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霍薇柔落水又傷到了腿, 皇帝處置了幾個随行宮女, 因為季長瀾赴宴本身就遲, 盯梢的太監是從季長瀾進殿開始算的時間, 故而他對季長瀾曾去過毓秀園的事一無所知。

月麟香袅袅缭繞在金絲紗簾旁,皇帝謝宗枯瘦的手将簾幔挑開,看向縮在軟榻裏面的霍薇柔, 問道:“貴妃腿可還疼?”

明明是極為關切的話語, 可簾幔內暗點的光線照在謝宗凹陷的眼窩上, 總是給人一種暮氣沉沉的感覺,霍薇柔肩膀一抖,連聲音都帶着顫:“好、好多了。”

害怕的連敬語都忘了用,全然是一副驚吓過度的樣子。

雖然謝宗利用霍薇柔對付季長瀾, 可霍薇柔畢竟也是他寵了十餘年的妃子, 做戲做久了,多多少少也會生出一些感情。

更何況霍薇柔還與霍家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他也不願意在這時候就棄了這張好牌。

霍薇柔的性子他最為了解, 以往他随便賞個珍惜玩意兒她都能開心好幾天, 這種有欲有求的人最為惜命, 絕對不可能犧牲自己, 主動落水毀去自己一雙腿來混淆視線。

她舞跳的極好,這種犧牲對她而言實在是太大了。

霍薇柔絕不是這種人。

謝宗手裏捏着霍薇柔的把柄,不怕霍薇柔今後對他不忠,他思來想去,只能将這事暫且定為意外。

見霍薇柔這副樣子, 他微微皺眉,伸手想去碰霍薇柔的手安慰安慰她,可霍薇柔卻像是受了極大的驚吓,縮到簾幔最裏面,一點兒不複當初端莊嫣然的模樣兒。

估計是真的吓到了吧。

謝宗緩緩收回了手,眸底神情晦暗不明。

雖然昨天未能接霍薇柔的手處理掉喬玥,但他也不是全然沒有收獲的。

他聽宮裏的太監說,謝景曾将小夫人帶去了涼亭,似乎也和小夫人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季長瀾雖然與謝景不和,但兩人一直未曾有過更大的矛盾,倘若能用小夫人引起兩人争端,對他也是一樁極為劃算的買賣。

絲絲縷縷月麟香香氣擾的人昏昏欲睡,謝宗揉了揉發脹的額頭,起身合上簾幔,對身旁宮女尚竹吩咐:“好好照顧貴妃娘娘。”

尚竹道:“是。”

雕花紫檀木門被“嗒”的一聲關上,縮在床上的霍薇柔擦了擦額角上的冷汗,輕輕松了口氣。

今天這個狀态,全是宮女尚竹教她的。

本來她心裏還打鼓,覺得這副樣子根本沒法糊弄過疑心病極重的皇上,可尚竹是季長瀾的人,她自己也沒有更好的法子,所以便聽從了尚竹的建議。

可她沒想到的是,皇上居然真的什麽都沒有懷疑。

她在皇上身邊與皇上同床共枕十幾年,也沒猜到皇上的心思,到頭來還被皇上反将一軍。

卻沒想到皇上的心思,居然早就被季長瀾一個外人摸的透透的。

季長瀾此人,實在是太可怕了……

因為霍薇柔不慎落水的緣故,所以第并未像往常那樣接見大臣妻子的朝見,留在寝宮中靜養,只由皇帝率領文武百官去清安寺祈福。

喬玥穿越前因為身體的緣故,成日都在家呆着,寺廟道觀一類的地方更是去都沒去過,心中難免好奇,可季長瀾似乎并沒有要帶她出去的樣子。所以喬玥一大清早就扯着季長瀾的袖擺,眼巴巴望着他,軟聲細語的叫了一聲:“侯爺……”

季長瀾正在系衣扣的手一頓,靜幽幽回過眸來,對上了她清亮綿軟的眸子。

她換了身豆綠杭綢小襖,頭上梳着對兒高高的飛仙髻,上面綴着茶花模樣的粉玉髓簪子,紅綠相映卻并不會讓人覺得豔俗,反而像一朵剛剛冒出頭的花骨朵似的,襯得面頰出奇的白皙水潤,說不出的惹人憐愛。

見他轉過身來,那雙軟綿綿的小手忙從他袖擺上縮了回去,小聲問他:“侯爺要出去嗎?”

季長瀾垂眸,看到了她揪着袖口的小手,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什麽,面上卻是一副神情淡淡的樣子,低低“嗯”了一聲。

……似乎并沒有明白她的暗示。

喬玥對着他眨了眨眼睛。

季長瀾像以前一樣親昵的捏了捏她的面頰,嗓音淡淡的問:“發髻很好看,是寶笙給你梳的?”

“……”什麽呀!

平時自己明明連眼睛都不眨季長瀾就知道她想做什麽,好像一眼就能看破她似的,今天怎麽什麽都不明白了?

喬玥深深懷疑這位反派“超能力”是不是被封印了。

但是他不開口,喬玥也不好意思要求,咬了咬唇,輕輕“嗯”了一聲,巴眨着杏眼兒,懂事又乖巧的說:“我去幫侯爺把氅衣拿來吧。”

這話暗示之意明顯,配合着她穿戴整齊的模樣,就好像在說:我披上氅衣就可以出去了呢!

季長瀾微微彎唇:“好。”

窗紙上外凝結的冰淩映的他瞳色極淡,好像一樣就能望到底的湖,然而喬玥卻什麽也看不透。

他的衣袍基本全是玄黑色的,只有衣擺處花樣繁複暗紋稍有不同,喬玥從壁櫥裏拿了件羽緞雲紋長袍給他,腳尖踮的高高的,眼眸比窗外的雪還明亮。

季長瀾側眸避開她的目光,淡淡道:“你在家裏等我,我過幾天就回來。”

……他壓根就沒打算帶她出去。

喬玥見他興致不高,索性也不再與他打啞謎,揪着他的袖口眼巴巴的問:“侯爺能不能帶我一起去呀。”

綿軟的語聲又輕又甜,以季長瀾這幾個月來對她縱容的态度,喬玥覺得他應該是不會拒絕的。

可季長瀾只是笑了笑,一根根的掰開她的手指,語聲不鹹不淡:“我這次要去清安寺,下次再帶你出去。”

“可我就是想去清安寺看看。”

“寺廟有什麽好看的?”

喬玥眼睫顫了顫,微微低下了杏眸,很輕很輕的嘟囔了一句:“……想看和尚。”

季長瀾墨眉一挑,直勾勾的看向她,不确定似的問了一遍:“想看和尚?”

“……嗯。”

主要是因為喬玥穿越以前也沒有頭發,所以對于和尚有種很深的親切感,小時候甚至還想去寺廟裏當個尼姑。

然而季長瀾這次卻沒能猜透她的想法,搭在她指尖上的手一收,漫不經心的理了理被他抓皺的袖擺,輕扯着唇角問:“和尚很好看?”

雖然他面上神情沒什麽變化,可喬玥卻能明顯感覺到,他唇角的笑容比之前涼了許多。

而且看她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位朝三暮四的妻子……

喬玥莫名哆嗦了一下,幾乎本能的想到自己前天晚上喝醉酒時,他在馬車裏說要敲斷自己腿的樣子。

雖然他們有名無實,可想起這位反派極強的控制欲,喬玥還是慌忙搖了搖頭,小聲道:“沒、沒有啊,侯爺你聽錯了,我是說……侯爺早些回來。”

季長瀾輕輕嗤了一聲。伸手将她鬓角的碎發攏到耳後,眼瞳幽幽涼涼,嗓音卻柔和的好聽:“想看就說啊,怕什麽呢?”

窗外風雪未停,季長瀾挺拔的身形幾乎遮住了所有透進來的光,暗沉的影子罩在喬玥身上,她控制不住的後退了一小步,剛說了聲“不想看”,就被季長瀾攔腰拉到了懷裏。

修長的指尖輕輕擦過她的下巴,逗貓兒似的不緊不慢,唇邊的笑意不達眼底:“我這次要離開數日,玥兒一個人在家确實無聊,想看和尚是麽?我會滿足玥兒願望的。”

他輕輕在喬玥額頭上落下一吻,轉身離開了房間。果斷幹脆的樣子像極了忙于政事的反派,只留下一臉懵逼的喬玥站在原地發呆。

不帶她出去她怎麽看啊?

然而喬玥低估了這位反派的能力。

看和尚并不需要去廟裏。

一個時辰後,李管家叩響了喬玥的房門。

看着李管家身後那排身披袈裟面容慈祥的老和尚,喬玥頓時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被佛光普照了。

李管家見喬玥呆愣愣的模樣,忍不住微微皺眉道:“侯爺剛剛說小夫人想聽經,這些都是邊上寺廟的方丈,講經最有一套,怎麽?小夫人難道不想聽嗎。”

喬玥:“……”

之後的幾天裏,喬玥就是在老和尚木魚聲中度過的。

不想聽也得聽,不但要聽經,還要抄書,将她每天的行程安排的滿滿當當,頗有幾分報複她的意味兒。

不過通過這幾日的觀察,喬玥發現這些老和尚似乎很怕季長瀾,與旁人的害怕不同,是刻在骨子裏的那種怕,哪怕聽到他的名字都要抖上一抖,全然不見平時半點與世無争的樣子。

可當她想問那些方丈時,每人一句“阿彌陀佛”就将她打發回來了,她糾結了幾天,最後只有李管家小聲告訴她:“侯爺最恨和尚。”

喬玥聞言一怔。

恨和尚?

她記得書裏沒寫過這點,忍不住問道:“怎麽回事?”

“老奴也不知道,只不過半年前侯爺從清安寺祈福回來後,沒過幾天,就殺了周邊幾個寺廟的住持,好像是為了找清安寺一名僧人……不過後來沒找到就收了手,性子從那以後就變得很差,也變得很讨厭和尚……”

李管家頓了頓,看向喬玥,小聲補了一句:“所以當聽到侯爺要請和尚給小夫人念經時,老奴很是意外呢。”

“……”

喬玥也很意外。

如果她能早一點知道季長瀾讨厭和尚的話,是絕對不會在他面前說自己想看和尚這種話的。

怪不得他要如此“懲罰”她。

喬玥悔不當初,只能掰着手指數着日子算季長瀾還有多久能回來。

可她沒想到的是,季長瀾當晚就提前回來了。

他回來的時候恰好是深夜,抄了一天經書的喬玥正窩在被子裏睡的香甜,被面頰上冰冰涼涼的手一觸,瞬間睜開了眼,對上那雙幽深的眸子。

他披着一聲濕潤的夜露,微散的墨發上沾染些許融化的雪珠,眼尾微紅,嘴唇卻在黯淡的光線下失了以往殷紅的顏色,淡的發白,就這麽坐在榻上靜靜凝視着她,也不知看了多久。

見她醒了,他阖上眸子,低低喚了一聲:“……喬喬。”

窗外風雪肆意,喬玥一時間沒有聽清他在說什麽。卻在垂眸時看到了季長瀾指縫間未擦淨的血,連帶腕上的佛珠也碎了幾顆,露出了裏面凝血的線。

心中一驚,喬玥忙從床上坐了起來,伸手去碰他的手,以往季長瀾都會順勢将手收到袖裏,可這次卻任由她攤開他的手。

入眼一片血肉模糊。

喬玥呆住,攥在他腕上的手微微收緊,咬着唇瓣問:“侯爺你怎麽了?”

他長長的眼睫垂下,瞳色黯淡,仿佛很累很累的模樣,似乎聽出了她語聲中的顫意,他忽然輕聲問:“你喜歡過我嗎?”

作者有話要說:  補了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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