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所謂心腹

“渎職之罪。”正當傅傾饒被衆人盯得頭皮發麻的時候,一個輕飄飄的聲音插了進來。

段溪橋身着便裝悠悠然走進屋中,“他竟将一件命案擱置不顧,罔顧人命天理難容。”

衆人好奇心起,正要問詢,段大人轉眸看向傅傾饒,風流倜傥地勾唇一笑,“你猜……是哪件案子?”

傅傾饒略略思索了下。

皇帝分明是因了劉大人之案發火,但段溪橋明顯不能用此為由,故而他所說的必然是另外一樁案子。

她初來乍到,能知道什麽?

可段大人那篤定的樣子,又做不得假……

命案?

命案!

傅傾饒突然福至心靈,遲疑問道:“難道是街上惡徒縱馬撞死孕婦之事?”

段溪橋嘴角翹起個滿意的弧度,“果然還是傅評事懂得本官心思。”

傅傾饒倒是對他刮目相看了。她總算是見識了段溪橋的本事。

這樣一來,既能早些替亡者伸冤,又順理成章将京兆尹扣下,真真一箭雙雕且不着痕跡。

她剛驚嘆完,就發現四周的同僚都在用一種相當詭異的了然目光盯着她看,頓時如芒在背。

她做了什麽?

她什麽也沒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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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傾饒正疑惑着要不要将那樁命案略解釋一二,段大人突然行動了。

他往前行了兩步,先是陰森森對下屬們說道:“你們盡快查清此案,也好讓逝者入土為安。”又轉過頭,對着傅傾饒露出個實打實的溫和笑容,“你随我來。”

傅傾饒眼睜睜看着同僚們互相傳遞着一種心照不宣的眼神,頓時明白過來,徹底無語了,擡起眼惡狠狠地瞪着段溪橋,一動也不動。

段大人眨眨桃花眼,朝她勾了勾手,無聲地說道:有新進展。

都到這份上了,傅傾饒還能做什麽?

什麽也不能做啊。

明知他挖了個坑等着她跳,卻也只能乖乖地跟着他去了。

她前腳剛出房門,後面八卦的大理寺衆人就低聲交流起來。

——什麽叫心腹?這就是!

——必須的,不承認不行啊!

——啧啧,傅小哥不實在,我們都猜到了他還不肯承認。

耳力甚好的傅小哥一口冤枉之氣堵在胸口,怄得難受,憋得內傷了還得裝聽不見,無從辯駁,真正是有苦說不出。

去到自己的屋子又帶上門後,段溪橋就換了副樣子。

他斜靠在桌案旁,指了身邊的凳子示意傅傾饒坐下,問道:“昨日你去鞋莊可有甚收獲?”頓了頓又添了句:“以防打草驚蛇,我和喬老板沒說上話。”

傅傾饒就将喬盈所說之事告知。

“劉大人親自去訂的?”段溪橋明顯一怔,繼而笑了,“這可有得玩了。那兇徒也不知用了甚麽手段,竟是模仿得如此逼真。”

這就是直接肯定了死屍乃是劉大人了。

傅傾饒也是這樣想的,接道:“只是不知道那人為何如此做。”

兇徒殺了人,應當是恨不得将自己隐蔽起來不讓人發現才好,偏偏這人做事不合常理,将自己曝露出來。

為的是什麽呢?

段溪橋一時間也未想通,就先将這個擱下,轉到桌案前立着,又招手讓傅傾饒靠過去。

他拿過一杯涼茶,纖長白淨的手指沾了茶水,代替筆墨在案上畫了個四方的框,又在其中點了一點。

“昨晚我想了頗久,發現藏殘肢的幾處位置十分有趣。你看,左手在南城牆下,右手在北城牆下,而雙腳在摘星臺。若是我沒記錯的話,當時陛下說過,雙腳擱置的位置也是左在南,右在北。”

傅傾饒恍然記起,段溪橋曾經說過,那腳是在摘星臺發現的,只是沒有明說兩只腳的方向。

她小時候去宮裏玩過,自是知曉摘星臺乃是皇帝登高望遠之地,不僅是宮裏最高處,也是京城的最高處。如此想來,倒也可以理解皇上将此事按下不宣的理由了。

能去到摘星臺的人寥寥無幾,萬一到時查出來兇徒與宮裏有關系,那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思及此,她頗有些頭痛。

自己怎麽就和這些事扯到一起去了?

“……你可從中發現了什麽?”段溪橋輕叩桌面,側首問她。

傅傾饒方才有些走神,并未細想,只得搖了搖頭。

段溪橋将方才劃過的線又比劃了一遍,壓低聲音說道:“你看,腳在最高處,手在最低處,而且腳在中間,手在兩側……”

他解釋得很是詳細,傅傾饒仔細看着他手指所到之處。一南一北兩個點,與中間那點基本在一條線上……

她琢磨了下,輕聲問道:“你的意思是,屍體被分開後,是對稱着放的?不僅如此,而且是倒立的,還特意分了左右。”

“八九不離十。”段溪橋面上浮現了點笑意,将茶水印記抹掉,說道:“若真是這樣,其他部分的放置之處倒也有了點眉目。”

“可是他為什麽這樣做呢?”傅傾饒對這人的兇殘感到不寒而栗。

段溪橋張了張口正待說些什麽,後見傅傾饒滿臉不忍之色,就又抿緊了唇。停了片刻,方才說道:“我将審問京兆尹之事交給了秦大人,你與我去發現殘肢之處瞧瞧,看有何發現。”

“秦大人?”難道秦點暮會過來一趟?

傅傾饒心中大喜,正想多問幾句,一擡眼對上黑了臉的段溪橋。

“敢情我留你在大理寺倒是留錯了,你更想去刑部?”

“怎麽會,”傅傾饒幹笑兩聲,“我是怕秦大人來了後我們行動多有不變,正想着趕緊走才行呢。”

“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了。”傅傾饒十分真誠地說道。

段溪橋眯着眼死盯着她,想從她神色中找出一丁半點兒的漏洞。結果一無所獲,只得作罷。

兩人先去了城南。

城牆底下,有一塊兩尺見方邊際參差的洞,深也約莫兩尺。旁邊堆着一些帶血的碎石,碎石旁立着兩名守衛,負責看守現場。

雖說已經過去一天,但是發現殘肢的牆根處倒也保護完好,依然維持着初時的模樣。顯然劉家人也有分寸,去鬧的時候并未強行對這裏進行破壞。

“怎麽發現的?”段溪橋蹲下.身,朝洞裏看了眼後,扒拉着染了血跡的碎石,問身後跟來的一名守城士兵。

這守衛是第一個發現這處有異的。段溪橋到了這邊後就将他喚了一同前來。

此人被人問話多次,早已答得慣了,張口便道:“那日我夜半巡查,看到此處牆角泛紅深覺不妥,後仔細探查,發現牆根處有塊磚牆被人動過手腳,連忙上禀,第二日……第二日……”

對着段溪橋那似笑非笑的模樣,他漸漸遲疑,聲音越來越低,最後消弭無蹤。

“說啊,怎麽不繼續說了?”段溪橋站起身來,單手拂了拂衣衫下擺沾上的碎末,“我看你編得挺好的麽。”

他手裏捏着一小截黑色的線,分明與守衛右腳鞋上磨損處缺失的一樣長短。

守衛心裏咯噔一下,面上卻還算鎮定,“小的怎敢欺瞞大人?”

“你說你晚上巡查看到這地方?”

“啊,是……”

“昨日我已問過旁人,知曉前天晚上你用飯時喝了些酒。雖說那點量不至于讓你神智不清,但是要做到明察秋毫、在大半夜裏還能發現這麽個異處,卻也着實困難了些。”

天寒地凍中,不過幾句話的功夫,守衛已經起了一層細密的汗珠。他看看洞口旁守着的兩個同僚,又看看段溪橋二人,眼神閃爍拿不定主意。

“這裏風可夠大的,不如我們去那邊聊聊?”傅傾饒指了稍遠處的一棵大樹說道。

守衛聞言面上露出幾分喜色,見段溪橋面色不善,又忙掩下去了。

段溪橋斜睇着傅傾饒,直到把她看得低下了頭,這才當先朝那邊行了過去。走出兩步,聽着身後沒有動靜,便頭也不回地說道:“怎麽?還要本官請你們不成?”

守衛有些發怔,傅傾饒忙低聲喊上他,倆人一同小跑着跟過去了。

到了樹下,段溪橋也不搭理他們,只負手望着面前的大樹,好似那光禿禿的樹上突然長出了奇異枝幹,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傅傾饒低嘆一聲,認命地去問守衛:“當時怎麽回事?”發覺自己口氣過于綿軟,又橫眉冷對:“老實點,別想糊弄過去。”指指身邊之人,“左少卿大人斷案如神,一切鬼蜮宵小均逃不過他的法眼。那晚之事到底如何,速速從實招來!如有隐瞞,左少卿大人必将嚴懲不貸!”

段溪橋被氣笑了,挑眉看她。

傅傾饒擺出浩然正氣之色怒瞪守衛,守衛腿一軟,竟是跪下了,“大人,小的那天也沒做什麽啊。不過喝了幾兩酒,一個沒站穩,就靠在城牆邊上睡着了。醒了後發現手麻腳麻動彈不了,一擡眼看見個女鬼飄過城牆。小的從小怕鬼,吓得喊都喊不出聲音,亂蹬了幾下不小心踹到了城牆邊上,誰知就把那洞給踢、踢開了。”

城牆處時常有人巡邏,兇徒想來不願讓人發現自己動的手腳,将那洞開得盡量小、盡量淺,僅僅能容下左臂斷肢那麽大。可這樣的後果便是堵住洞口的石磚較薄。

其實這樣也是極難被人發現,哪知機緣巧合下,竟有人将它踢開了。

段溪橋沉吟片刻,問道:“你說那時候你看到了個女鬼?是怎麽回事?”

傅傾饒剛點了下頭,突然一個激靈想到一事,忙要岔開話題,被段溪橋涼飕飕一眼給堵了回去。

“當時大概是醜末。”守衛指着遠處一個方向,打了個冷戰,“那女鬼披頭散發,身子看起來像圓桶般又粗又壯,是笨拙之相,可偏生她又輕飄飄的,跟,跟沒長腳一樣,就這麽飄上了城牆……”

傅傾饒沒料到半天沒問出什麽實質性東西,反而把自己那天偷爬城牆的事情給扒拉了出來,頓時一滴冷汗冒出,順着額角慢慢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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