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仙客居

看到斷頭的剎那,傅傾饒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整齊的刀口。兇徒下手極其精準,這刀口竟是不偏不斜,恰好讓斷處左右對稱。

傅傾饒心中一動,問王寺正:“這是在哪處發現的?”

“若水橋上。”

若水橋,在京城比較中間的位置,卻沒處于段溪橋當初劃的那條線上,而是讓開了中間的道路,靠東一些,在東市的商鋪之間。

若水橋旁的店,是哪家來着……

前些日子在那條路上晃蕩許久,傅傾饒稍稍一想便已記起,頓時臉色變得古怪起來。

她正欲向王寺正問起段溪橋的去處,就見王寺正突地眼前一亮,一溜小跑地去到門外了。

從窗戶探過頭去看,只見林墨儒拿着一方手帕拭着額上的汗大步走了過來。

一進門,他就将手帕猛地往桌上一拍,聲音之大,驚得緊随其後的王寺正顫了一顫。

“荒唐!堂堂皇家貴女,怎能作出如此放蕩之事!”

他這随随便便吼的一嗓子,宛若一道驚雷,炸得滿屋子大理寺大大小小的官員都坐不住了。

衆人再不敢讓他說一個字,端茶遞水順氣捶背,直到把他安撫得差不多,臉色和順了氣息平穩了,方才小心翼翼問道:“不知右少卿大人……所為何事?”

林墨儒剛消下去的火氣又騰地冒了上來。

“荒唐!實在荒唐!我與左少卿大人去仙客居查案,恰逢大公主也在,可她,她……”

他臉憋得通紅,想說又說不出口,一口氣賭在那裏,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忙拿過茶盞喝了一口,被剛滿上的熱水燙破了嘴皮子,氣惱地把茶盞擱到一旁,吸溜吸溜幾下後,說話倒也順暢了。

“她……她……她居然當衆調戲段大人!”語畢又是重重一掌拍到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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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

短暫的拍桌聲消失後屋內忽地靜默到了極致,于是低低的悶笑聲就顯得極為突兀了。

衆人齊齊扭過頭去,只見傅評事正捂着嘴彎了眼,肩膀還微微顫抖着。

看到衆人詭異的目光,傅傾饒忙斂了笑,輕咳一聲,關切問道:“不知左少卿大人如今身在何處?”

林墨儒看到她後,卻是明顯松了口氣,說道:“我離去時,段大人依然還在盡忠職守認真查案。”

傅傾饒想到段溪橋工作時候的拼命樣子,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所以我們需要派個人去把他接出來。”

“去哪兒接?”

“那還用問?當然是仙客居啊。”王寺正說道。

傅傾饒十分贊同地繼續點頭。然後……

然後她就發現所有人都在看她。

傅傾饒心中忽然升起了不好的預感,只得硬着頭皮試探着問道:“那麽這個人選是……”

林墨儒十分莫名其妙地瞥了她一眼,繼而十分理所當然地說道:“自然是你啊。”

滿屋子人面露笑意,溫柔和煦地看着她。

萬衆矚目的傅小哥幹笑兩聲,心裏頭那個苦啊……

仙客居外,若水橋旁。

傅傾饒仰望着面前氣勢磅礴的華麗酒樓,心裏頭湧起萬千滋味。

剛才王寺正說起若水橋時,她便記起了這橋旁邊的店是仙客居。只是她雖然想到了開頭,卻沒有猜到結局。

早知道會是這個結果,剛才林墨儒過來的時候她說什麽也不和衆人一起湊過去,必須有多遠躲多遠!

如今倒好,上趕着看人臉色來了……

深深嘆一口氣,想到臨行前林墨儒跟她說的‘段大人被大公主用八個壯漢請進了屋’一事,傅傾饒就愈發惆悵了。

她揉了揉臉,估摸着多幾分血色了,這才笑眯眯地走了過去。

“站住!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剛踏上第一層石階,傅傾饒就被兩名虎背熊腰之人給攔住了。

她看了看自個兒身上洗得微微發白的青色長衫,再看看倆守門人身上的華麗錦衣,暗暗嘆了口氣,心道早知如此,就把喬盈送她的金絲雲紋的銀灰色綢衫穿來了。

笑着拱了拱手,她舉起腰牌,說道:“我是大理寺的評事,前來……嗯,用餐。”

守衛們一個斜眼睇她,另一個粗聲粗氣地道:“沒穿官服,不認識。”

傅傾饒無語的看了眼自己的腰牌,心說這東西難道這東西是擺設?好歹也是個七品的官兒啊,這些人還瞧不上了?

她看了又看,面前倆人依然氣勢洶洶的橫着手臂,将她硬生生攔在那裏,分毫不讓。

左右為難之際,一個身材精瘦的中年人行了過來,見到她就作揖,“楚裏見過傅大人。”又笑着說道:“許久不見傅大人,差點認不出了。”

看清他容貌的時候,傅傾饒就覺得極其眼熟,再聽到他聲音,更是一震。

這楚裏……她竟是認識。

此人三角眼吊梢眉,看上去是一副惡相,卻極其忠心耿耿。當年他剛入宮就跟在先皇後身邊伺候,因着功夫不錯,後來楚雲西去她家玩,先皇後就派了此人随行。

一聲‘李公公’差點脫口而出,傅傾饒忙安下心神,頓了頓,笑道:“那可不,都好幾年了。”

楚裏卻并不能認出她來。

掃了眼她腰間的牌子,他目光閃了閃,順着她方才的話接道:“當年大人進京趕考的時候,與小的一起用過飯,沒想到這些年過去了,大人竟是還記得小的。”

他又對兩個守衛說道:“這位大人乃是我的舊識,還望兄弟們行個方便。”說着不動聲色塞了兩塊銀子給他們。

此人乃是平王府的大總管,當年還是先皇後身邊的大紅人,誰人不賣幾分面子?

守衛們就笑着放下了手臂,好似沒看見傅傾饒一般,轉而與他寒暄。

楚裏朝傅傾饒使了個眼色,傅傾饒會意,微微颔首快速進了門。

往裏走了幾步,她才回頭去看。明知楚雲西應該在這附近,她卻什麽也沒發現,只得搖搖頭往裏行去。

仙客居并沒有旁的酒樓那般供大家一同用餐的寬敞大堂。進去後,便是站成一排恭敬而立的侍者。除了大門那邊,其餘三個方向各有一道一丈高的水晶簾子。

侍者進出的瞬間,影影綽綽可以望見左右兩側裏面是隔開的數個小房間的門,而對面簾子後則是樓梯。

傅傾饒走過侍者時,離大門最近的兩人中靠右的清秀少女就跟了過來,輕聲問她喜歡什麽樣的菜式和什麽樣的房間格局。

眼看侍女将她往第一層右側的房間引去,傅傾饒駐了步子,問道:“樓上如何?我想去上面用餐。”

侍女低眉順目地道:“一樓的房間較小,先生孤身一人,在一樓用餐即可。”

雖說得稍微委婉了點,但意思明擺着就是不準她上樓了。

傅傾饒了然。如此看來,越是往上,客人的身份便越尊貴。

既然如此,段溪橋和大公主在一道……那應該是頂層了?

進屋後,傅傾饒無視侍女蔑視的目光,只點了一個看起來最清湯寡水不需要名貴材料的湯。

趁着侍女出去的功夫,她悄悄出門,輕手輕腳地去到簾子旁,看着四周無人時,閃身到了樓梯那邊。

聽到有人下樓,她往旁邊暗處躲了下,待到人聲離去,這便施了輕功快速上樓。

過了第三層後,便見第四層樓梯口有兩個清秀少年守着,同樣的火紅衣衫,同樣的眉目如畫。

傅傾饒立在樓梯轉角處暗暗打量了片刻後,從懷裏掏出塊碎銀子。肉痛了半天,還是朝着少年們的身後彈去。

碎銀子撞到他們側後方一堵牆,發出低低的悶響。兩人驚覺,跑去右邊查看。

傅傾饒借這一霎的功夫,飛身上樓,朝着與少年們相反的左側掠去。

——剛才她是被引往右邊屋子,那麽左側的房間應當比右側要好上一些。

她敢打賭,大公主既然要留下段溪橋,必然會把他弄去最好的房間。

左邊過去沒兩步就是個拐角。

傅傾饒暗呼運氣好,在少年們回身之前,已然轉過彎去了。

她放輕步子慢行,爾後才發現這實在是多餘。

偌大的一個走廊裏,竟是只有左右兩間大屋子。如今右邊毫無聲息,只有左側那間有兩人的吐息之聲。

她遲疑了下,終究是把步子放沉了。

“驸馬來了。”女子柔和的聲音響起,“他性子急躁,可不像我這般好說話,能與你在這裏消磨時間。不知大人想問什麽?不如先想好了,等下也好一并問了。”

段溪橋懶洋洋說道:“信不信外面之人不是驸馬?”

“不是驸馬又能是誰?段大人莫要開玩笑才是。”語畢,響起輕細的倒酒聲。

“自然是……我的人。”

他篤定的話語一落,倒酒聲停了下,複又響起。

女子笑得輕柔,“段大人說話真是有趣。”

一路磨磨蹭蹭,終究還是走到了敞開的房門前。

傅傾饒暗嘆口氣,無奈地低頭敲了敲手邊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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