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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啊,請問您鋪子裏有生漆麽?”

石詠立在一間鋪子門口,大着嗓門發問。眼前這鋪子其實是個半工半鋪的小作坊,唯一的店主正坐在鋪子深處,乒乒乓乓地敲打着手上的一件白銅手爐。聽見石詠的話,店主呆了呆,停下手裏的活問:“什麽是生漆?”

“就是漆樹割出來的漆啊!”石詠抱着一線希望問。

“哦,你問大漆啊!”店主搖搖頭,幹淨利落地回答,“沒有!”

“那,那……謝了啊!”

石詠失望不已,他已經一連問過這條街上十一間店鋪了,都沒有。

也可能是他一向喜歡自我安慰自我鼓勵,石詠對自己說:也不能算是一點兒收獲都沒有,好歹知道了生漆在這個世界裏叫“大漆”麽。

走到鋪子外面,石詠總覺得街坊鄰裏都在打量他。石詠連忙在臉上堆了笑容,沖周圍人點頭笑笑,在心中默念:剛到這個世界兩三天,希望大家能對我多多關照。

只是這話他不敢明着說出來,說出來,保不齊就被人當個妖怪在火上烤了。

石詠已經打聽過,眼下正是康熙五十一年春天,街面上的人服飾打扮也印證了這一點。石詠只顧着留意旁人的衣着,甚至走路的姿勢,沒曾想被他打量的人不樂意了,“哼”的一聲,一甩袖子就走。留下石詠一個,繼續沖旁人微微笑着。

“看看,那就是紅線胡同石家那個呆子!”

背後冷不丁冒出一句,石詠轉頭去看,卻辨不出什麽人在說話,倒是好些人都瞧着他。

“就是前陣子摔到腦袋傻了的那個?”

石詠剛一轉身,耳邊又擦到一句。這回他索性不回頭了,聽聽街談巷議,也能算是一種有效的信息獲取方式吧!

“不是摔傻的,石呆子生來就呆裏呆氣的,偏生石大娘總還總縱着他,由着他敗家!”

石詠忍不住撓頭——敗家這回事兒啊,可能……還真的不能怪前身。

“詠哥兒,”剛才那間鋪子的店主大叔突然撂下手中的活計走了出來,“你要找大漆做什麽?”

石詠又驚又喜,趕緊将手裏一個小包袱提起來,解開給那店主看。

“這個瓷碗是我失手打的,我想用點兒生漆……不,大漆,把它給補起來。”

店主接過石詠手中兩三片碎瓷片,随手翻過來就看碗底的款識。

“……成化年制——”

店主念了一遍,自動省略六字橫款最前面的“大明”兩個字,翻來覆去看了看,嘆息一聲,說:“成窯的碗啊,詠哥兒,你這說打了就打了,這……可确實挺敗家的!”

石詠撓撓後腦,頗不好意思地笑,心想,這都是穿越的鍋啊……

事情還要說到石詠剛剛“穿”來的那天。

他才剛一睜眼,就看到一位三四十歲的婦人托着一碗藥汁,立在他面前,眼中盈盈含淚,低聲輕呼:“詠哥兒,詠哥兒,喝藥了!”

石詠接過碗,二話不說,先将碗裏不知什麽液體盡數都折在邊上一只瓷壺裏,随即趕緊用衣袖将那只碗仔仔細細地都擦幹淨了,托在手裏端詳——

這是一只青花碗,碗底款識是六個字,楷書的“大明成化年制”,款識字體規整,法度嚴謹,再看碗身釉面,只見胎底勻淨潔白,釉面瑩潤如脂,青花則藍中泛青,沒有鐵鏽斑,整體顯得淡雅柔和——一切特征,都指向這是一件成化年間的瓷器精品,成窯青花。

可是石詠卻不能不起疑,這只青花碗若真是成窯的,也顯得太新,太年輕了。

他本是一家國家級博物館的文物研究員,這些年來經手的名貴瓷器不知有多少,七百年前的成窯瓷器,能保存到這樣的地步,釉面摸上去甚至像是新出窯不久,難免讓人生疑。不管是什麽物件兒,只要暴露在空氣中,天長地久的,總是會産生自然損耗,絕不可能看上去這樣“光鮮”。

石詠擡眼看看眼前古裝打扮的婦人,再看看自己手裏的成窯青花碗,忽然心生一念:這,不會是某個古裝鑒寶節目,讓他突然在這種情形下醒來,其實是在暗中拍攝,來考驗他對古瓷品相的判斷的吧!

哼哼,這個節目,錯就錯在,請了他這樣經驗豐富的研究員,而且給他一只嶄新嶄新的“成窯”青花碗。

石詠立即轉頭看四周,只見床頭小幾上正好放着一枚鐵鎮紙,順手取了過來,沖着這枚青花碗就此砸了下去,同時還不忘了配合地大聲喊一句:“假的——”

“哐”的一聲,那只青花碗碎成幾片。

沒有攝像機,沒有燈光,沒有主持人出現——

這間昏暗的小卧室裏,只有那名婦人抖了抖,顫聲呼了一句:“詠哥兒!”随即抱着他開始痛哭。

石詠就是在那時候開始覺出不對的:那名婦人的哭法,即便讓他聽了也不免動容,心生感應——只有身為人母者,才會抱着他哭得這樣憂急心痛。

他趕緊搶過一片碎片仔細端詳,敲碎之後更見那只青花碗胎如薄紙,釉美如玉。

石詠的心一下就慌了:

難道他,真的穿了?

而且他,一名終日與古董文物相伴的研究員,剛剛竟然親手砸掉了一只成窯青花碗?

想到這裏,石詠白眼一翻,再次在那婦人面前暈了過去。

如此反反複複,夢夢醒醒,真真假假……待到石詠徹底清醒,他已經漸漸接受了現實——他的确是“穿”了,穿了之後,依舊姓石,叫做石詠。當初那位抱着他哀哭不已的婦人,不是別個,正是他的親媽石大娘。

而他,一穿就手賤,親手砸了一只石家精心保存了多年的成窯青花碗。

這石家看上去并不富裕,倒是沒想到竟然藏着這麽高級的成窯瓷器。後來石詠偶爾聽見石大娘和妯娌石二嬸說話,這才曉得,原來這只成窯青花碗竟是石大娘的陪嫁,從娘家帶來的。

“大嫂,你也忒傻氣,這麽金貴的東西,怎麽就随随便便遞給詠哥兒用。他摔到了頭,那會兒神志不清也是有的。”

“看見詠哥兒醒了的那時候,我哪裏還顧得上挑什麽器皿,随手就撿了那只碗盛藥。唉,後來的事兒,你不也見了,詠哥兒自己也是不願的……”

石詠一面聽着壁腳,一面暗暗點頭,表示他腸子早已悔青。

“當初陪嫁帶來石家的,這碗原本是一對。詠哥兒他爹過世的時候剛巧碎了一只,我就當是他帶了一只走,留了一只給我,做個念想,誰曾想……”

石大娘說着,話語裏忽然帶上了點兒鼻音。

外面偷聽的石詠愈發羞愧得厲害。

“……看這征兆,許是我不久也就追随他爹去了。”

聽石大娘這麽說,石二嬸連忙低聲相勸。

門內妯娌兩人長籲短嘆,門外聽壁腳的石詠則滿心的不是味兒。他暗暗發誓,既然是自己的過錯,就一定要自己來彌補——說做就做,所以石詠今兒個就到街市上尋摸修補瓷器的材料來了。

店主大叔雖然嫌棄石詠砸碗敗家,可是見他挺有誠意,到底給他指了一條明路,說:“詠哥兒,咱們這附近就算是有人用大漆,也是木匠用來漆家具,棺材鋪漆棺材用的,大多不純。你若真想修這件成窯碗,就去琉璃廠那附近,去那收古董文玩的鋪子問問,那裏沒準兒會有。”

石詠聞言大喜,問清了琉璃廠的方向。他對後世的琉璃廠很熟,倒是不大清楚自家所居的紅線胡同到底在城裏是個什麽方位,順帶也問了一嘴,這般呆氣,将那店主大叔唬得一愣一愣的。

問明方向,石詠立即動身,趕到琉璃廠大街,見滿街都是經營文房四寶的商鋪,也不乏好些買賣古玩器物的店面。

石詠随意撿了一家叫“松竹齋”的鋪子走進去,鋪子裏的夥計出來招呼,見他周身衣衫有些陳舊磨損,可是衣料不錯,手工也不俗,一時摸不清石詠的來路,趕上來招呼:“這位小爺,您有什麽需要?”

石詠說了來意:“請問貴店可有大漆?用來修補瓷碗的那種。”

夥計一聽說,臉上笑容立即斂了好幾分,言語透出冷淡,說:“我們這間鋪子專營古董文玩,您若是只想補個碗……”

“補個成窯的碗!”

石詠聲音清朗,不卑不亢地補充。

“成窯的碗?”松竹齋的夥計還未怎地,掌櫃聽見這話,已經忙忙地從櫃臺裏出來,“你要補成窯的碗?”

石詠點點頭:“所以我需要點新鮮的上等大漆。”

掌櫃過來,上上下下将石詠打量一番,最後疑惑地問:“你是打算用漆将碎瓷粘合,從而修補瓷碗?”

石詠點點頭。

掌櫃沒吱聲,盯着他,好似有點失望。

——用大漆修補,的确能将瓷器複原,只是裂痕處會有明顯痕跡,不夠美觀。

“不止如此,”石詠淡淡地說,“我不僅要将這碗修補成原狀,我還要化殘缺為唯美,讓那只成窯碗成為世間獨一無二的絕品。”

“我要做的是——‘金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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