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我想你了

營帳裏, 通訊員正在搗鼓電臺, 僞裝成人類的訊號潛伏進對方的訊號網中,绮瑞看着通訊員在電子鍵盤上爪指如飛, 低頭瞅了瞅自己笨拙的爪子, 這才突然覺得知識的力量。

他拍着肚皮, 心裏想着, 将來要給自己的小崽培養成一個什麽樣的蟲, 反正不能像他這樣, 老被別人嫌孔粗魯粗鄙粗糙。

都以為他不知道那些蟲子背後怎麽說他的嗎, 他再清楚不過了,可他大大咧咧習慣了,改不掉,也不想改了, 只好把捏針繡花知識淵博的希望寄托給下一代了。

想到下一代, 绮瑞傷心起來, 雌父對他也是這般希望的吧,琦瑞望着正在忙碌的通訊員士兵, 迫切的需要将雌父失蹤的事告訴舒尉彥, 如果不出他所料, 雌父現在必定還在人類的城市裏。

與蟲族的矛盾迫在眉睫需要解決,打不打成為高層最憂心忡忡的事,城市的能源鏈本就長期處于供不應求的局面,再将資源無限制的浪費在戰争上,人類這條自掘墳墓的道路将會越走越遠, 越挖越深。

出于對戰争後果的考慮,高層緊急組織了專員調查小組去調查挑起與蟲族矛盾的舒岳,以及與舒岳有關的所有參戰人員,包括舒尉彥和舒楠。

被暫時停職了十天的舒尉彥在無限忙碌的極端時刻突然得到了一絲空閑。

站在私人醫院的林蔭小道上,他這才發現,他早就成為這個城市的陌路人,不會有人想要他停下來歇歇,也不會有人在乎他是否飽暖。

整個城市于他而言,只是一座可有可無的空城。

母親的遺物已經整理的差不多了,舒尉彥站在病房前透過玻璃窗往裏面看去,病房裏明亮幹淨,除了一張鋪着白床單的床之外空無一物,藍色的百合窗被風吹動,沙沙作響。

過去的十二年裏,從母親被感染輻射躺在這裏起,他就經常站在這裏和母親對望。望着他一天天長大,看着她一夜夜蒼老。

舒尉彥按了按幹澀的眼睛。

“舒局長?”

舒尉彥轉頭,看見院長猶豫的站在走廊的一邊。

“我正要去給您送些東西,這是您的母親生前留在我這裏的,讓我在她去了之後給您。”院長手裏拎了個陳舊的黑色背包。

舒尉彥接過背包,點點頭,朝他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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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長遲疑了一會兒,擡頭道,“其實,離開對她而言也是一種解脫。”

舒尉彥的心口像被萬千針紮,疼痛彙聚一片湧上喉頭,酸澀的他說不出話來,只能勉強朝院長欠了身,大步離開私人醫院。

母親的遺物他早已經收拾好了,但這只背包他幾乎沒什麽印象,背包很沉,舒尉彥停車在樹蔭下,拉開了背包拉鏈。

衛兵緊張的站在小院的門口張望,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他蹲的腳都麻了,才看見夜幕中一輛車子朝這裏開來。

“首長!”衛兵沖上前,“您……您喝酒了?”

衛兵聞到一股濃重的酒味,借着肅清的月光,望見舒尉彥刀功斧刻的臉上藏着濃重的哀痛之意。

舒尉彥靠在車門上讓自己站穩,伸手按着太陽穴,聲音低沉沙啞的幾乎聽不清楚,“怎麽了。”

衛兵這才想起來自己等候的目的,扶住舒尉彥的手臂,低聲說,“電——”他将自己的聲音壓的更低,“二號電臺今天收到了一些波段……是琦瑞先生發來的。”

舒尉彥身體一緊,推開衛兵,大步沖進宅院之中。

他走的很快,帶着一股濃濃的酒味消失在了書房中,小院子裏的辣椒苗已經亭亭玉立,挂着青紅色的小尖椒。

李精半路攔住衛兵說,“你們不覺得你們已經忽視我很久了嗎。”他呀了一聲,“學長喝酒了?跟誰喝的?”

衛兵将自己的胳膊從他的手中拽出來,來不及解釋,也急匆匆的趕到了舒尉彥的書房。

小院裏,李精摟着大白鵝坐在臺階上看星星,說,“唉,難兄難弟,不,難鵝。”

難鵝揚長了脖頸,屁股用力。

李精驚喜的摸去,摸到了一灘溫熱的鵝臭。

“……”

“靠!這麽用力,以為你下蛋呢!”

書房裏,藏到櫃子裏的電臺正發出嘶拉嘶拉訊號波段被幹擾的聲音。

衛兵道,“為了躲避追蹤,訊號挂起的時間不能超過三分鐘,首長,你只有三分鐘的時間。”他按在接受波段端口低聲說,“我和绮瑞先生已經約定好了時間,半個小時左右他就應該會再次嘗試發送消息來的。”

舒尉彥點頭,眉頭緊蹙望着面前的電子屏幕,紅綠按鈕的燈光烙在他的臉上,在他的眼底留下肅冷暗沉的光斑。

衛兵第一次見過這樣的舒尉彥,滿身的低沉頹廢之意,他想說什麽,還沒開口,見舒尉彥閉了閉眼,啞聲道,“給我一杯水,謝謝。”

衛兵送來了水,舒尉彥仰頭飲盡,将玻璃杯握在手心,緊盯着顯示信號頻率的電子屏。

直到夜裏十二點整,電子屏上突然出現了曲折,緊接着,一段低頻信號發送了過來。

绮瑞清脆的聲音帶着笑意有些失真從耳機中響起,“咳咳,彥彥我們只有三分鐘的時間,我長話短說,我雌父失蹤了,我懷疑是舒岳,你一定要幫我找到雌父。你別擔心我,我沒事。現在我和雷契懷疑俘虜營中暴動是有人故意安排的,你要記得和你的上級說清楚,并且盡最大的能力保護我們的士兵不會再受到二次傷害,如今唯有人類的态度才能決定我們的下一步,我們願意……”

那邊傳來‘唰‘翻頁的聲音和绮瑞小聲的抱怨,“麻痹……雷契你寫的啥玩意,太長了……咳咳,我們的槍火不會撤掉,但會以和平為目的與你們再次建立外交……”

绮瑞呼啦一聲将雷契不斷寫的紙條丢在他腦袋上,氣呼呼的說,“再不說我的事,就來不及了,你整那麽客套幹嘛,我揍……”

“绮瑞。”一直安靜的另一端穿出了聲音。

舒尉彥低啞的聲音傳了出來,“我很想你。”

绮瑞眨眨眼,嘴巴立刻撅了起來,含糊不清嗚咽道,“我也好想你。”

舒尉彥輕笑了下,“照顧好自己,你的雌父交給我,別擔心。”

绮瑞抽抽鼻子,揉着眼睛,“好。”

“绮瑞……”舒尉彥的聲音裏滿是疲憊,“我知道我的身世了。”

绮瑞一愣。

通訊員朝绮瑞猛打手勢,提醒注意時間,已經差不多了。

绮瑞結結巴巴,眼睛飄來飄去,問,“你你知道了什麽,我還……”

電臺發出反追蹤的警告聲,刻板的聲音讓绮瑞立刻回神,在切斷的倒計時聲中猛的喊了出來。

“啊我忘記說了,我懷孕了!!!”绮瑞大吼出聲,回音蕩蕩,最後一點音兒落下時營帳裏耳機中皆是一片寂靜。

他摘掉耳機,望着營帳裏默默看着他的眼睛,“他聽到了嗎?”

舒尉彥握着耳機靜靜看着電子屏重新恢複成一條波瀾無驚的直線。

他閉上眼,露出笑容,“我聽到了。”

等電臺訊號被完全隐蔽後,已經夜裏淩晨了。琦瑞獨自躺在床上生氣,都怪雷契,正事也太長了。他一邊生氣一邊又忍不住将自己和舒尉彥的對話翻出來自己品味,品味到那一句話時,琦瑞渾身一僵。

彥彥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怎麽會突然知道的?他知道的和自己知道的是否一致?琦瑞腦海中冒出無數個問題,他翻身坐起來,想将這件事告訴奈維爾,看了眼時間,又洩氣的躺了下來。

太晚了,還是明天吧,總不能讓他們和自己一起失眠吧,他這麽想着,在床上輾轉反側,沒想幾下,夾着被子就睡着了。

這一夜,唯一一個失眠的只有舒尉彥。

漆黑的屋子裏一丁點星火明滅依稀,嗆人的煙味籠罩在房間裏。

舒尉彥倚床而靠坐在地上,将燒到煙屁股的煙頭掐滅,重新又點燃一支。

煙草鑽進肺裏,讓他在混沌之中清醒了幾分。

琦瑞懷孕了,真是太好了,他當爸爸了。

舒尉彥露出笑容,擡手看着捏在手中皺巴巴的信封,黑暗遮蓋了上面的內容,但白天看的每一個字都深深的印在他的心裏。

他不是人類,是舒岳二十四年前因為意外流落城市外,和蟲族生下的孩子,自己的母親與那名蟲族懷孕時間相差兩個月,恰好是舒岳流亡之後的時間。

丈夫死而複生本應該是天大的喜事,舒尉彥的母親卻在舒岳的身上發現了許多異常,她當時已經懷胎近十個月,在臨盆的前一段時間得到了她請人調查的結果,女人本來想将舒岳消失的那半年徹底封死在自己心底,卻不料,她的孩子生下來沒多久便被确診為先天型心髒疾病,不到半個月便死在了她的懷裏。

那時舒岳正努力掩蓋自己和蟲族的關系,為自己失蹤的半年制作虛假的證據,向上級彙報,因為過于忙碌,只在女人生産的當天匆匆來醫院看了一眼便又離開了,女人失去幼子,對丈夫的漠視心存怨念,拿着她最早派人調查、現在已經被舒岳毀滅的證據尋到了恰好與人類正打算合作的奈維爾。

之後的事便逐漸明朗起來,奈維爾心知自己無法帶着一個沒有蟲族特征的小崽在族群中生活,又得知女人的遭遇,幾次見面之後忍痛割愛的将孩子送給了女人,請她好生照顧,約定十二年後,若有可能,便在舒尉彥生日那一日再相見。

後來沒幾天,人類與蟲族的戰争重新被挑起,奈維爾知曉孩子能安然長大,便中斷了自己與人類的合作,在戰争的混亂中離開了,

舒尉彥看着自己的手,在黑暗之中緩緩握成拳頭。

他閉上眼,想到那一日見到琦瑞的雌父時在大使館中遇到的雌蟲,他看着自己剎那間淚流不止的模樣,心裏茫然之後痛不可遏。

失去母親,重新得到母親,舒尉彥心裏一時之間極其不是滋味,不知道到底該喜該哭,他一拳砸在地板上,這麽多的人,這麽多的蟲族,也就只有那一只小矮蟲能讓他感到安慰,能讓他滿心溫暖。

翌日。

一大早,天色還沒亮透,衛兵急促的敲開門,看見眼底泛着青黑的舒尉彥先是楞了一下,然後迅速說,“首長,蘭東先生找到了,我們的人正在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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