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你知道什麽

母親病危讓舒尉彥來不及做更多的糾纏, 遠遠望了眼陰影沉沉的小樹林,見那邊風停林靜,想必是那只雌蟲已經離開,便帶着绮瑞回了醫院。

日光燈懸在頭頂,将走廊的地面照的一片慘白。

绮瑞看着不停有穿着厚重的防護服的醫生護士進出病房,忙碌的顧不上說一句話。

身側的男人從剛才便沒再言語,站在偌大的落地窗前望着裏面急救的女人。

燈光的銀輝冷冷撒在舒尉彥的雙肩, 他的面孔一半明亮一半黯淡。

绮瑞順着他的目光望着病房裏的女人,從病床上蔓延的軟管中不斷導入着鮮紅的血液。

他皺着眉,想不明白。

如果舒尉彥是奈維爾雌父的孩子, 那病房裏的女人究竟是什麽身份,她又是如何帶走的舒尉彥,舒尉彥的父親究竟知不知道他的身份。

琦瑞陷入沉沉的思索中,直到被握着的爪子被越握越緊, 讓他的爪骨都生疼起來,琦瑞忍不住哼了一聲, 這才驚醒了身旁舒尉彥。

“抱歉。”舒尉彥連忙放開手,眼中滿是沉重。

琦瑞搖頭,抱住他的手臂,摟住舒尉彥的腰, 乖乖的趴在他懷裏,将腦袋貼着舒尉彥的心口,“我會陪着你的。”

舒尉彥用力抱了一下琦瑞,“嗯。”

他們在病房前站了很久, 走廊的一側窗戶從深沉的夜景慢慢開始變淡,黎明的曦光跌進走廊,在玻璃窗的反射中呈現一種朦胧的光圈。

一夜即将過去。

病房的門這才被打開。

領頭走來的醫生剛推開房門,腳下踉跄一步,被舒尉彥眼疾手快的扶到了等候區的休息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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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脫下厚重的防護服,琦瑞這才發現那裏面已經濕透了,潮濕加上悶熱,讓穿着防護服的人也不好受。

“抱歉,舒局長。”醫生虛弱的擦着額頭的汗,“我們盡力了,但夫人的生命體征在下降,能嘗試的方法已經嘗試了,抱歉,舒局長進去再、再見夫人最後一面吧。”

舒尉彥的腦中猛地一片空白,瞳仁放大,手腕微微顫動,這一瞬間,仿佛自己的呼吸也停止了,心髒不再跳動。

他曾無數次像現在這樣,看着母親被搶救,被下病危通知,他站在病房前無能為力。

他這副模樣吓壞了琦瑞,直到被身旁的蟲族拼命搖醒時,舒尉彥才感覺到一種窒息的疼痛從心房炸開,繼而蔓延到四肢百骸。

從十二歲那年母親被輻射感染,舒尉彥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無數次想象這一天到來時該是如何的天昏地暗。

“舒尉彥……”琦瑞擔憂的叫道。

他閉了閉眼,扶着椅子想直起腰來,卻好像沒有一絲力氣。

“舒尉彥。”琦瑞緊緊的抱住他,支撐着他站起來,“舒尉彥,別這樣……”

他很害怕,他見過的舒尉彥像大狗熊一樣是高大屹立不倒的,他從沒想過,這樣的人有一天也會坍塌。

他很心疼,自己沒辦法去安慰他。

“舒尉彥……”琦瑞感覺到背上的那只手猛地将他摟緊了,死死的摟在懷裏,像是要将他摟在骨血之中一般。

琦瑞任由他的手臂越發的受力,感受着被擠壓的疼痛,直到骨骼發出一聲聲響後,背上的那只寬厚的手突然松了開來。

琦瑞立刻去尋他的眼,望見了一雙猩紅絕望的眸子。

舒尉彥低頭啞聲道,“在這裏等我,我進去看看她。”

“我陪你。”琦瑞緊張的拉住他的袖口。

舒尉彥搖頭,放開琦瑞,轉身大步的走進了病房裏,将那扇門徹底的隔絕在琦瑞面前。

這道門的一面是漸漸升起的黎明,另一面,是永遠也看不見朝陽的雙眼。

琦瑞透過窗戶,看見病床前伏爬着的雙肩顫抖的男人,挨着房門,仿佛能聽見刻意壓抑的哭聲。

他揉了揉揉通紅的眼睛,靠着牆壁坐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琦瑞迷迷糊糊的感覺地上太過于冰涼的時候,房門被打開了。他立刻爬起來想走過去,卻看着舒尉彥布滿血絲的眼猶豫了。

琦瑞僵硬的繃直雙腿,低聲喚了一聲男人的名字。

舒尉彥脫掉外套披在琦瑞身上,聲音沙啞,“在這裏等我,我去找舒岳。”

琦瑞攥住他的袖口,唇瓣動了動。

舒尉彥大力抱了一下他,“他必須來見她最後一面。”

舒岳不會來的,所以他要親自去,就是拿槍頂着他的腦袋,也要将他帶來。

“好。”琦瑞握住他的手,“我會在這裏等你,等到舒岳來。”

琦瑞看着汽車很快消失在醫院的樓下,他轉身走進病房中,清晨的陽光照亮了每扇窗戶,光束從微微張開的放進擁擠進來。

病床上的女人如同睡着了一般閉着雙眼,安靜祥和,琦瑞想起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樣子,女人拉着他的爪子,沒有絲毫畏懼。

琦瑞抽抽鼻子在心裏說,“我會照顧他的,不管他是人類,還是蟲族的混血,你放心,我都不會離開他的。”

琦瑞在醫院等候了近一個小時,從昨天夜裏到現在第二天中午,他都沒來得及吃上一口東西,他感覺自己的肚子被餓的有些發疼,這很不應該,雖然他很能吃,但他也非常的耐餓。

他想去尋些食物裹腹,但他答應了舒尉彥要一步不離的守在他的母親前的。正當琦瑞被餓的有些眼花時,舒尉彥終于回來了。

房門的陽光被堵住,琦瑞回頭,看見舒尉彥将槍收在了自己腰間,跟在他身後的舒岳冷冷的哼了一聲,左右看了幾眼,将牆壁上挂着的防護服穿在了自己身上。

“你這麽怕死嗎。”舒尉彥說。

舒岳沒回答,沉默的望着病床的方向。

舒尉彥又問,“你這麽怕死嗎?”随着聲音落下,他擡手一肘砸在舒岳的肩上,逼他向前踉跄幾步,靠近了病床前,雙手按在床邊。

入目的是一雙枯敗布滿血痂的手,曾經那雙手多麽的溫柔,現在就有多麽的猙獰,舒岳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別開了頭。

舒尉彥看着他這副模樣,心寒至此,啞聲說,“你愛她嗎?當初你不是愛她嗎?”

琦瑞嫌惡的看着舒岳,這個人可真是玷污了這個字。

舒尉彥道,“她說你是愛她的,要不然,當初怎麽會為了她,拼死從戰場上逃回來。”

舒岳握着床單的手收緊,一言不發,盯着堆放儀器的角落。

琦瑞聽着舒尉彥的話,耳朵豎了起來。

“她告訴我那時候她已經有了八個月的身孕,每天都守在城市的入口等着軍隊回來,希望還能再見你一眼。她說,她本來都已經失去希望了,可是你回來了,她告訴我,那天,她真的以為是上天眷戀了你們,才會讓你回到她的身邊,她以為你們是相愛的!她一直都是這麽以為,可是你卻讓她這般失望,失望透頂!!!”舒尉彥大吼,抓着舒岳的防護服,“為什麽你要這麽對她,為什麽啊,直到她死你都不肯見她!”

舒岳胸口起伏,猛地擡起頭,推開舒尉彥,“不是我不肯見她,為了她,我拼死從戰場上回來,可是她做了什麽,她生下你之後沒多久便對我極其冷淡,什麽都不肯對我說,甚至派人調查我,我忍辱負重活着的那段時間你以為是為了誰,就是為了回來見她!可她卻去軍隊告發我,她說我是一個逃兵,是騙子,任何一個男人都不可能忍受得了這種侮辱,你懂不懂!”

他用手捂着臉,不斷地重複,質問着他的兒子,你懂不懂,到底懂不懂。

舒尉彥漠然的轉過頭,父輩的事,他們之間的糾葛,他不懂,無論是母親還是父親,從來都沒有誰願意告訴他過,即便他想懂,想問為什麽爸媽不住在一起,都沒人會回答他。

“我懂。”琦瑞忽然開口,慢慢走到舒尉彥身邊,站在他身前,面對着舒岳,“侮辱是指故意破壞他人的名譽,對吧。”琦瑞踮腳抹掉舒尉彥無聲滑落的眼淚,扭過頭道,“你不是逃兵嗎,舒将軍,二十四年前,你是怎麽回來的呢?”

舒岳猛地擡頭,目呲俱裂,“你胡說什麽,你以為你是誰!”

琦瑞道,“我是你兒子的雌蟲,我沒有胡說,只是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聽了你和尉彥的話,我很好奇,你的妻子究竟是因為什麽原因,從以為是上天的眷戀,到要去告發你是逃兵?”

舒岳嘶聲道,“那個瘋女人……”

琦瑞按住舒尉彥的手,“也許她知道了一些事。”

“你在威脅我?”舒岳道,站直身體,絲毫不見剛剛的頹廢,深陷的眼窩裏,一雙渾濁的眼睛散發着詭異陰郁的光,“你知道了什麽?”

琦瑞搖頭,剛想說什麽,眼前突然一陣風掃過,舒岳動手太快,琦瑞和舒尉彥都沒想到他竟然會在病房裏,在病人的遺體旁動手,迎面砸來的呼吸機直直朝琦瑞飛來,舒尉彥從身後抱住琦瑞,用手臂替他擋了一下,呼吸機上半部玻璃組成的地方當即碎裂,玻璃片劃傷了舒尉彥的手臂,鮮血直流。

舒岳在将東西砸過去的同時朝病房外跑去,醫院中頓時警鈴大作,尖銳刺耳的響起,舒尉彥轉身欲追,被琦瑞攔住了。

“你受傷了,要先包紮傷口。”

舒尉彥抓住琦瑞的手,想問什麽,卻沒問出口,低頭檢查了一遍琦瑞身上是否有傷口,大步走到病床前,溫柔的将女人抱起來。

“你想問什麽我都會告訴你的。”琦瑞說。

舒尉彥一怔,閉了閉眼,點頭。

走廊上,醫生和護士的腳步已經朝這裏趕來了。

林中幽靜的路上,舒岳扔掉身上的防護服,扭頭看了眼落在身後的私人醫院,目光暗沉,取出通訊器,撥通一個號碼,厲聲說,“動手,現在就動手,不要管什麽計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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