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心念已成魔(3)

“程,”馬克聳肩,“抱歉,這并不是我想讓你看到的一幕,你知道,這完全是個意外。”

他的聲音裏,明顯帶着笑意。

可是他卻有些懷疑,為什麽剛才,有一段時間的靜音?

程牧陽在輕輕地呼吸換氣,疼痛加劇。

可是他的神情,卻是出人意料的冷靜,他慢慢走到馬克面前,一把攥起他的衣衫前襟:“我不會讓你們活着離開菲律賓。”馬克詫異看他:“我可以告訴你,你殺了我也沒有任何作用,所有的錄音,都是同步到CIA總部,你從剛才起,已經是全球通緝犯。”

程牧陽因為情緒,眼睛幾乎變黑,嘴巴緊緊抿住。

他臉部的弧線,都繃起來,從上至下看着馬克,帶着濃重的壓迫感。

俯瞰獵物。

“我想CIA應該很高興,我能殺掉幾個他們的公民,又多了一項新罪名,不是嗎?”他的聲音很輕,非常的無所謂。

馬克瞳孔驟然收縮。

可已經晚了,程牧陽的拳頭照着他的太陽穴,狠狠砸下去。在門外有人沖入時,他已經把馬克的身體扔出去,撞翻了一個人。馬克在徹底昏迷中,不斷從口裏湧出大口的鮮血,他的同伴都有些駭然。

誰會想到在審訊室,忽然會出現這種事。可是接下來的一切,他們更不能理解,這個男人竟然能忽略處境,将整個封閉審訊室,變成徹頭徹尾的修羅場。

拳到之處,皆要見血。

肋骨骨折,再這麽劇烈運動,就是致命的血胸,他再清楚不過。可理智于他,已完全不複存在。他想起的,是少年時的那個女孩子。當自己默念心經,卻得不到佛祖拯救時,只有她在黑暗中出現,驅散了所有夢魇。

所以他絕對無法忍受,任何人威脅她。她說什麽做什麽,對他來說都不重要,但她如果被人逼迫去做什麽,他一定會親手,殺掉所有看到的,聽到的人。

程牧陽在扔掉馬克的瞬間,奪下來的槍,很快就擊斃了兩個人。

餘下的三個也被他打掉了槍,都把短刀握在手裏,以包圍的狀态,貓腰圍着他。

他的眼睛,看着交替出現在視線裏的三個人。

內傷已經痛得難以承受,甚至開始出現,靈魂出竅的幻覺。

他輕輕吐出一口血水,用兒時的習慣,念出心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

般若心經,渡人安樂解脫。

他在執念中不得解脫。

只能依靠它,在難以承受的痛覺中,守住最後的意識。

程牧陽低□子,手中的刀在往下滴血,就在三人錯身撲過來時,他掌心裏那把閃着銀光的刀子,非常精準的,擦過了一個人的咽喉。

“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程牧陽眼中只剩殘酷的冷靜,把自己手中的刀,插入他的心髒。

下一秒,已經從這個死人手中,奪過新的短刀。

餘下的兩個,看着程牧陽,越來越後悔剛才沖進房間。

如果只是放棄馬克一個人,起碼還能活五個,可是現在,他們兩個誰也不能逃。即便不是為了CIA而戰,他們也清楚,自己絕對逃不出程牧陽手中的刀。

這根本就不是困獸之鬥,只是單方面的屠殺。

杜從房間裏出來,看到監控錄像中的一切,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程牧陽這個男人,竟然在CIA的監控錄像前,殺了這麽多人。

這次行動,是他和馬克主導,帶了六個人。

此時此刻,只剩下他和身邊的同伴,只剩了兩個。

“引爆這個房子,如果我們的人都死了,就引爆。”杜馬上做了決定。

程牧陽的供詞已經拿到,這次任務并不算失敗,起碼炸死他,也有了足夠的證據,繼續下一步和莫斯科的交涉。程牧陽和他們上層太多人有“完美的友誼”,所以他的罪名,足可以威脅到他們。

“杜,有人在問,你剛才關掉了2分鐘監聽,是為了什麽?”那個坐在監控室的同伴,擡頭看杜,“任何人,在監控室審訊,都不能關掉監聽,這是基本要求。”

杜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笑:“這個,我會親自和他們解釋。”

這句話說完,監控中,所有人都倒在了地板上。

血流成河,甚至只看着這樣的畫面,就能嗅到濃郁的血腥氣味。兩個人都有些安靜。在血泊中,程牧陽單手撐住地板,艱難地站起來。

他走到昏迷的馬克身前,用一種極原始的方式,跨站在他的身體上,将短刀狠狠地插了下去。然後,擡起頭,看向監視器。

完全冷漠的眼神。

杜輕輕地,吐出口氣。

太可怕了,這個人。

他想到引發他發狂的事情,背脊隐隐有冷意。

心口竟似有刺痛,仿佛這一刀,是插在他的心髒,而不是馬克。

“兩分鐘引爆,我在海岸西側等你,”杜煩躁地抓着椅背,又放開,有些不放心地追問同伴,“這個房間是不是封閉的?兩分鐘他會不會跑出來?”

“完全封閉。”同伴迅速設定好引爆程序。

他剛說完,杜已經用槍口對着他的後腦,扣動了扳機。

最後一個,除了杜自己,這個海岸上最後一個CIA特工也死了。

在開槍的一瞬,杜覺得自己仿佛被魔鬼附了體。

明明在兩個小時以前,他們完全掌控了一切,可是兩個小時之後的現在,他們幾乎全軍覆滅。

這一男一女,都太可怕。可怕的像是惡魔。

如果有可能,他此一生,都不會再碰任何南家和程家的人。

而現在,杜必須帶走南北,換回他的家人。

杜沖出監控室,到一牆之隔的審訊室抱起南北,往木屋外跑去。此時天已經徹底漆黑,他抱着一個昏迷的女人,在細軟的沙子上奔跑。因為沙子太軟,比他預估的要跑得慢,在轟然巨響,和巨浪中,他只能把南北壓在身下,擋住了四處飛濺的砂石和建築碎片。

不知道被什麽劃開了後背,他手摸着溫熱的血,看着燃燒的廢墟,從沙灘上坐起來。身邊是昏迷的南北,杜恨不得對她扒皮抽筋,卻不得不妥協,甚至還要在爆炸中,護住她。

杜明白,從對CIA的同伴下手開始,自己就必須從這個世界“消失”,或是做他國的反間諜。他想着漫長的未來,都要在CIA的追殺中渡過,就有殺掉南北的欲望。

可惜,現在,他只能帶着南北,離開烈焰滾滾的海岸。

在漫長的昏迷中,南北開始聽見有雨聲。

很大的雨聲,卻像是隔着層玻璃,朦朦胧胧聽不太清楚。

她艱難地睜開眼。

房間裏沒有燈,她整個人都被綁的很結實,嘴巴被膠帶封起來,手腳也被固定住,完全不能移動。應該是是躺在床上的,床單上似乎還有很難聞的味道。

不管這是哪裏,起碼不再是海岸邊。

她想,杜應該是成功了。

否則他們不會用這麽低劣的方式,來綁架她。

漆黑的夜,還下着雨,只有灰白色的自然光,從外透進來。

她睜着眼睛,看窗外。

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頭痛欲裂。從太陽穴開始,一陣陣的刺痛,蔓延開來,抑不住,只能閉上眼睛,一遍遍默念般若心經。

這是她從小和媽媽學的,只要心煩氣躁,就念它來靜心。

沒有死路,這世上任何地方,都不會有死路。只要離開了CIA,就是出路的第一步。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她想到了程牧陽。空空色色,色色空空,他倒是看得很透。

外邊的雨似乎越來越大了,讓她想起了在比利時的日子,回憶鋪展開,到最初的那天。

在擁擠的車後座,他單手放在座椅上,另外那只手搭在自己的膝蓋上,因為腿長,不得已要側過來緊貼着她。開始的如此平淡,只是她想閑聊,而他又剛好會中文。

程牧陽。

程牧陽。

這三個字從心尖滾過,就是灼熱的。

希望他能順利做完一切,而她,需要先回到畹町。

門外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都是聽不懂的當地語言。她聽了會兒,想要放棄時,忽然就聽到了菲律賓口音的英文,在應酬着什麽人,很快從間斷的男女對話中,她知道了這裏是什麽地方。菲律賓首都,馬尼拉的風化區。

很快,返回的杜就證實了她的猜想。

杜扯下她嘴邊的膠帶,給她一口口喂着面包,始終沉默不語,在最後給她喂水的時候,終于說:“我會讓你好好活着,直到你哥哥把我的妻子和女兒,送到英國。”

送到英國?

南北咽下水,沒有說話。一個背叛了CIA,同時又得罪了莫斯科的人,投靠英國情報機構,的确是個不錯的選擇。

她吃完東西,杜又給她封住嘴巴。

杜在房間另一側的床上,躺下來,屋內又恢複了安靜。她閉上眼睛,開始繼續在心中念着般若心經。不知道什麽時候睡着了,有夢随行。

夢中是程牧陽,少年的程牧陽。

穿着量身定制的小西裝,小小的領結,褐色的眼睛,白瓷一樣的皮膚,黑色的頭發軟軟的卷在耳朵下邊,像極了西洋布娃娃。他正襟危坐,在翻看着佛經,翻了會兒,眼睛終于從經書中移開,一本正經地看向牆壁。

南北也随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竟然挂着一幅浮世繪春圖。

真是個小色狼。

她如同個旁觀者,看着鏡頭推近他,只覺好笑。可就是這麽盯着少年的他,看着,看着就覺得癡了。這場愛,不管是誰先入了迷,都早已注定了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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