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馬車緩緩駛離靖王府。

喬玥不明白鐘銳口中的“她”是誰,但是看見季長瀾一言不發上車的模樣,覺得他狀态似乎很不好。

喬玥糾結了一會兒,還是轉過身去,輕輕将車簾掀開了一條縫。

車廂內的檀木熏香已經散了許多,季長瀾雙眸微阖斜靠在軟榻上,眼睫漆黑面容蒼白,一半身子陷入身後的狐絨靠墊中,安靜的一點兒氣息也無。

……就好像死掉了一樣。

“侯爺?!”

喬玥慌忙喊了一聲,被他毫無生氣的模樣吓得腿軟,也顧不得太多,慌忙爬進車廂裏,哆哆嗦嗦的用手探他鼻息。

還、還有呼吸。

喬玥懸着的心放下些許,忙用手去探他的額頭,冰冰涼涼,觸手所及一片薄薄的汗珠。

她知道季長瀾是很少出汗的,想起他剛才在宴席上幾乎沒怎麽吃東西,估計是又低血糖了,忙從荷包裏拿出随身帶着的蜜青梅想往他嘴裏塞,可他唇抿的很緊根本喂不進去。

“侯爺,侯爺您醒醒!”

喬玥一手掐他人中,一手輕輕拍他面頰,可他依舊毫無聲息。

身上都這麽冰,那他自己得多冷啊?

她沒想到季長瀾的病症居然會這麽嚴重。

喬玥慌忙将一旁的毯子給他蓋上,轉身正要去車廂外面找裴嬰,一只手忽然拉住了她。

“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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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輕很輕的聲音,呢喃似的,帶着些許微不可聞的懇求,脆弱的不像是他,喬玥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回過頭去,見季長瀾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眸色淺淡到幾乎尋不到什麽焦點,像是起了層水霧似的朦朦一片,好像在看她,又好像沒有在看。

喬玥見他醒了,這才稍稍放心些許,将車簾挑開一點讓車廂內通風,走回他身側輕聲問:“侯爺,您好些了嗎?”

“……”

侯爺?

季長瀾驀然垂眼,漆黑眼睫被冷汗浸的微微潮濕,腦海裏又回響起了先前謝景托鐘銳說過的話。

倘若不是呢?

風從窗口灌入,軟塌上的狐裘絨毛輕蕩,季長瀾渾身冰涼,冷的刺骨。

喬玥見他低眸,以為他又難受了,慌忙拿起剛才放到一旁的蜜青梅,輕聲道:“侯爺,您先把這個吃了,奴婢這就去讓裴嬰弄些溫水過來……”

說着,她就将青梅送到他唇邊,可季長瀾卻輕輕側頭避開了。

“不用。”他說。

喬玥一怔。

怎麽不用呢?他不是很難受的嗎?

她動了動唇想勸他,可季長瀾卻先她一步開口:“你出去罷,我休息一會兒。”

這話就和想要一個人靜靜差不多。

他現在雖然很虛弱,聲音也很輕,可命令的語氣卻是不容否定的。

喬玥不明白他為什麽會這樣,可見他剛剛好轉,也不好太刺激他,剛想将顆青梅輕輕放在他手邊上。垂眸時,車窗外的光線一晃,恰好就照到了他手的位置。

那串檀木佛珠被他握在手裏,周圍落了一片捏碎的木屑,微微張開的掌心中滿是被碎木刺出的血痕,紅的紮眼。

“侯爺,您……”

“出去。”

季長瀾将手收回袖裏,語聲冰冷不容拒絕。

喬玥不懂他為什麽要用這種近乎自虐的方式發洩。

她咬着唇,看向他冷冰冰的眉眼,猶豫了半晌,才低聲道:“那奴婢出去了,侯爺若是不舒服記得叫奴婢,奴婢就在車廂外面。”

車簾被緩緩合上,少女嬌俏的身形消失在車廂內。

青梅放在季長瀾一垂眸就能看見的位置。

酸澀,卻被蜜裹的格外柔軟。

一如女孩兒離開時的話,明明那麽綿軟,輕飄飄的沒一點兒重量,可在一片寂靜中,他依然能清楚的聽見自己微微震顫的心跳。

每次見她都會這樣,每次都會。

哪怕只是看一眼那雙亮晶晶的杏眼兒,他心裏的悸動都抑制不住。

可她若不是呢?

季長瀾之前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他覺得自己對她的感覺不會有錯,他也不覺得自己會認錯。

可就像謝景說的,倘若不是呢?

自己就這麽篤定她是嗎?

他根本不敢去想,如果她不是喬喬會怎樣。

他可以吃陳婆子蜜的梅,可以吃外面買的梅,可她蜜的就是不一樣。

他早就容不得半點兒差錯了。

這雙沾染了無數人鮮血的手髒的連他自己都厭惡,倘若自己對她的感情再不幹淨的話……

季長瀾驀然閉眼,指尖冰涼一片。

靖王府內。

謝景安撫好了老王妃,回到書房裏靜靜聽完了鐘銳的彙報,低聲問:“後面那句話帶到了?”

鐘銳道:“帶到了。”

謝景“嗯”了一聲,不再言語。

他很容易就能想到季長瀾如今的情況。

很不好。

甚至都不用他再去問。

謝景垂下眼眸,墨瞳漆黑,輕聲問一旁的鐘銳:“之前讓你查的事如何?”

“小的正要說呢,那姑娘是兩個月前進的侯府,之前一直在下房做事,五天前才被調到侯爺身邊的……”

鐘銳說着,擡頭看了謝景一眼,見他沒什麽反應,又繼續道:“關于這姑娘身世,也有回信了,這姑娘不是京城本地人,是半年前被一戶姓陳的人家收養的,本身并不姓陳,是後來才改的姓,不過她從未去過嶺南……”

從未去過嶺南?!

謝景握着茶杯的手驟然收緊,滾燙的茶水濺了一地。

鐘銳被他眼中的震動吓了一跳,忙道:“王爺?您怎麽了?”

“……沒什麽。”

怎麽可能呢……

明明那麽像,怎麽會不是她。

窗外暮色漸濃,半紫半紅的雲連同太陽向西沉沉墜去,謝景漆黑的眼瞳中仿佛又倒映出了那女孩兒站在霞雲下對他招手的模樣。

“天要黑了,我明天再來找你啊。”

“明天你就一定會來?”

她這次讓他等了好久。

女孩兒轉過身去,笑聲隐沒在暮色沉沉的小巷裏。

他聽見她說:“會的。”

……會的?

可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她。

謝景的面色有些白,一時間竟說不出自己是什麽心情。

那丫鬟不是她,他應該開心不是嗎?

不是她,季長瀾和蔣夕雲的婚事就能如期進行,一切又回到原點。

他絕不會像季長瀾那樣等到瘋癫。

不會的。

謝景将心頭翻湧而出的情緒強壓下去,過了半晌才緩緩睜開眼,墨色的眼瞳黑如幽潭。

“衍書也查明此事了?”他問。

鐘銳道:“查明了,估摸着這會兒已經回到侯府了。”

“好。”謝景淡淡吐出一個字,過于低沉的嗓音在昏暗的房間內顯得格外沙啞沉重。

這個消息于季長瀾而言,才是真正的毀滅,他沒能等到那個姑娘,甚至,還認錯了人……

陷入地獄的人掙紮着好不容易抓到了一點兒渺小的希望,最後發現那不過是惡鬼伸出的手。

他怎麽能接受?

今天季長瀾只是口頭退了婚事,沛國公勢力雖然大不如前,可他畢竟是老臣,在朝中還是有一定聲望的,他向來愛面子,肯定不會就這麽輕易讓季長瀾退婚的。

自己只需要再幫他一把便是了。

鐘銳見謝景沒有什麽吩咐了,領命正要退下,還未走到門口,就聽謝景補了一句:“接着查。”

鐘銳愣了愣:“查什麽?”

謝景看着杯中漾漾的水波,一如少女宴席時明亮的眼,他沉默了半晌才道:“接着查那姑娘身世,一有消息即刻彙報我。”

虞安侯府內,季長瀾靜靠在椅子上,長而濃密的羽睫微垂,過分蒼白的唇色使他整個人都只剩了黑白兩色。

先前放在他手旁邊的青梅一直沒有吃,喬玥覺得他大抵不愛吃青梅,這會兒到了府裏,便忙用溫水化了兩勺蜂蜜,正要給他端過去,就見衍書推開了房門。

季長瀾驀然擡眸,清冷的雙瞳在暗影下顯得格外漆黑。

“查到了?”

衍書一怔,看見季長瀾毫無血色的面容,口中的話一頓,忽然就說不出口了。

“說啊。”

“怎麽不敢說?”

喬玥被他眸底洶湧而來的情緒吓了一跳,忙将手中的蜂蜜水塞到了他手裏:“侯爺,奴婢剛泡的蜜水,您先喝一點好不好?”

少女的語調溫軟柔和,彎彎的杏眼兒像窗外爬上樹梢的月,清楚的映着他此刻的模樣。

“奴婢自己也喝了一杯,很甜的。”

“就喝一口再聽好不好?”

他指間瓷杯清潤,手上還沾染着未擦淨的血。

面前的女孩兒似乎不太會哄人,又像是怕他生氣,她說話時輕輕扯着袖口。季長瀾一低眸就看到了繞在她指尖的那圈棉線,将她細軟的指尖勒得通紅,好像不知道疼似的。

季長瀾眼睫顫了顫,輕聲道:“我待會喝。”

喬玥咬着唇道:“不燙的。”

“我知道。”季長瀾擡眸看向她,“你先去外面等一會兒,嗯?”

喬玥聽見他語聲比方才輕了許多,這才松了口氣:“那奴婢就在屋外候着,侯爺有事記得叫奴婢。”

“嗯。”

喬玥低頭退出房間。

屋內燭影黯淡,季長瀾緩緩靠回椅子上,将手中瓷杯放在桌上,看向衍書的眼瞳格外幽深:“她有沒有去過嶺南?”

他搭在椅子上上的手不自覺收緊,空氣中又漫上了淡淡的血腥氣。

衍書死死低下頭,不敢直視他的眼睛,過了半晌,才艱難開口:

“……去過。”

作者有話要說:  這邊阿淩不吃青梅,是因為他被喬喬洗腦了,有感情潔癖了。喬喬是他的小仙女白月光,他舍不得染指的存在,他和上本祁湛前期不一樣,他看女主永遠是眼睛,基本沒有胸部以下,之前喂姜水女主在他身上蹭其實有反應的,所以後面就滾去洗澡了沒敢在屋裏呆。

但是這本後面大綱是有強制愛的……他占有欲還是很強的,多了點小心翼翼。

不存在阿淩把現在的女主當成替身什麽的,因為女主就是喬喬,曾經的感情在,他對女主的感情控制不住,對女主的好也不由自主的好。

大概就是很喜歡一個人,不管何時何地都會重新愛上,曾經的感覺不會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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