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流輪轉,崔家敗,

寒冬,屋外大雪紛紛。

房間裏,崔南觀穿着大氅,他面若玉冠,卻眉目清冷,微合的雙唇,嘴角無弧,茶桌前,他盤膝而坐,那一身白色的氅衣,襯得他整個人都孤冷風華了似的。

崔二爺進來,看着他的背影,長嘆一聲:“崔三,都收拾好了”

“嗯”放下手裏的茶杯,崔南觀起身,看向崔二爺:“爹可怨我?”

“怎會?”崔二爺笑:“我相信我的兒子”

崔南觀朝他慎重行禮。

當夜卯時,宣旨太監帶着人馬,匆匆前往崔府。衆人昏睡中突然被拍門叫醒,驚了一片。

竹園樓臺,崔南觀站在高處,俯眼而看。

崔府外,大批士兵手舉火把沖進崔家,将崔府整個團團圍住,夜色喧嚣。人聲一片

崔家大廳人滿為患,這裏除了一個崔坪,幾乎所有人都齊聚此處。

宣旨太監上前一步,打開手裏的黃卷:“崔家聽旨!”

衆人跪下。

宣旨太監高聲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诏曰——!尚書崔坪,結黨營私,貪贓枉法,考場舞弊,罪不可赦,今朕除崔坪尚書之位!賜其死罪,三日後,于午門行刑!崔家其餘等人皆流放青州,欽——此!”

宣旨太監的一念地獄間,崔家大亂,崔老夫人受不住打擊,當場昏厥過去。

牢房裏。

崔坪早已在這裏呆了半月之久,他一直在等着翻盤,一直在等着自己被人放出去,可是他沒有想到,他心心念念等了這麽多日,會等到崔家衆人都被關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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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怎麽回事?怎麽連你們也被關進來了?”崔坪神色激動,問的連珠似炮,卻沒人回答。

崔顏氏跟崔錦智看着他,兩人都激動着險些泣不成聲,崔家衆人也都是一片愁雲慘霧,牢房裏好一陣喧鬧,引得獄卒喝罵一通,衆人才頹萎下來,坐在地上一言不語。

崔府男丁在一起,女眷關在一起,崔老夫人是昏迷中被人擡進來的,她醒來後,先是看着崔坪激動了下,而後再看着這陰暗潮濕的牢房,整個人都渾身繃着,好半天才逼了一句:“崔家……這是要完了啊……”

女眷縮在一團,崔夢跟崔穎直接撲到崔老夫人身邊抱着她哭,羅氏也抱着個四五歲的男孩坐在角落裏面一言不語,女眷中,相對平靜的就數崔柳氏。

崔坪在短暫的平靜之後,又激動起來,他站在門邊,抓着栅欄,一個勁的咆哮大喊,他要見皇上,他是冤枉的,可是這牢房裏,哪裏有人理他。

崔二爺坐在角落裏面,跟崔楓一起照顧着崔老爺子,崔家的幾個少爺都滿臉頹廢,低着頭,一言不語。

崔南觀只坐在一旁,他雖是也坐囚衣,發絲微亂,卻神态微冷,淡然的毫無反應。他甚至看都沒看衆人,只坐着,一言不語,目光卻時不時掃向崔坪的背影。

現在連崔家家眷都被關了進來,崔坪的事顯然已經是板上釘釘再無翻案可能,崔坪如何不慌,只是他叫喊了半天,外頭卻毫無反應,那些獄卒像是根本不在似的。

崔坪喊了一天,沒人理他,晚上是獄卒過來送飯,崔坪一把将獄卒抓住,威逼利誘就是想要面見皇上陳情,獄卒哪裏是好欺負的,脾氣一來,甩出鞭子就把崔坪啪啪抽了一頓,女眷們吓得哭喊起來,崔老夫人看着,一個勁的哀求別打了,崔老太爺想要上前阻止,被崔二爺跟崔嚴拉着。

崔南觀依舊只坐在一旁靜靜看着,一言不語。

獄卒狠狠抽了崔坪以頓,臨走時還奚落崔坪一頓:“你以為你還是那個尚書大人?我呸!你們這些大人為官不正,買賣官職,考場舞弊,逼死多少學子!害得那武相公撞死在登聞鼓上!你還冤枉!要不是你們這些貪官中飽私囊,逼的老百姓差點沒了活路,那邊遠那邊會發生暴民事變?會發生戰事!?我要是你就老老實實的呆着!免得惹怒了皇上,恐怕到時候死的還不止你一個人!”

崔坪還想再說,那獄卒又抽他一鞭子,才轉身走了。

牢房裏,這才安靜下來。

崔坪倒在地上,一身鞭傷,幾個兄弟侄兒上前将他扶起。

崔南觀淡淡看他,不料崔坪突然掙開衆人,朝崔南觀沖了過去:“是你!一定是你!你這個吃裏扒外的家夥!”他揚手就要給崔南觀臉上打去。

“老大!”

“崔三!”

似乎衆人都被吓了口氣。

只是崔坪的拳頭剛要落下,就被崔南觀一把抓住手腕。衆人驚吓過後,急忙上前将崔坪拉住,崔嚴更是沖到崔南觀身邊惡狠狠地盯着崔坪:“大伯這是瘋了不成!逮着誰都亂咬一氣!也是我大哥性子好!這要換了別人讓你在這無的放矢,管你是不是長輩先揍一頓!”

“小嚴!”崔二爺吼他:“不可放肆!”

崔嚴哼哼,氣呼呼的沒再說話。

崔坪猙獰着盯着崔南觀:“如果不是你這小子與外人裏應外合,我怎麽會被皇上罷免尚書之位,崔家怎麽會發生這些事情!”

崔南觀面色淡淡,眸地帶着幾分冷譏地看他并不說話。

崔坪還在奢望,他陰測測的笑着:“我還沒有敗,二殿下還沒有回來,我就還敗不了!”

崔嚴冷笑:“大伯怕是還不知道吧?邊庶暴民做亂,外敵乘機入侵,二殿下已經帶兵出征去了,他是不會回來的了!”崔嚴嘲弄:“二殿下已經放棄你了!現在連聖旨都下了你更沒有指望了!”

崔坪詫異:“怎麽可能……怎麽會……”

崔南觀看着他的反應,眼底狐疑,不禁淡淡擰眉。

崔老太爺重重一嘆,開了口:“老大,你還不知錯嗎?如今弄成這樣你還要執迷不悟嗎?如今聖旨已下,可見此事已經罪證确鑿你還不知悔改嗎!你看看……你把崔家都弄成了什麽樣子!”

崔坪一愣,扭頭看向崔老太爺:“我弄的?我做這一切還不都是為了崔家為了你們!不是為了光複崔家榮耀我會弄到今天這一步!”

崔老太爺一震,頓時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崔老夫人滿臉是淚,詫異看他,像是有些不認識這個兒子了似的。

崔坪不知是不是被斬首的事弄得有些癫狂,他甩開拉着他弟弟侄兒,有些跌跌撞撞:“我有什麽錯?不是為了崔家我會弄成這樣?我做這一切爹你一直以來不是挺支持我的嗎?啊?怎麽現在出了事卻怪罪起我來了?”

崔老太爺滿臉詫異,他顫巍巍的站起來,紅着眼眶,一巴掌給崔坪甩了上去。

“我支持你結黨營私了嗎?我支持你中飽私囊貪贓枉法了嗎?我支持你考場舞弊逼死學子了嗎?!我們崔家書香世家,你爺爺更是當代有名的清流之士,他為官一生受人敬仰,怎麽到了你這裏卻出了你這樣的事來!是啊,一直以來我是很支持你,你爺爺當年也很看好你,可是你怎麽能這樣辜負我辜負你爺爺!到了現在你還不知悔改!!!”

崔老夫人聽着,狠狠閉眼,她幾乎是埋在崔柳氏的身上壓抑的嗚咽着。

崔老太爺說完這兩句話,似乎也耗盡了力氣,踉跄着險些跌倒,吓的崔二爺跟崔嚴又忙将他扶住。

崔坪被崔老太爺打了一巴掌,這才冷靜下來,他仰着頭,眼角濕潤,好半響,才深深呼吸:“我不明白……這些事我做的如此隐晦……怎麽會被……會被聖上知道的……”簡直就是打了崔坪一個措手不及。

崔老太爺恨恨的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既然為了,有跡可循的東西,五年十年,有心人總能查得出來。然而現在說得再多都無意義,崔坪罪名已定,他死罪難逃,崔家注定流放。

三日後,崔家衆人被獄卒強行帶走,崔坪癡癡坐在地上,似乎連哭喊的力氣都沒有,他就這樣眼睜睜的看着崔家衆人被帶了出去,而他自己也即将押送刑場,只是……

有人轉身折了回來。

崔坪愣愣擡頭,卻見崔南觀居然站在他的面前。

“你怎麽沒走?”

“獄卒通融,準許我來送大伯最後一程”

崔坪冷冷哼笑:“連獄卒都能買通,看來你确實是留有一手”

“我留的,又何止一手?”

崔坪眸色一閃,擡頭看他。

崔南觀居高臨下的看他,雙眼銳利而又輕蔑:“我送大伯的這份禮兒,大伯你可喜歡?”

崔坪渾身一震,猛然起身沖了過來,卻被栅欄攔着,他猙獰的盯着崔南觀看:“當真是你!我就知道!你不會乖乖聽話!”

“大伯神機妙算”崔南觀眸光陰寒而又竟是銳利,可他嘴角卻依舊帶着淡淡的弧,只是他的話卻很是陰冷:“當年大伯買兇殺我不成,便該料到會有今日,只是可惜……這世上,沒有後悔藥買”

崔坪怒吼着,猙獰着像是想要沖出去将崔南觀撕成粉碎似的:“就為了扳倒我,你不惜拿衆人的性命做籌碼!崔三!你就不怕你舍了孩子套不着狼還白白拉了你爹娘陪葬嗎!”

“崔家富貴夠久了,也是該吃些苦頭了”崔南觀只是淡淡一笑,如沐春風般的優雅:“大伯,你也該歇息了,崔家的榮耀你注定擔不起來,這一路大伯只管走好,我,也會代大伯照顧好大伯母跟二弟他們的”言罷,他轉身就走。

崔坪盯着他的背影,惡狠狠的喊他的名字,可最終卻也只能看着他就這般揚長而去……

崔家流放,衆人不論老少全都被鐵鏈拴着,在官兵的押送下離開京城。

崔坪被押送刑場,夾道兩邊的百姓對着他指指點點,更有成群學子,結伴而來,對着崔坪一通怒指,他們成群結隊,口中念着的打油詩,是崔坪往日所為。

朗朗乾坤天地分。

複複皇鳴手中吹。

平平學子苦寒窗。

年年往來年年回。

山川不移住家戶。

門庭院前落繁花。

輸贏有成手中掌。

真才不敵朽木梁。

為官兩口無人說。

紅門院前權貴當。

繁華朱門三佳姓。

舉頭三尺坐高堂。

一織兩網盤絲錯。

大鼓高震無聲響。

清流翻浪黃沙揚。

何得晴天見明日。

學子們朗朗上口,高聲而念,一聲聲激憤異常,若不是有士兵維持持續,只怕早有人都沖了出去,扔崔坪一臉的垃圾。

此番被皇帝貶官查辦,斬首示衆的,并非崔坪一人,另外還有好幾個大人也受了同難。

午時三刻。

劊子手手起刀落,崔坪等人連叫聲冤枉的機會都沒有,就通通人頭落地,血濺一地……

崔家敗落,朝堂整肅。

同年,立夏。

天氣炎熱,窮苦人家的孩子都不愛穿鞋,光着兩個小腳丫就漫山遍野的跑,一個個髒兮兮弄得活像是叫花子一樣。

青州桃花村,以桃花聞名,這裏不論時節,幾乎節節都有桃花可以盛開,只是因其品種的關系,而只能做盆景觀賞之用,正兒八經的桃樹,早過了季節,那一顆顆的果子都被村裏的孩童打下來,啃了一個不成體統浪費糧食,可偏偏,孩童頑劣又生的活潑,當父母的吼兩聲還行,真下手打,誰家舍得?只怕當爹娘的吼了一聲,那爺爺奶奶的就沖了出來急忙護住孫兒,頑皮一些的,早已經撒丫子跑了遠去,不玩到天黑父母氣消了,估計是不肯回家的。

書堂裏,年老的夫子坐在按後搖頭晃腦地教孩子念詩,一首一句,念的生動處境,可哪知道……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撕褲裆”

滿課堂的孩子當即哄堂大笑。

老夫子回神,當下喝罵起來:“誰在外頭胡咧咧呢!”

窗外,那人還在吟詩:“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老夫子搖搖晃晃,走向床邊,看那坐在窗臺下的人影,點頭笑了:“不錯不錯,難得你居然還背對了一首”

那人仰頭,臉上帶着孩童似的純真,被人誇獎,他露齒一笑:“夫子好”

老夫子點頭:“張子房啊,你又來聽課啊”

子房腆腆一笑:“我沒進課堂,只在外頭,所以不用交學費的”

老夫子瞪眼:“你還好意思說!要是這村裏的孩子都像你這樣,我吃什麽?”

“西北風”子房張口就接。

老夫子瞪眼。

子房被他瞪的一縮,嘀咕着:“我是經常聽嬸子們說,吃西北風,難道……不對麽?”

老夫子差點給他氣笑了。

看着子房這樣子,老夫子嘆息一聲,問他:“你常常跑我這來偷聽,你都學會了些什麽東西?背背看,要是能背得出來,我準許你以後可以進來坐着聽”

子房雙眼一亮:“真的啊?那我會的可多了”子房板着手指頭數:“我會三字經,孝經,靜夜思,對了,我還會春曉!”

老夫子點頭:“那你背個春曉來聽聽”

“好!”子房回答十分脆聲,他看着老夫子,一雙眼閃閃發亮:“春眠不覺曉,處處蚊子咬,夜來巴掌聲,不知死多少!”

老夫子:……

子房讨好的問他:“我背的好不好?”

老夫子咬牙:“你說呢?”

學堂裏的孩童們哈哈大笑。

子房被笑的臉紅,有些怯怯,又小心地問:“那我給你來背一個三字經?”

老夫子盯着他看,不說話。

子房有些心虛,咳嗽兩聲,就開始背:“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狗不叫,啃骨頭,貓不鬧,屬耗多,昔水母,桃花塢。子不學,斷崖跳。窦燕山,有土方……”

“停停停!”老夫子臉色漆黑。

子房吶吶收聲,可憐巴巴的看他。

老夫子嘆:“你這亂七八糟的都什麽玩意?”

“三字經啊”

“三字經?這誰教你的,喊他出來,看我不打死他”

“不知道”子房微微嘟嘴,似有些委屈。

老夫子看着,放松了面色:“你想來我這裏聽課可以,我準許你坐最後一排,但是你不許鬧,不許說話打擾到別的孩子,知道嗎?”

子房當即點頭。

老夫子拍拍他的頭:“不早了,你回家吧”然後他看向學堂,對孩子們說放學了。

離開學堂的路上,子房一臉帶着笑意,見到幾個熟悉的人,還會乖乖的打招呼問好。明明就是一個成年男子,卻像個稚兒似的,每一次見着,總讓人不由得一陣惋惜。

庶大爺家的張子房,在當年那還是張家的頂梁柱,可是呢……遠嫁京城,回來後,他……就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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