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石詠望着面前這座規制宏大的親王府第,心中難免震撼。雍親王府氣勢恢宏,正門廣五間,金光燦燦的門釘縱九橫七,釘于朱門之上;門前一對高大石獅,威嚴矗立;正門牆頂碧綠的琉璃瓦則在初夏耀眼的陽光下熠熠生輝。

然而石詠記憶中後世那座永遠香煙缭繞的喇嘛廟,卻并未就此模糊遠去。他曾經在後世的雍和宮參與過修複工作,對這裏熟悉無比。此刻無數細節瞬時湧上心頭,與眼前的景象一一對照,一下子令他幾乎辨不清什麽是真實,什麽是夢境。石詠便整個兒看呆了。

楊掌櫃在一旁看着石詠這樣,忍不住心裏暗笑,以為這石詠畢竟年輕,手上的活計再巧妙,見過的世面到底有限。他一扯石詠的衣袖,兩人一道,先在門房等候通傳,随後有人引着,楊鏡鋅在前,石詠在後,兩人沿廊庑入內,穿過一進院子,來到一座翼樓跟前。前來接引的人就先退下去了,楊鏡鋅與石詠就只屏聲靜氣地在翼樓門口候着。

也不知過了多久,裏面出來人請楊石兩人進去。石詠不敢明目張膽地東張西望,只能用餘光瞅瞅,見這翼樓裏陳設簡單,有案有架,架上磊着滿滿的書本子,看着是個外書房模樣。除了陳設以外,這書房裏還隐隐約約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叫人聞了,心裏的燥氣漸漸去了不少。

跨門檻進了內室,楊鏡鋅先翻下衣袖,給立在室中的人打了個千兒。他餘光一瞟石詠,眼角登時一跳——石詠在他斜後方,竟然雙手抱拳高拱,打算作個揖。

楊鏡鋅登時就慌了。

他萬萬沒想到石詠竟然于禮節之上一竅不通,趕緊往身後丢了個眼色。石詠瞥瞥他,這才有樣學樣地屈了右膝,垂手躬身,口中含含糊糊地跟着道了一句:“請王爺大安。”

對面的人登時冷哼了一聲。

天氣原本就熱,楊鏡鋅這一吓,更是急出了一頭的汗——要知道,對面可是出了名的冷面王,為人冷面冷心,于禮數上又是極為端嚴挑剔的。

對楊掌櫃而言,石詠是他帶來的人,雖說不過是個籍籍無名的小子,雍親王不喜便罷了,可萬一遷怒到他楊鏡鋅的頭上就大事不妙了。

而對石詠而言,他行這個“打千”禮下去,多少也經歷了一番心理活動——作揖是自然而然的頭一反應,畢竟人與人之間平等相待的觀念早已滲入他的血液;而改行“打千”禮則是對歷史與人生的妥協,石詠只在心裏默念:看在您年紀比較大的份兒上……

雍親王胤g,今年剛滿三十五歲。

他還從未見過石詠這樣呆氣橫溢的少年,來到自己面前,竟然雙手一拱,打算作個揖。

若依胤g的脾氣,豈有不吹胡子瞪眼的?

可再一想,石詠于雍親王府,既非奴役,又非客卿,石詠身上又沒有官職品級,是個普通旗人少年。“打千”禮原本是下對上、仆對主的請安禮節,石詠唯一可以論起錯處的,就是他年紀小些,又是個草民——

可既然是個年紀輕輕的小人物,又……有什麽好計較的?

想到這裏,胤g當即收了怒氣,語氣裏不帶半點情緒:“你是石宏武的侄子?”

石詠見提及家裏尊長,當即恭恭敬敬地低着頭,雙手垂在身體兩側,點頭應“是”。

胤g便覺舒服了點兒,點着頭說:“你們這一家子,亮工曾經向本王提起過。”

“亮工”是年羹堯的字。石詠曾聽母親說過,二叔石宏武與年羹堯有同袍之誼。只沒想到過年羹堯竟然向雍親王提過他們這一家子。石詠想起雍親王和這位年大将軍的關系,心裏登時喜憂參半。

“年輕人,須得耐得住性子,慢慢磨練,不要急!”

胤g板着臉,教訓了一句。只不過這一句沒頭沒腦的,石詠也莫名其妙,不知他“急”什麽了。只是他認為對方說的沒錯,當即又應了一句:“是,”想想又補了半句,“小人謝謝王爺的教誨!”口氣十分誠摯。

胤g原本胸腔裏還有半口悶氣的,見他乖覺,這氣也平了,當即一轉身,指着桌上一只錦盒,問:“将這對碗送去十三弟府上,知道該說些什麽嗎?”

石詠見桌上一只錦盒裏,盛着一對甜白釉的碗。這對碗的器型優雅而簡潔,然而碗身上各自有金線正用力蜿蜒,為略顯平庸的瓷碗平添一副生氣。

正是他親手補起的那一對。

聽了雍親王的話,石詠忍不住吃驚,竟爾擡起頭,雙眼直視胤g。

他倒真沒想到,胤g要他費這許多功夫,以“金繕”之法修起的這對碗,竟然是要拿去送去給十三阿哥胤祥的。

一時間石詠腦海裏念頭紛至沓來,甚至沒意識到自己正盯着雍親王發呆。他只覺得對方眼裏平靜無波,甚至隐隐約約地帶着些悲憫……他一時聯想到十三阿哥那起起伏伏的人生遭遇,心頭一震——

他明白了!

石詠全然不知直視位尊之人是極其失禮的事兒,他在認真思索之際也完全想不到這些,只是他此刻雙眼略有些發熱,沒想到眼前這位四阿哥與十三阿哥手足情深,尋工匠補這一對碗,竟然是這個用意。

石詠當即低頭,認真地躬了躬身,點頭應道:“小人明白!”

胤g則沒有計較他的失禮。

他也沒想到這樣年紀的一名小小工匠,竟然有這份膽子,直視于他。這位雍親王在這個歲數上,與天鬥與人鬥與兄弟鬥,也鬥了有十幾年了,識人自有他的一套本事。他只見石詠的目光幹淨而澄澈,聽了的他的話,石詠原本還透着些疑惑,卻忽然精光大盛,隐隐地顯得有些動容——胤g便知石詠是真的明白了。

難得這小子,雖然禮數上還差得老遠,又沒怎麽經過事兒,心思單純得像是一張白紙,然而人情上也不算是太木楞。

雍親王忍不住偏頭,又瞥了瞥錦盒裏裝着的那對甜白釉的碗:他當初收到這對補好的碗,就知道補碗的人決計是個能靜下心、專心致志的人,現在一見,雖說大抵如他所料,可也沒想到,竟也是如此年輕單純直白的一個少年。

石詠可不知道對面這位親王殿下心裏已經送了他“傻白甜”的三字考語,他只聽對方冷着嗓音說:“那便去吧!”

石詠如蒙大赦,應了聲,正要出去。

卻見楊鏡鋅上前,将雍親王案上那只錦盒收了,小心翼翼地捧在胸前,道了“告退”,給石詠使個眼色,兩人一起,準備從這外書房裏退出去。

胤g卻又補了一句:“十六弟随扈去了,內務府的差事,你不要急!”

石詠一聽,心裏有點發毛。當日十六阿哥在松竹齋裏随口一句,說點他去內務府當差,雍親王竟然也知道了,可見這一位的耳目,簡直靈敏周密至極。好在目前這位對自己沒有惡意,石詠趕緊又恭敬謝了對方,這才随着楊鏡鋅退了出來。楊掌櫃來到翼樓外面,籲了一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小聲嘆道:“石兄弟,你今日可要将老哥哥給吓死了。”

話雖如此,今日的事情卻還未完。

楊掌櫃将那只錦盒小心翼翼地用錦布包了用手托着,兩人不敢再騎馬颠簸了,于是在烈日下牽着馬步行向南,來到金魚胡同,尋到十三阿哥府邸,登門求見。府裏管事聽說是雍親王使人送了東西進來,不敢怠慢,徑直往裏迎,說:“我們爺腿腳有些不便利,煩勞兩位随我去後院相見。”

位于金魚胡同的十三阿哥府邸,如今還只是個無爵阿哥府,只與一般官員府邸規制差不多,格局也與雍親王府天差地別,不可同日而語。

進了兩進院子之後,管事忽然一揚手,說:“兩位且請回避,讓府裏女眷先行離開。”

石詠趕緊低下頭,縮在楊掌櫃身後。只聽不遠處偶有環佩輕響,甚至鼻端能聞到細細的脂粉香氣,然而整整一隊人從此處經過,卻俱個斂聲屏氣,沒弄出半點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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