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茂密的古榕葉隙中落下幾道潤澤的光。

喬玥發髻上的珠花微亮,擡起一雙杏眸眉眼彎彎的看向面前的季長瀾,綿軟的語聲清脆:“吃。”

季長瀾彎了彎唇,垂眸羽睫剝了顆荔枝,在一衆大臣詫異的目光中,将那顆水潤剔透的荔枝喂到喬玥嘴裏。

那雙月牙兒似的杏眸便又亮了亮。

“還想吃什麽?”

季長瀾眉眼低垂的溫和樣子看的喬玥微微眩暈,她擡起細軟的小手随意在席上一指,恰好就指到了謝景面前的那道糖蒸酥酪。

對上謝景那雙平靜無波的黑眸,喬玥的手不知怎麽就顫了一下。

她慌忙垂眸間,季長瀾冰冰涼涼的指尖輕輕撫過她的唇角,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臉一點一點的扳了回來。

依舊是唇瓣含笑的溫柔模樣,喬玥卻覺得他的氣息比方才冷了不少。

喬玥的心猛地跳了跳。

自己現在的臨時身份是兇殘佞臣的通房小婢女。

怎麽可以看別的男人呢?

怪不得自己入席盯着謝景看的時候,季長瀾用那種恨不得将她抽筋扒皮的目光看着她。

自己險些壞了季長瀾的大計!

喬玥立刻回過神來,沖着季長瀾眨了眨眼,微咬着唇瓣用一種“我再也不會犯錯了,再給我一次機會吧”的目光望着他。

又嬌又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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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上去可憐兮兮的。

好在季長瀾并沒有再說什麽,只是用指尖輕輕碰了碰她的面頰。

謝景神色淡淡的看着喬玥,手中茶杯微涼,側眸對身旁小厮吩咐:“把糖蒸酥酪給侯爺端過去。”

小厮慌忙應下,忙将乳酪端了過去,季長瀾也不推诿,修長的指尖捏着瑩潤的瓷勺,緩緩送到喬玥唇邊。

喬玥貓兒似的張開口,圓潤的腮幫子一鼓一鼓的,笑眯眯道:“侯爺真好。”

聲音清脆又響亮,倒更像是說給旁人的聽的。

謝景從喬玥身上移開目光,靜靜看了一眼遠處面色蒼白的蔣夕雲,微不可聞的勾了勾唇。

也不知道這小丫鬟在想些什麽,那嬌憨的模樣倒是像極了五年前的姑娘。

季長瀾幾日前才派衍書去查這小丫鬟的身世,似乎還不能确定這小丫鬟是不是她,不過他倒是和以前一樣由着這丫頭胡鬧。

倘若不是呢?

謝景靜靜看着不遠處的兩人,低頭抿了一口茶。

宴席結束後,喬玥便跟着季長瀾去了老王妃院裏。

老王妃身體不好,只在賓客入席時匆匆露了個面,季長瀾和喬玥到的晚,所以一開始才未曾見到老王妃。

雖然季長瀾什麽都沒和她說,但喬玥憑借原書記憶知道,老王妃是季長瀾生母的親姐姐,一直對季長瀾視如己出,五年前因為季長瀾入獄一事兒受了刺激,記性一直時好時壞的,有時清醒,有時卻只記得五年前的事,所以謝景和季長瀾兩人為了避免刺激到老王妃,在她面前也都默契的保持着五年前不冷不熱的關系狀态。

屋內檀香袅袅,西邊擺放着一尊和季長瀾卧房裏一模一樣的玉佛,老王妃在婆子的攙扶下出了卧房,喬玥在老王妃面前也不敢像在宴席時那般胡鬧了,行了禮後便安安靜靜的站在季長瀾身側。

老王妃眉目慈祥的将季長瀾從頭到腳瞧了瞧,看到他腕上戴着的檀木佛珠,忽然笑了笑:“我當年去清安寺為你求的這串佛珠你倒是一直戴着。”

季長瀾面色平靜,聲音溫和聽不出情緒:“姨母給的,自然一直戴在身上。”

老王妃面上笑意又濃了些:“戴着也好,你這孩子,殺氣太重,正好去去你身上的殺氣。”

季長瀾垂眸,輕輕“嗯。”了一聲。

老王妃又與他閑聊了一會兒,三個小輩便坐在桌前陪老王妃玩葉子牌解悶,可剛玩了沒兩圈,就聽蔣夕雲忽然說道:“哎呀,我荷包好像落車上了,凝兒快去幫我取來。

凝兒連聲退下。

老王妃笑呵呵道:“夕雲做事向來仔細,将荷包落在車裏可是頭一遭。”

蔣夕雲也笑道:“最近忘性大得很,倒讓王妃見笑了。”

季長瀾瞥了蔣夕雲一眼,什麽也沒說。

輪到洗牌的時候,桌上氣氛忽然僵住了。

蔣夕雲秀眉微蹙滿臉歉意道:“诶,是我思慮不周,讓凝兒出去拿荷包了,這下可沒人洗牌了……”

蔣夕雲面上歉意連連,卻忽然将目光轉到了喬玥身上,老王妃便也将視線朝喬玥望了過去。

屋內幾道目光全都落在了喬玥身上。

喬玥忽然明白了蔣夕雲方才讓凝兒出去的用意。

她這是讓自己洗牌呢?

這種憑手氣的事兒,發牌員最容易背鍋,便是凝兒平日裏也下了不少功夫,老王妃雖然不是什麽小肚雞腸之人,但手氣若是一直不好,心裏也難免犯嘀咕,喬玥也會給老王妃留下不好的印象。

可如今老王妃都看過來了,喬玥若是再畏縮不前也不像話,低垂着眉眼正要過去的時候,季長瀾忽然伸手拉了她一把,輕聲問:“會洗牌麽?”

略微壓低的嗓音一如剛才宴席上那般柔和,絲毫沒有因為老王妃在場而變得局促。

老王妃詫異的看了季長瀾一眼。

喬玥杏眸彎彎的接道:“剛剛才瞧會了一些,現學現賣的肯定不如凝兒姐熟練,若是牌沒發好,侯爺可不要笑話奴婢。”

季長瀾“嗯”了一聲,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去試試吧,沒人笑話你的。”

蔣夕雲的面色又僵住了

她沒想到季長瀾既然會橫插一道。

這“試試”一出口,意味兒可就全變了,倒顯得這小丫鬟知難而上懂事乖巧起來。

畢竟是自己讓凝兒出去的,又有誰會遷怒一個不會洗牌的小丫鬟呢?

喬玥無鍋一身輕,牌洗的雖然生疏,手卻十分靈巧,老王妃瞧着也覺得賞心悅目,笑着道:“這丫鬟伶俐,怪不得阿淩随行帶着。”

“嗯。”季長瀾淡淡道,“平日在府裏也很聽話。”

蔣夕雲指甲幾乎嵌進了肉裏。

她強忍住心頭的惱意,生生擠出了一個笑容,轉頭對老王妃說:“王妃若是喜歡這丫鬟,不如就将她留在靖王府陪王妃一段時日?”

老王妃一愣。

季長瀾忽然擡眸,眼神幽冷唇角微彎,笑意不達眼底:“你在說什麽呢?”

蔣夕雲被他看的渾身發怵,慌忙避開他的目光,面上仍是一副無辜模樣,故作驚訝道:“诶,我倒是忘了,侯爺前些日子剛将這丫鬟收了房,這丫鬟如今身份不同了,自然是不好再留下的……”

屋內忽然安靜下來。

喬玥看到老王妃原本和藹的面色逐漸凝固,堆滿細紋的臉上忽然多了幾分威嚴肅穆的壓迫感。

便是一直沒說話的謝景面色也愈發冷凝。

少爺收房丫鬟本不是什麽稀奇事,可老王妃出生名門望族,家風甚嚴,族裏的人在娶妻前是不能有通房丫鬟和妾室的。

季長瀾被老王妃收養,那規矩自然也得按照靖王府的來。

老王妃最重家風。

如果說剛才蔣夕雲讓她洗牌只是刁難的話,如今才是實實在在的将她往火坑裏推。

喬玥忽然有些後悔自己在宴席上的舉動了。不管季長瀾承認不承認,老王妃已經起了疑心,只需要派人一問便知宴席上的事。

倘若季長瀾說沒有,那宴席上便是她主動勾.引主子了……

窗前樹影婆娑,層層疊疊的碎影落在喬玥身上,她揪着袖口的指尖微白。

老王妃放下手中的牌,蒼老威嚴的語聲在屋內格外清晰:“你将這丫鬟收房了?”

季長瀾語聲淡淡:“收了。”

沒想到季長瀾會承認,蔣夕雲猛地轉過頭去。季長瀾正靜靜靠在椅子上,面容平靜,眼眸古井無波。

老王妃語調陡然拔高:“你可還記得家訓?”

“記得。”

老王妃冷聲質問道:“那你為什麽還要做出如此忤逆之事!”

“不為什麽。”季長瀾将手中紙牌輕悠悠丢下,“想收便收了。”

屋內落針可聞,季長瀾的語聲清冽平靜。

老王妃的手重重拍在桌子上,擺放整齊葉子牌散落一地。

袅袅檀香彌散,一直沒說話的謝景倒了杯茶遞給老王妃,溫聲勸道:“母親消氣,阿淩性子您也知道,他總愛說氣話,究竟收沒收過這丫頭,您讓劉媽媽帶下去查看查看不就知曉了?”

老王妃微微一怔,面上神情這才緩和幾分。

她是看着季長瀾長大的,她知道季長瀾性子向來冷清,不是什麽注重美色之人,而他從小到大幾乎也從未為自己辯解過什麽,受了冤枉也多半是不言的。

老王妃沉默半晌,緩緩靠回椅子上,低聲道:“那就讓劉婆子帶下去看看,這丫頭還是不是完璧之身。”

門外立刻有兩個丫鬟走到了喬玥身旁。

聽到要查身子,喬玥心裏雖然有些別扭,但想着看一下總比被蔣夕雲污蔑強,畢竟沒有什麽比這個更直觀了。

喬玥轉身正要和丫鬟們下去,一只蒼白修長的手忽然拉住了她。

像剛才在席上那樣,一點一點的将她拉回身旁。

他道:“不用去。”

淡漠平靜的語調像陣風似的,輕飄飄鑽進屋內每個人耳朵裏。

謝景和老王妃的神情瞬間緊繃起來,定定的看向季長瀾。

喬玥也愣了愣。

查一查不就真相大白了嗎?

恨意在蔣夕雲心頭滋生,她面帶微笑揚着語調道:“侯爺這是不願讓這小丫鬟去嗎?侯爺就不想還這小丫鬟一個清白嗎?還是說這小丫鬟本來就是……”

髒的?

蔣夕雲最後兩字輕輕吐出,近乎唇語。

喬玥瞬間炸毛,回過一雙杏眸冷冷看着她:“侯爺身體不舒服,蔣二姑娘激動什麽?”

說完,她想也不想的從荷包裏掏出先前那顆酸梅塞到季長瀾手裏,跟着兩個丫鬟走出房門。

看着消失在門前的喬玥,蔣夕雲心裏的惱意這才消了一些,唇角止不住的上揚。

虞安侯府傳的沸沸揚揚,還能有假不成?

如果她清白,那侯爺還拉她做什麽?

查不查都是一樣的結果,靖王府侍衛森嚴,也不怕這個小丫鬟跑了。

到時候老王妃大怒,侯爺又不好在這種時候與靖王撕破臉,他左右不過是挨老王妃一頓責罰,可這小丫鬟肯定是沒命了。

主動勾引主子,老王妃又如何容得下她?

蔣夕雲幾乎已經想到這小丫鬟血濺靖王府的情形了。

她半掩着唇轉身,剛一回頭,就對上季長瀾幽冷暗沉的眸子。

室內光線昏暗,他全身都罩在陰影下,一言不發的看着她,也不知這樣看了多久。

唰唰——

蒼白修長的手緩緩收緊,他掌中牛皮紙細微的摩擦聲刺激着蔣夕雲的耳膜。

帶着幾分漫不經心的,和方才宴席上撥弄佛珠的模樣如出一轍。

就好像在看一個死人。

蔣夕雲瞬間慌亂起來,忙倒了杯熱茶,雙手捧着送到季長瀾手邊:“是我剛才情緒太激動了,若是說錯了什麽話,還請侯爺……”

季長瀾眼睫動了動。

眸底一瞬間翻湧而出的戾氣讓蔣夕雲瞬間噤聲。

蔣夕雲從未被這麽可怕的眼神瞧過,端着茶水的手控制不住的抖動起來。

坐在桌上的老王妃沒有看到季長瀾眼中的神情,見蔣夕雲遞茶過去,便道:“阿淩,夕雲都将茶端過去了,你就別難為她了,你們馬上都要成婚,你……”

“誰說我要娶她了?”

作者有話要說:  喬玥:睡了沒睡了沒!

季長瀾:……沒睡。

喬玥:想不想想不想!

季長瀾: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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