所以林大人這麽忙還過來給小福上課，小福要好好學習呀！”

皇後點了點李小福的小腦袋，李小福捂着腦袋，有些心虛。

好吧……林大人是很辛苦，今天又很生氣，不然明天就和先生道個歉吧。

于是老老實實的熬了夜寫了作業，第二天和林先生好好地道了歉。

林先生本來還有點生氣，可是看到小胖娃這麽認真的補了作業又道了歉，忍不住摸了摸小李福的腦袋說道：“觀字如觀人，福王天賦很高，從這幾日的字就能看出來，每一日都有很大的進步，臣敢說，若是福王持之以恒，以後必然也是書法大家，所以不要荒廢呀！”

李小福點點頭，雖然這樣，可是每日的作業，還是個很大的負擔呀，所以想了很久的李小福，還是問了問林相，“先生先生，可不可以寫其他的字體呀！”

李小福和趙小儀趙小信臨摹的都是前朝一位書法大家研習的正體字，方方正正，雖整齊，适宜孩童學習，卻鮮有能寫出神韻的，更別提寫出靈魂了。

所以聽到李小福說想要換其他的字體，林相只當李小福想要在書道上發奮了，自然同意。

于是李小福這一日就開開心心的回到了自己的小寝殿，開筆。

而他問這個問題，自然不是想要在書道上有什麽成就，最重要的，還是偷懶呀！

是的，李小福在痛定思痛後，又想到了一個新的辦法，那就是，換字體。

方方正正一筆一劃自然很難寫，寫的很慢，但是若要換成其他的字體，比如——草書呢？

要知道，草書那一筆連字，可是偷懶的不二法門呀！

于是等到林相第二天收到李小福的作業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筆連字草書。

林相剛看的第一眼還想要生氣，以為李小福故意鬼畫符偷懶，可是當看到第二眼的時候，林相就頓住了。

不，這不是鬼畫符！

而是一種——新的字體？

雖然福王的毛筆字仍然一如既往的醜，可是這一次的醜字卻自有其章法，偏旁部首雖然連在一起模糊不清，但是字體結構卻仍然符合書法的韻律，更別提那鬼畫符中透漏出的狂放之美了。

如果說福王的字是随便亂寫的，那麽林相還能說這是鬼畫符，不知所謂，但是偏偏，這字亂雖亂，卻暗合書法的一切要素，結構、儀态、線條、結字方面都各有所長，所以就連林相也一時頓住，不知該如何評判。

“這字是臨的誰的帖子？”林相忍不住開口問道。

這種字體以前從未見過，也未曾聽說這種略有些離經叛道的字體，若是出現，必有耳聞呀！

這裏哪有草書的帖子，李小福就算想要臨帖也找不到呀，可是林相如今又問，總不能說是他自己發明的吧。

如果這樣說，想想都知道，林相會怎樣對他。

現在就已經将他當做天縱之才的胚子進行培養了，如果知道以後，課程會不會再增加一倍？

李小福想想就覺得悲傷，所以只是搖頭甩鍋道，“是從游道子師父的書裏面找的，哪本書我也忘了。”

林相皺了下眉，要是能看到這字體原版，不知是何等的享受，可是如今看這小胖娃，以他過目不忘的本事，看的書太多也許還真的記不住名字，也只好搖搖頭算了。

“你這字今日先借我看看，但是今天的作業不可再寫這種字體，你的字還未穩固，貿然練習這種字體對以後有害無益，起碼要再練三年才可以繼續研習這種字體。”

“啊？”

李小福瞪着眼睛看着林相，為什麽呀！說好的可以讓他連其他字體呢？才一天就變卦？

他不要呀！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方法呀，怎麽這樣子！

李小福簡直難過極了，偷懶的法子才一天就不管用了，他還能怎樣呢？

只能心疼的抱住胖胖的自己，順便給自己加個大雞腿補補涼掉的心了。

經過這件事，李小福痛定思痛，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不能再這樣被動的防守，從林相的作業裏面找出路，這樣的被動是沒辦法打敗愛留作業的林相的。

李小福準備主動出擊。

可是怎樣才能讓林相不要盯着他了呢？

李小福想呀想，想呀想，決定，不如再給林相找點事情做吧。

有了事情做，林相應該就不會再盯着他了吧。

他記得，之前趙信小哥哥好像說，現在大約是雕版印書來解決書籍的傳播問題的？

那麽如果換成活字印刷呢？

活字印刷在某種方面來說，可比雕版印刷要更有優越性呀！

想做就做，當初那個國學大師王青柏先生在教導他的時候，可也有各種墨的制法的，雖然王青柏先生主要教導的是那種古墨的墨塊制作，但是對于一些印刷要用的油墨也有所提及。

雖然現代油墨的制作方法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複雜又多樣，但是油墨也有油墨的簡易制法的，像是植物油或者動物的脂肪油都可以制作。

想做就做，為了能讓林先生少盯着他一點，李小福也是拼了。

而制作的第一件事，當然是要去找師父呀！

當游道子看到小徒弟蹬着兩條小短腿，又蹭蹭蹭來找他的時候，游道子就知道，這個小胖娃肯定是又有事情要做了。

果然，聽到小徒弟要鉛塊和墨塊還有刻刀。

游道子簡直操碎了心，要說有個天賦縱橫的徒弟當然沒什麽不好啦，徒弟聰明又可愛，還尊重孝順師父，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都不忘記師父這一份，對于學習更是天賦卓然，什麽書掃一遍就記下來，稍微講解一下就能窺得全貌，剩下的只差實踐了。

這樣的徒弟好不好？

當然好了！

游道子不知道感慨多少次師門後繼有人，估計天衍門從此就要發揚光大了。

可是小徒弟能折騰也是一等一的呀！

上次折騰出了水泥，游道子守了足足大半夜，還不小心留下了兩個腳印罪證，以至于每次經過小徒弟殿門口都怪不好意思的，好幾天沒去找徒弟。

而這一次，居然玩上了刻刀！

看着徒弟的小肉手，胖胖的小爪子，手指頭還沒有游道子的眉毛長，游道子就感覺心疼，“乖徒弟，要什麽師父給你做，做完給你玩，咱們不玩刻刀好不好，萬一傷着了可怎麽辦？”

對于自家師父對自己的溺愛，小李福适應十分良好，反正師父最後一定會答應他的，于是笑嘻嘻的沒有回答，先問了游道子：“師父師父，上次給你的虎骨藥酒好用嗎？裏面加的人參可是我養的喲！”

說道這個，就不得不說小烏雲了，在大晉不缺雨水之後，小烏雲除了在天上，就是澆一澆禦果園的果樹了，而禦果園裏面，除了果樹，李小福還開辟出了一塊專門種藥材，也不用多加管理，只需要撒上種子，而後讓小烏雲下雨就可以啦！

即使這樣的糙養着，果園裏面的藥材還是長勢十分良好，這不，在将将長成了一株以後，小李福就将它挖出來，合着阿爹打獵弄到的虎骨，一起泡了虎骨酒，就連酒，都是用雨水制作的喲。

這樣制作下來的效果自然不一般，游道子喝了之後不僅功力精進了些許，身體上更是棒棒噠！

游道子聽到這裏，就忍不住嘴角的笑意了，“好好好，效果特別好，是小福養的藥材嗎？小福真棒，師父特別喜歡小福的禮物。”

見游道子有了笑容，李小福嘿嘿笑了兩聲，“放心吧師父，我一定會很小心，不會傷到自己的。”

游道子皺着白眉毛，“小福，師父幫你做不可以嗎？你若是想學，等師父做好後一點點教給你，我們一起做可不可以？”

不同于上次的水泥，制作水泥的東西雖然有一點毒性，但是毒性不重，小福又保證不吃，游道子才稍稍放心，但也看顧了許久，這一次可是要玩刀子。

小徒弟才五歲，他怎麽能放心讓小徒弟玩這個？

“一起做呀……”看師父實在是不許的樣子，李小福猶豫的說道，“一起做可以嗎？”

“當然可以，你想做什麽，師父給你幫忙呀，這樣還快一些是不是？”

“真的嗎？”李小福擡頭眼巴巴的看着師父，“可是師父你不是說要去看看南河的那處風水嗎？”

玲珑山河的作用還沒有開發盡，一些地方也需要查看風水看是否合适，所以游道子最近其實也挺忙的。

“那個不急，要動工，怎麽也要等到冬天河道幹枯的時候。”

“這樣呀，”李小福露出一口小米牙笑了起來，“那好吧，師父我們一起做吧！”

游道子笑着抱起小徒弟，對和徒弟一起做手工充滿了期待。

哎呀，和小徒弟一起做什麽都感覺開心呢！

此時的游道子還不知道自己要做的究竟是什麽東西，更不知道，自己做的東西，将會産生怎樣深遠而彌久的影響。

他只是想要寵着小徒弟，多寵一點，更寵一點，誰叫他的小徒弟這麽可愛呢？

o(*￣▽￣*)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