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程氏程牧陽(2)
她并非是沈家子孫,到真正祭祖的日子,理所當然成了最閑的人。
沈氏在江南已經傳承到二十六世,數百年來屹立不倒,本就備受關注。沈公這次又是二十幾年來初次返鄉祭祖,自然有不少媒體緊随其後,把這家事弄得如同作秀。
天朦朦亮的時候,祭祖已經開始。
南北混在記者人群裏,遠遠跟着沈家一百多人。今天來的媒體,大多是地方政府為了政績請來的,只不過這樣的日子,最多也就允許媒體随行拍照,絕不會接受正式采訪。
衆人從祠堂觀摩,一路到內堂奉香,最後踏上先祖墓道,行至墓前,開始論資排輩地鞠躬奉香。
一排排白色的菊花,每個人上前時,都會彎腰添上一株。
她身前的兩個記者,難以擠到最內側,索性放下相機開始低聲八卦。
“現在獻菊花的是沈卿秋,今年在墨西哥競選財政部長,沒想到他輩分這麽低。”
“這種大家族就是這樣,你看他前面的男孩子,看站着的位置比他輩分大,看着也就十五六歲?”
……
八卦這種事情,自然有虛有實。
她聽得樂呵,也權當作是消遣。
到接近午飯的時間,祭祖終于告一段落,沈家安排了所有境內外的媒體人用餐,地點就在老宅,由專門請來的師傅做齋膳。幾個常年住在臺州的人,負責媒體和那些地方領導的用餐。
而南北則始終跟在沈家明身側,由于樣貌太出挑,被不少人記在了相機裏。小小的一張臉孔,眼角微揚,大多時候不喜歡笑。
可偶爾和沈家明說話的時候,總能被逗笑,不知道的還當真是一對璧人。
可若有人真聽到兩個人的對話,必然會發現自己錯了。
且大錯特錯。
“來,笑的好看些,”沈家明側頭,笑得很規整,“明天《聯合晚報》肯定會有你的照片。”
她自然知道他的意圖,倒也不介意配合:“你那個名媛,是不是最近想要複合了?”
“名媛?”沈家明下意識揉着自己的食指,昨天被金剛鹦鹉啄的幾乎掉了肉,現在想起來還是撕心裂肺的疼,“往前數過去三代,就已經沒有什麽可說的人了,何來名媛?”
南北唔了聲,豎起中指,對沈家明晃了晃:“不好意思,我往前數三代是土匪。”沈家明繃不住,嗤地笑了聲,攥住她的中指:“有人看你。”
“真的?”她假意理了理頭發,幫着這位小公子演戲,“這樣可以嗎?上鏡嗎?你說那些記者怎麽都跟到這裏了?”
“可以,完全可以。”
沈家明笑容可掬,攬住她的肩膀,把她的身子扭向東南的方向。
有人走過來。
她神情意外地看着他。好像比前幾天看到的時候,更高更瘦了,走路的樣子沒有任何改變。他們兩個看過去的時候,程牧陽面上明顯有微笑,難以捕捉。
她以為他會走過來,沒想到程牧陽卻從假山旁的小路穿過去,很快就走遠了。
“你到底是怎麽認識他的,”沈家明在回廊邊的木質欄杆上坐下來,“雲南?川貴?還是藏南?”
“比利時,我在比利時讀書的時候認識的。”
沈家明算了算時間:“後來就沒見過?”
她默認了。
“大概是兩年前,莫斯科的新任副市長上臺,大力扶持自己所倚靠的黑幫,讓程家的生意縮水不少。當時程家最出名的人,并不是他,而是他堂兄程牧雲。這個人什麽都好,就是有些急功近利,喜歡采用極端手段,想要直接暗殺這個副市長。”
“別人暗殺,你也知道?”
“都是後來知道的。程家之所以能在中俄邊境這麽多年,就是因為聰明、避世。不論近現代的朝代如何更替,始終游離在國家機器以外,你知道,一旦打破平衡,就是遭受毀滅性的打壓。程家畢竟是生意人,又不是亂黨,當然不會這麽做。”
她聽得有滋有味。
中俄邊境的事情,總讓人覺得是在看歐美的老舊電影。
那裏和雲南相比,雖都是黑色猖獗,卻互不相幹,如同兩個世界。
在比利時,她的俄羅斯室友也曾抱怨過,自從蘇聯解體,俄羅斯早已是黑幫的天下。由黑幫控制的經濟,已占去國家經濟總值的20%,甚至是30%。
這樣的土壤上,沒有任何政府官員能徹底脫離關系,說起來,真是黑色大國。
“程家為了這件事,有了一次大動蕩。後來,他就出現了。”
“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沈家明笑笑,轉開了話題,“我記得你從比利時回來,就不能再出境了。常年在雲南住,會不會覺得很沒樂趣?”
她搖頭:“也不會很無聊,如果你有機會去雲南,我帶你去看現場版的3D警匪槍戰片。”
沈家明肅然看她:“我不去,我最怕的就是你哥哥南淮。”
南北遞給他個鄙夷眼神。
後來的幾天,程牧陽再也沒有出現過。
就在她以為,就此不會再見時,沈公卻忽然告知她行程有變,要從海路返臺。老人家話裏有話,并沒有說的很明白,只說自己先要留在臺州等着捐贈儀式,會有個“朋友”和她一路先行。
她直覺上,猜到那個“朋友”或許就是程牧陽。
天漆黑的時候,她帶着行李箱等在老宅的大門外,等着人來接。
雨太大,即便是站在門口避雨,依舊躲不開飛濺的水滴。老宅并不在人口密集的地方,附近也沒有什麽人走動,更沒有車往來.
吵鬧的只有雨聲。
大概十分鐘後,遠處終于有白色的車燈照過來。
一輛接着一輛的梅賽德斯S600 Pullman Guard,不間斷地從面前駛過,完全相同的款式顏色,唯一不同的只有車牌。她饒有興致地看着,開始還去數車的數量,到後來也分不清是第幾輛了,終是有輛車脫離車隊,平穩地停在了青石臺階前。
副駕駛座上有人跑下來,打開傘。
南北把行李交給那個人,躲到傘下,三兩步就上了車。
坐在車裏的程牧陽看她。
他穿着簡單的休閑式樣的白衣黑褲,臉孔被黃色的燈光映襯的輪廓鮮明,像是染了濃墨重彩,光線并不十分足,更顯得那雙眼睛顏色頗深。
她第一句話是:“有拖鞋嗎?”
程牧陽打開隔音玻璃,讓前座的人,遞來雙白色的拖鞋。
“謝謝,”南北低頭把濕漉漉的鞋子脫掉,穿上拖鞋後,終于覺得惬意,再看向他的時候,發現他仍舊看着自己。兩個人的眼睛,被光映的很亮。
三四秒後,她忽然笑起來。
舊友重逢,此時才算真正的相認。
“雨很大?”他問她,聲音有些低。
“嗯。”
“到今晚住的地方,會需要五到六個小時,”他說,“路途有些遠,坐汽車不會輕松,做好準備。”
“去哪裏?”她透過玻璃去看後方車隊,“你這裏一共有幾輛車?”
“千島湖。這次來的車,大概有四十輛。”
四十輛?
她笑嘆:“這樣走在路上,會堵車吧?”
如此謹慎出行,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應該不太會,”他始終是偏着身子,一只手搭在座椅靠背上,另外那只手則搭在自己膝蓋上,“這裏每輛車行駛在路上,都是間隔五十米,不會離的太近。”
距離很合适,即便有車遇襲,也不會牽連到其餘的車。
“可如果有人留心,記住你上了哪輛車呢?”
他笑了聲:“每隔十分鐘,隊伍最後的車,會加速行駛到車隊的最前方。”
她順着他的話,仔細想了想。
四十輛完全相同的車,保持不近不遠的距離,每隔十分鐘都會悄然挪後一位,恐怕連司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第幾輛。
如果有人想要知道程牧陽坐在哪輛車?可能性幾乎為零。
可即便是萬分之一的幾率猜到了,這樣的車,也很難在瞬間突破。
她記得這款梅賽德斯S600Pullman Guard的防彈車,早已達到北約VR7的安全極限。哪怕以半打M51手榴彈同時爆破襲擊,也不會有實質損害。
不過這裏畢竟是中國境內,還算安全。
程牧陽看她不再發問,以很舒服的姿勢靠回到座椅上,閉目養神。
這個人早在幾年前,就已經開始頻繁出入她在的宿舍、教室和圖書館,兩個人從陌生到試探,再到互相熟識、習慣,用了幾個月的時間。
和這樣熟悉的人同路,她沒有絲毫的不習慣,就這麽靠着座椅,用手在玻璃上按下了一個印記。
透過清晰的手印,可以看到玻璃外的道路。
應該是開上了高速公路,很單一的燈光,不間斷地延伸到視線的最遠處。
“你女朋友呢?”
她忽然想起了那個戴走玉镯的女人。
“她不是我女朋友,”他的聲音裏有些遺憾,“是我一位堂兄的遺孀。”
作者有話要說:通常開頭幾章,我都會改的比較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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