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是男是女

傅傾饒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才發現外面竟是下起了大雪。

這是她在京城任職後第一次看見下雪。

早晨起身的時候,她還不知道這個情況。鑽出被窩來,也不過是覺得有些冷,多穿了兩件衣裳。直到推開窗戶看到那白茫茫的一片,她才是真正愣了。

天地間渾然一色,潔淨,安寧。白色的晶瑩鋪天蓋地地落下,仿佛要滌蕩所有的污濁塵埃一般,以強硬的姿态,橫行于人世間。

呆呆地看了半晌,傅傾饒忽地跳起,趿着鞋子奔到門口,推門而出。

站在屋檐下欣喜地望着天地間的純白,她微微笑着,心中一片寧靜。這些天沉積在心中的郁氣,仿佛也一掃而空。

伸出手去,本欲接片雪花,卻意外地接到了好多片凝成的一團。

傅傾饒正要凝神細看它,眼角餘光不經意間瞄到了院門處,便見一個打着傘的小丫鬟正探頭探腦地往這邊看,不由笑了。

“你這是作甚?”她揚聲問道。

小丫鬟知道自己被發現了,先是緊張地縮了縮脖子,又聽傅傾饒語氣溫和,這才大膽了兩分,說道:“奴婢來看看大人醒了沒。”

平王常年在北疆,極少回府,家中又無女眷,故而府裏的仆婦和丫鬟極少,大都是家丁和仆從的家眷。

眼前這個小丫鬟圓臉圓眼長得很是水靈讨喜,顯然是在家人的呵護下長大的。

傅傾饒本就心情舒暢,看到她眨巴着大眼睛天真的模樣,便也起了多說兩句的興致,問道:“我若是醒了,自會與你們說。大冷天的,何必專程來一趟?別凍着了。”

小丫鬟說道:“王爺怕大人醒來後沒有吃的,讓奴婢一直溫着粥呢。可是那粥單單這樣靠在爐子上,這麽久了,連加了兩回水也都快熬幹了。奴婢就想看看大人起了沒,若是沒有,就再添點水或者重新煮一鍋新的。”說着一拍腦門,“哎呀,大人這不是起了麽?奴婢趕緊端粥去。”轉身就要跑開。

傅傾饒忙喚住她,“現在什麽時辰了?”竟然連早飯的粥都要靠幹了?

“午正啦。”小丫鬟邊跑着邊揚聲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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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傾饒便愣住了。

居然不知不覺睡到那麽晚了嗎?

她竟然沒有察覺。

前一晚用過晚飯之後,剛入夜,楚雲西和段溪橋兩人便去書房商議今日的安排了。

傅傾饒本也要跟去,可是那兩人竟跟商量好了一般,都拒絕了。

“不行。昨晚你就沒睡好,今天再不好好休息,萬一精神不濟,到了那蒙面的女人忽然做出點什麽事情的時候,你怎麽配合着行事?”

段溪橋說得太過于合情合理,傅傾饒竟是找不出反駁的理由。掙紮了半晌,見那倆人都鐵了心腸不理會她,也只得任命地乖乖回了屋子。

躺在床上後,她心裏一會兒想着等下就起來、看看有沒有機會去書房旁邊偷聽下他們的談話,一會兒想着那六寸釘的事情,心裏沉甸甸的難受。本以為這樣的心情下,絕不會睡着,誰知再睜眼,已經到了這個時候。

傅傾饒扶着廊柱,隐隐有些不安。

在喬盈家門口醒來時,她就覺得有些不對勁。自己本來是睡眠極淺,極易驚醒。偏偏那時候冷得人手腳發僵,她坐在門口也能睡着了不說,就連楚雲西他們給她披上兩件衣裳,她都沒發現。

要知道,以前的時候,就是旁邊有人經過,她都可以立即醒來的。

昨夜更是如此。

她滿腹心事竟能即刻睡着就也罷了,而且還一夜無夢到了正午時分……

“大人?大人?”

傅傾饒猛地回神,望見面前的小丫鬟,習慣性地笑了下,問道:“什麽事?”

“大人,您的粥好了。端屋裏去?”

“好,”傅傾饒颔首,手剛掩到唇邊,一個哈欠便冒了出來。

她的手就停在了那裏,半晌沒動。

小丫鬟好奇地打量她,聽她客氣地說了句“多謝”,見她好似沒什麽事,就也離開。

傅傾饒此刻已經全然沒了初初起床時的興奮心情。她摸着椅子坐下,細想這是怎麽回事。

許久後,頭猛地一點。她恍然驚覺突然醒來,才發現自己竟是坐在椅子上就這樣睡着了。

看着桌子上甜糯的白粥和幾樣小菜,她已完全沒了胃口。扶着桌子站起身,只猶豫了一剎那,便回屋躺下了。

再醒來,是被人拍醒的。

肩膀被人晃動着,傅傾饒不耐煩地皺了眉,翻過身還欲再睡。誰知剛翻了一半,就被人硬生生掰了回去。

她懊惱地想要揮手,怎奈太困了,只是動了動手指,便要再次沉入黑甜夢鄉。

哪知意識剛剛模糊起來,微涼的觸感就從臉頰處襲來。

一個帶着些許涼意的手掌摩挲了下她的臉頰,就開始持續不停地輕拍她的臂膀。

“阿嬈,阿嬈你醒醒。阿嬈,醒醒啊,阿嬈……”

低沉醇厚的聲音在耳邊不斷回響,仿若魔咒般,攪得人不得安寧。

傅傾饒不堪其擾,咕哝着說了句“雲西哥哥你別吵”,伸出手剛想捂住耳朵,就聽旁邊一人驚訝問道:“殿下,他剛剛叫你什麽?”

一股子冰寒之氣瞬間竄遍四肢百骸。

傅傾饒驟然驚醒,猛地坐起身來。由于起得太急,她頭暈了下,又劇烈咳了片刻,這才緩過勁兒來。

一杯溫水遞到唇邊。

她下意識地接過,一口氣喝完,将杯子遞回去,這才想到說句“謝謝”。睜開雙眸,入眼便是楚雲西與段溪橋擔憂的模樣。

傅傾饒無力地揉了揉額角。

是她失誤了。竟是在恍惚間,以為又回到了兒時。差點說錯做錯。

好在她已經習慣了和衣躺下,倒也不至于被人發現更大的破綻。

“今日有些不舒服,所以多睡了些時候。你們去了這一次,可是有什麽收獲?”

看着楚雲西将杯子擱回桌上,她慢慢起了身。

楚雲西和段溪橋想要上前扶她一把,被她搖頭拒絕了。

望着她疲憊的神色,楚雲西抿了抿唇,簡短說道:“我在都察院見到了李夫人。那指環可能是明家二姑娘不小心遺落在宮裏的。”

捏了捏眉心,傅傾饒努力思索。

如此看來,大公主攔住她時,旁邊那少女應當就是明大學士家的二小姐明若胭了。她和李長亭自小一起長大,自然十分要好。

沒想到李長亭居然把母親給他的指環送與了明若胭。不過以他那憨直的性子,做出這種事情倒也不奇怪。只是他那心思,明若胭是否知曉?

腦中嗡嗡嗡地響作一團。

傅傾饒無法繼續思考,頹然地嘆了口氣,正待再問其他,被楚雲西擡手制止了。

“你若疲乏,不如再休息下。等到身子康健了,我們再談其他。”

傅傾饒正要拒絕,一旁沉默了許久的段溪橋忽然開了口:“殿下,我覺得他這個狀況不太對勁。不如我再給他把次脈?只是此事需得十分清淨,還請殿下去隔壁屋子稍等片刻。”

“無妨,我在外面等着就好。”楚雲西如此說道。

外面還下着雪,十分寒冷。楚雲西傷勢好了不久,若是涼着了,可是麻煩。

傅傾饒知道他脾氣死倔,一旦下定決心就不會聽旁人的勸,忙道:“外間屋裏有個手爐,你拿上。”是方才那小丫鬟送早飯時一并帶來的。

楚雲西點了下頭,腳步未有絲毫停頓就出了門。

傅傾饒嘆了口氣,心說這人真是,一邊勸着別人要注意身體,一邊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

掩口打了個哈欠,她用手背拭了拭眼角處困倦的淚花,扭頭一看,登時吓了一跳。

段溪橋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眼中閃爍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傅傾饒幹笑幾聲,問道:“你怎麽了這是?吓人呢?”

“我當初給你施針的時候,手法和精準度都沒問題。按理說你不該吐那麽多血。只是我以為你身子不太好,承受不住故而如此。可如今看你這兩天精神愈發不濟,我又覺得,問題或許不是出在那兒。”

“喔……那是哪兒?”傅傾饒說着,又打了個哈欠。

“女子和男子的身體構造與血脈流通皆不相同,故而在拔蠱的時候,需要注意的細節也大為不同。若是弄錯了性別用錯了手法,那後果,可是不堪設想。”

傅傾饒的又一個哈欠就這樣噎在了喉嚨口。

段溪橋翹了翹唇角,拉過椅子往她身邊一坐,探身過來,“我總覺得你跟旁的男子都不一樣,和你相處時,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他壓低聲音,語氣和緩地說道:“所以我想,問題是不是出在這兒呢?”

“說吧,你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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