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泛舟

敖先生将車提回來了,上樓叫了郝放,說帶他出去兜兜風。齊季想跟着去并想借來開開,敖先生說想蹭車坐可以,但想染指它門兒都沒有,車借給他鬼知道他會不會以在他車裏幹些龌龊下流的事兒。目前郝放像是他的新歡,有事兒沒事都喜歡叫上他湊熱鬧,他也好哄的很,只要有吃有喝不讓他掏錢什麽地方都願意跟着去。用齊季的話來說,他這是在把郝放當兒子養。

敖先生上班的日子也定了下來,投簡歷面試通知上班幾天之內一氣呵成,接到通知那天,敖先生仰頭長嚎了一聲,閑雲野鶴的日子眼看就要結束了,心中悲涼之情馬上湧了起來。他就像馬上要結婚的新郎,一邊感嘆剩下的單身日子不多,一面又有些期待新嬌娘。

剩下最後兩天時間,正好趕上周末,齊季他們正好有空,于是敖先生提議去郊外呼吸呼吸新鮮空氣。郝放起初說沒空要跑小三輪,但實在經不住敖先生三番五次的說,最終還是答應了。所以第二天一早,敖先生與齊季便各自開着車去到郊外的一個農家樂。敖先生是事先有準備的,帶了套漁具,到了以後就頂把大傘坐在池塘邊釣魚,岸上人也不少,似乎這烈日當空的一點也影響不了這些垂釣者的興致。

見這郊外的美景,郝放兩眼放光一溜煙兒的功夫就不見影兒了,何宇說估計是躲哪兒速寫去了。不一會兒另外兩個人也沒了蹤跡,看來不到吃飯的點兒是見不着人的。敖先生嘆了口氣,自認是孤家老人的命。也不能怪人家,釣魚哪裏二十多歲小夥子喜歡幹的事兒。

旁邊一個大伯時不時的點起根煙抽,煙霧飄過來的被敖先生吸進鼻腔裏,瞬時五髒六肺像是有貓爪在撓,恨不得伸個剪刀手過去讨要一根。煙戒也有兩三年了,可每每聞見尼古丁的味道都會動搖一下,從戒煙那天開始到死,只要不複吸,就每天都在同欲望博鬥。

他挪了挪位置,打算遠離誘惑。時不時的四周觀望一下,希望能瞄到其餘三人的影子,可惜地界太大,四處都是人,唯獨不見那三人的蹤影。又過了一會兒,桶裏的魚已經有十幾條了,擡手一看表都十一點多。敖先生起身收拾了東西,徑自拎了魚回去,從桶裏撿了兩條大的扔給了廚房吩咐讓他們紅燒,想着待會兒飯桌上便能臭顯擺一番了。又同老板點了幾個中午要吃的菜,他便二步做三步慢悠悠的散步去了。

要不是這麽熱,這個季節的風景的确美不勝收。敖先生也會回鄉下祭祖之類的,他比較喜歡那裏的空氣和氛圍,不急不慢,悠然自在,他想着等自己以後老了就去鄉下圈塊地,蓋個小木頭房子,也學學陶淵明過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日子。

這農家樂規模不小,山前山後的種滿了植物和疏菜。敖先生邊走邊欣賞這沿途的景致,太陽的火辣卻絲毫不減的貼在後背,隔着一層溥溥的面料像是在用炭火煎烤着他背上的肉。穿過一片芭蕉地,視線便開闊起來,眼前這片本是蕭瑟的山頭卻經不住這南方夏季的火熱,愣是将這一片無人打理的荒地變得生氣盎然。枝繁葉茂的蔥綠大樹,地上開滿了姹紫嫣紅的野花,前方樹底下正坐着的人也恰好的出現在了這景致當中,那弓着的背即使畫畫的時候也沒直起來。一陣風吹過,他靠着的那棵大樹頂上的葉子淩亂的跳起了舞,樹底下的人就那麽安靜的坐着,遠遠看去那真是一道清涼解暑的風景。

敖先生笑着走過去,這麽熱的天,他倒是尋了個好地方。熱的伸了伸舌頭,身上的衣物也是汗津津的,不用看都知道後背濕了大半。可郝放就像個冷血動物,沒聽過他喊熱更沒見過他大汗漓淋的模樣。敖先生站在他身後,見他衣服仍舊是幹的,沒有一點被汗打濕的跡象。脖子和臉的膚色是一致的,皮膚表層卻像是鋪了層輕霧般柔軟,那剃着毛寸的小腦袋,使敖先生想将手覆上去揉搓一番,那手感肯定不錯。

眼前這人坐下不起身的時候總給人一種瘦弱感,站起身又像根竹竿。說他瘦,可偏偏人家不是那種瘦得皮包骨,雙臉凹陷面黃肌瘦的吓人模樣,興許是臉生得太小,五官都長得較為精致,如果不是黑,興許就長了副娘娘腔的臉。郝放骨架子小,光看那雙拿畫筆的手就不難看出來。畫畫的時候總是低眉順目的,給人看了就覺得舒服。

本不想吵他的,可眼看就到吃飯的點了,像他這樣一天要吃五頓飯的人,怎麽能錯過飯點。敖先生走過去掰直了他的肩膀,說他年紀輕輕就跟個小老頭似的。看了眼他手裏的畫,正是腳下那株開着淡紫色小花的植物,雖說是速寫的,但也生動的很,像是把風也畫了進去。

他蹲下身,也開始細細打量起這株高不過五公分的植物,簇擁着的淡紫色花蕾散發出一些淡淡的香味,而這香味正如這神秘淡雅的紫色,不輕不重剛剛好。

郝放起了身,拍了拍屁股,扣起本子伸了個懶腰問是不是該吃飯了。敖先生笑了笑說差不多了,接着便一把攬過他的肩準備往回走。胳膊下的人身上冰涼冰涼的,靠着也不覺得熱,反倒是苦了郝放,整整一個火爐子壓在肩膀上,還沉得要死,心想天天這麽被他壓着會不會被壓低幾公分。可就這麽想着也沒甩開敖先生,天天吃人家喝人家的,他想壓就讓他壓。

今天郝放有些反常,吃飯時悶悶不樂的,一點不像平常那般興高采烈。最讓人不爽的時,辛苦釣了半上午的魚人家幾乎沒下筷子。齊季兩口子依舊一別挑三撿四的模樣,對他的魚也是不聞不問,敖先生一臉挫敗,連郝放都不想吃的東西,那就沒人會覺得好吃了。心裏默默決定下次要換個農家樂,這裏廚師太次,白瞎了他釣的魚。

“可惜了這幾條魚,早知道不如帶回去燒,我估計你閉着眼也能燒得比這好吃。”郝放将筷子放下,一碗米飯還剩了大半,估計是不會再動了。他擡眼看了看敖傲,見他愁雲慘霧的臉突然就變了色,他絕對想不到是自己這話的功勞。

敖先生也扔了碗筷,今天這飯,當然也不合他胃口。

吃過飯還有些其它的娛樂項目,有的需要收費有的則免費,理所當然的收費越高那項目就越好玩。射箭算是這裏的主題項目,他們當然是不可能錯過的。然而這個精準度全得靠練。一個人拿着一副弓箭玩了一會兒,四個人裏面就齊季一個人射得中粑,看他左手持弓右手取箭一氣呵成的流暢的模樣勢必是練過的。男人天生就公雞一樣好鬥,敖先生當然也不例外,眼看這風頭都被齊季占了去,他是再也待不下去了,急忙拽過郝放就往其它項目走。

郝放輕聲嘟囔了幾句,那表情似乎有些意猶未盡。用手揉了揉他有些紮人的腦袋,挑了挑眉說:“哥帶你去玩個更好玩兒的。”

農家樂四周房子圍繞着的有兩個池塘,一個專供釣魚,而另一個則是用來泛舟。說他是舟一點不差,因為它們是用長短一致的竹子拼接起來的竹筏,最多能容納下兩個成人。木筏全靠手動,一人手裏拿根長長的竹竿,将竹竿戳到池塘最底下,借着身體的力量來推動竹筏。

都是從小在城裏長在大的,泛舟這事兒最多也就是從書裏從宣傳旅游的電視節目裏看到過,這親眼一見倒是覺得新鮮。敖先生轉頭看了看郝放,只見他眼裏泛着池水般波光粼粼的亮澤。

買了兩張成人票,在場的工作人員給他們拿了兩件救生衣,讓他們穿好再上木筏。敖先生雖然沒泛過舟,但也不至于連泳都不會游,他将其中一件還給了工作人員,另一件給了郝放讓他穿上,他說自個會游泳,這麽熱的天沒必要再穿上這麽個熱死人的玩意兒。郝放點了點頭,接過救生衣就穿上了,将帶子系緊後又扯了扯,以便确定這衣服不會以任何的形式脫離他的身體。

兩人一前一後的上了竹筏,不會游泳的郝放只隔了層竹子蹲在水面上,這感覺着實讓他有些心驚,雙手死死的拽住木筏的兩側,生怕一不小心就掉了下去。

敖先生見他一副小狗狀,突然間玩興大起,竹竿落到池底時便使勁一戳,惹得整個舟身劇烈搖晃起來。一個沒蹲穩,郝放直直的坐在了竹子上,池水滲過縫隙漫了上來,撞擊着細小的水花,與竹筏親密接觸的地方一瞬間濕了個透,池水的涼意湧上了他的屁股,郝放對着始作俑者狠狠的瞪眼,恨不上撲上去将他咬死。

小舟泛到池子中央,這會兒郝放也逐漸習慣了舟身的搖晃,也能緩緩的站起身來。敖先生回國後變聰明了些,不再穿長衣長褲,這次出門他穿了齊膝的馬褲,露出來的小腿布滿了粗而卷曲的毛發,光看這兩條腿不看臉的話真會覺得這是個粗野大漢。郝放蹲着身望着眼前這兩條腿,突然想到還方才濕屁股的大仇還未報。而眼前的人仍舊一副心曠神怡得意洋洋的神情,他當然察覺某人的眼睛裏射出的一道精光正直直的砸在他毛發旺盛的小腿上。

趁着他不注意,郝放松開一只抓着竹筏的手,另一只手便伸向了敖先生的小腿,食指與拇指捏住一小搓腿毛,快而準的撥了下來。

敖先生被這突如其來的痛感驚的單腿跳了起來,有一只拖鞋被甩到遠處,濺起一陣水花。等到赤着的那只腳再次落到竹筏上時,一股比方才還要強上十倍的痛從腳底板傳了過來,渾身一個顫粟後,敖先生就那麽直直的倒進了池水當中,八尺高的漢子倒入水中濺起的水花也足夠将郝放從頭到腳淋濕個透。

見有人落水,岸上的救生員吹起了口哨,離得最近的一個救生員跑了幾步縱一躍便跳入了水中,另有人将一只拴上繩子的救生圈扔了過來,穩穩的落在了竹筏旁。敖先生這時已經從水裏冒了出來,他抱起救生圈向岸上的人擺擺手,奮力游了過來的救生員見這狀況竟有些不知所措。他劃到郝放身旁,雙手抓住了竹筏,對救生員笑了笑說道:“沒事沒事,我們鬧着玩兒呢。”救生員神情有些哀怨,但也不埋怨什麽,叮囑了幾句後便無功而返的游了回去。

郝放望了一眼抱着救生圈的人,忍不住大笑了起來,臉上挂着水珠,小麥色的皮膚在陽光底下透着健康的光澤,敖先生從下往上的看着他,覺得此時的郝放異常生動,如果不是顧及他是個旱鴨子,早就将他拉下來同自己一起感受這池水的清涼了。

上岸後,敖先生跳着腳前進,迅速找了個地方坐下,接着便将腳底翻起察看傷口。剛才那痛感果然不是錯覺,腳後跟有個口子,正汩汩的往外冒血,血與水交融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小小的細流,沿着腳底一滴滴的掉在了泥地上。

身旁的工作人員替敖先生看了看傷口,說應該是被竹筏上的未磨平的毛刺給割傷的,傷口不深,就是血流得多了些。敖先生又看了看小腿上已經光禿掉的一小片皮膚,撇過頭望着始作俑者,可郝放也只是眨了眨眼睛,似乎一點悔過之意都沒有。

話是這麽說,但他還是擔起了照顧傷患的責任。跑去工作人員那裏要來了急救箱,接着便半蹲在敖先生的面前為他處理起傷口。敖先生這會兒倒有些陶醉了,笑吟吟的看着眼前的人,細長的睫毛低垂着,就像蝴蝶輕柔的羽翼偶爾撲閃幾下,怎麽看都是一副乖巧樣兒。敖先生其實并沒什麽事,只是想捉弄一下這個害自己落水的罪魁禍首,于是腳一挨地他又蹦跶了起來,郝放見他那呲牙咧嘴的模樣便也信以為真了。

見自己奸計得逞後,敖先生偷偷的揚了揚嘴角,這人還真是單純。

心裏其實是有些愧疚的,方才這人落水時的陣容把他吓一大跳,還以為他會就這樣起不來了。此時他便任由這人将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自己身上,濕透的衣服還在淌着水,最開始被救生衣保護着沒濕透的地方這下也無法幸免于難。敖先生挂在郝放身上走了一路,倒是誰也不比誰輕松,身上已經分不清是汗是水,濕透的衣料來回摩擦發出清脆水潤的聲響,他又摸了摸郝放的頭,說:“之前怎麽就沒發現你這麽調皮呢!”

他說這話時帶着些年長者的寵溺,可郝放卻扭了扭脖子順勢避開了頭頂的手掌。他才不吃這一套,在他心裏這位敖先生也成熟不到哪兒去,一個巴掌拍不響,兩人之間要是有一個好的今天也不至于都變成了落湯雞。

“切,我只不過是以牙還牙罷了。”

敖先生又笑了笑,說道:“難不成你還是天蠍座的,有仇必報啊”。

“你還真猜對了,我就是天蠍座的”。郝放不緊不慢的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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