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勝

傅傾饒對比賽的興趣僅僅在于觀戰,而不是将自己展示于衆目睽睽之下、做參與者。

在楚雲西主動站出來時,她就有了不好的預感。而當楚雲西的視線調轉過來定格在她身上後,她便知道,那預感已經成為事實了。

先下手為強。

衆人順着楚雲西指的方向看過來時,傅傾饒已将身子不停地慢慢挪移、努力往段溪橋身後縮了。她企圖用左少卿大人高大的身軀将自己給遮個嚴實。

眼看就要成功了,她正暗自竊喜着,冷不防左少卿大人忽然右跨了一大步。她垂頭躬身的光輝形象頓時大喇喇地呈現在了衆人面前。

如今藏是藏不住了。傅傾饒默了默,擡起頭就是一笑,拱拱手朝四周說道:“諸位大人好諸位大人好。大家這是怎麽了?看比賽,看比賽,哈哈哈哈……”

四周的人看看楚雲西指着的方向,再看看傅傾饒站着的位置,齊齊保持了沉默。

段溪橋在一旁要笑不笑地望着傅傾饒,眼中的蔑視哧哧地往外冒:裝!再裝!看你還能裝多久!

楚雲西站在詹沐清的旁邊,也在定定望着她,神色柔和唇角帶笑。

衆目睽睽之下,傅小哥壓力甚大。

她期期艾艾磨磨蹭蹭走到了前面,掂了掂楚雲西遞過來的弓,垂死掙紮道:“真要比?”

楚雲西也不答話,只那麽淡淡地笑着,看着她。

他要是在兇,傅傾饒還能抵死反抗一番。他如今在笑……

她覺得自己還是別做無畏掙紮了。

撸起袖子将長弓背在肩上,傅傾饒騰出雙手抱了抱拳,對着詹沐清笑道:“那便由我來與你一戰吧。”

那弓的弓身乃是杉木所做,厚重結實;弓弦用牛筋制成,韌性十足。這樣寬大的東西被她細弱的肩膀背着,看上去比她的腰身還要粗壯三分,更顯得她瘦小羸弱,好似一陣風就能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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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沐清上下打量着她片刻,忽地釋然一笑。他正要開口,一旁的詹玉郎竄了上來,說道:“大恒倒真是懂得待客之道。不讓武将上來,就派了這麽個不成氣候的。”他嫌棄地撇了撇嘴,“難道大恒竟是沒人了麽!”

顯然不把傅傾饒放在眼裏。

方才詹玉郎站在一旁,傅傾饒未曾注意到。此時見了他,她不由笑了。

先前她倒是聽說過詹玉郎被放出來的事情。

聽段溪橋的意思,似是楚雲西下狠手治了詹玉郎一番,讓他答應将阿關那些宏岳勇士的性命留下,以此作為交換條件,才同意将他放出來。

只是她沒想到這小子被關了這些天,脾氣一點都沒改。在別人的地盤上,還如此不知收斂。

傅傾饒撫了撫弓弦,揚眉笑道:“不是大恒沒人了。而是你們若想與旁人交手,需得先過了我這一關。”

她淺淺笑着,勾起手指,将弓弦猛地一撥。長弓震顫,發出一陣嗡鳴。

“若是連我這個不成器的都贏不過,你們宏岳……又有何資格去求大恒其他人來與你們一戰!”

此話一出神色驟變,先前那文質彬彬的清雅書生頓時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眼神清亮目光堅毅的執弓兒郎。

詹玉郎不服氣地想要沖過來再與她理論,旁邊詹沐清伸手攔住了他。

“胡鬧什麽!這是什麽地方?怎能随意使性子!”

詹沐清緩步上前,再次打量了傅傾饒一番,含笑說道:“不錯不錯,小子有些膽量,頗有點當年溫家和詹家叫陣時的氣勢。你加油,我拭目以待。”

口中說着鼓勵的話,語氣卻十分不屑,顯然是不把對手放在眼裏。又特意将她與溫家一同提起,其中譏諷的意味,已經十分明顯了。

傅傾饒毫不在意,随意地朝他笑了下,便低頭去看自己手中的弓箭。

一共比試三箭,總成績最好的便是贏家。

既是比賽,自然有許多規定。比如這次,就要求了三箭需得在一盞茶的時間內全部射完。

負責喊令的是兵部的一名官員。在他口中道出“開始”二字後,詹沐清便搭弓上弦。

他緩緩移動箭尖所指的方向,瞄準靶心。待到有了八.九分的把握了,定一下神,手松箭出。

射中了紅心的邊緣處,算是很不錯的成績了。

詹沐清頗為滿意,自得地去看身邊之人。卻見對方正捏捏弓身、拉拉弓弦,還不時的眯着眼看看箭矢,全然不像是正在比賽的人,倒更像是……在挑弓箭。

詹玉郎自然也看見了。

他暗暗氣惱,有心想發作,又記起了詹沐清的話,只得按捺住性子,湊到詹沐清跟前說道:“那人也太不把這比賽當回事了!這樣挑三揀四的模樣,擺給誰看?別是大話說了出來,卻壓根不會使弓箭,開始裝腔作勢了吧!”

他特意壓低了聲音去說,本以為旁人聽不見。誰知話音剛落,不遠處的楚雲西就冷冷一眼掃了過來。

詹玉郎咽了咽口水,徹底老實了,乖乖待在一旁再不言語。

詹沐清再次将箭搭好,邊仔細瞄準,邊說道:“管他怎樣,我們做好我們該做的,殺殺恒國的銳氣就好。”

他那個‘好’字的音還未落下,旁邊突然發出‘蹭’地一聲輕響,繼而‘嘣’地一下,一支箭已經中了靶。

詹沐清愣愣地放下弓箭,扭頭去看。那箭射中了紅色的靶心,只偏離靶心的正中一點點。

傅傾饒用指尖彈了彈弓身,懊惱地說道:“竟然不在正中?還是算得不夠準。”

詹沐清轉身去問詹玉郎,“他怎麽做的?”

詹玉郎有些發怔,“就是這麽一搭箭,然後就射了,然後就中了……”

詹沐清皺了眉,暗道那麽短的時間還不夠瞄準,應當是碰運氣。眼看時間所剩不多,他正欲再搭箭,旁邊又是‘嗖’地一聲,一箭又已射了出去。

正中紅色靶心的中心,不偏不倚。

詹沐清側過身去看,便見傅傾饒又拿起了一支箭。

她晃了晃箭身,大致看了下,便搭在了弓上。只瞄了一眼,便松了弦。

箭急速飛出,将第二支的箭頭劈裂後,再次射在了靶心的正中央。

傅傾饒滿意地點點頭,一轉眼,就見詹玉郎正愣愣地望着她。旁邊的詹沐清低頭看着雙手,神色莫名。

傅傾饒好心地提醒道:“你還兩箭呢,時間快到了,趕緊些啊!”

詹沐清重新舉起弓箭,正待瞄準,就聽詹玉郎問道:“你剛開始不動手,是在試着熟悉弓箭嗎?”

傅傾饒沒料到他會這麽問,颔首說道:“是啊。你們用新弓前,不也要這樣做嗎?”

“是這樣沒錯。不過沒你這麽費工夫。你那也太細致了些。”

傅傾饒也不多說,只含笑朝他們點了點頭,便朝着臺子邊緣的楚雲西行去。

觀看的人群開始竊竊私語。傅傾饒毫不在意,只悄悄瞪了楚雲西一眼,無聲說道:你又坑我。

楚雲西拿出一方帕子,默默遞給她,眼中滿是贊賞。

“我知道你能行。其他人,我信不過。”

傅傾饒胡亂抹了一把臉,将汗拭去——剛才注意力過于集中,耗去許多心神,臉上早已起了一層密密的汗珠。

她剛将帕子遞還給楚雲西,就聽到周遭先是響起一陣‘噓’聲,繼而是興奮的歡呼聲和叫嚷聲。

“宏岳的蠻人還真把自己當成天下無敵的了!如今可是打了自己的臉!”

“正是!想我大恒人才輩出,哪需看他們宏岳的臉色!”

傅傾饒回頭去看,就見詹沐清後面兩箭都射偏了,遠不如第一箭成績好。

望着那神色黯然的少年,她想了下,走上前去,說道:“不過是切磋下罷了,不用太在意。你箭法不錯,往後多多練習便是。”

詹沐清搖搖頭,猛地擡眼,問她:“你在我這個年紀時,箭法與我現在相比,如何?”

傅傾饒想了想,說道:“略勝你一籌。”

詹沐清點點頭,朝她抱拳一禮,“往後來宏岳時,到都城尋我。”說罷,竟是頭也不回地向外行去。

詹玉郎“哎”了幾聲沒能叫住他,匆匆對傅傾饒豎了豎拇指,跳起來就朝詹沐清的方向奔去。

有公公和宮女小跑着過去追他們,其餘人則哈哈大笑,貶低和恥笑聲次第響起。不多時,又有新的挑戰者上臺,欲與傅傾饒對戰。

傅傾饒還未開口,楚雲西已經替她拒絕了。那人見她有平王護着,不敢多招惹,贊賞了下她的箭法後,便去另尋了對手。

楚雲西有事要與李長亭商議,傅傾饒便獨自回了先前立着的地方。誰知段溪橋卻已不在那裏。

她四處尋了許久,終于在一個不起眼院子的僻靜處找到了和林墨儒待在一處的段溪橋。只是他們二人跟前,還站着兩個瑟瑟發抖的小太監。小太監中間橫着一塊門板,上面蓋着一塊大大的白布,白布下鼓鼓的,隐約是個人形。

“人是怎麽死的?為何不告予其他公公,反倒是找上本官了?”

“奴才們、奴才們不敢啊。只是給他端了、端了杯水,他還沒來得及喝,真的,一點都沒喝呢,就這樣了。真不是奴才們做的啊!求大人們給奴才們做主!”

兩個小太監腿一軟,就跪了下去,連連磕頭。

段溪橋矮下.身子掀開白布,略看了兩眼,俊挺的眉端便皺了起來。他用指尖輕輕揉着眉心,神色漸漸凝重。

林墨儒湊過去瞧了瞧,“七竅流血?這死狀可是有些恐怖。咦?這位公公,不就是早晨給你……啊不,給王爺送請柬的那位麽?今兒早上還健壯得很,怎地如今成了這副模樣。”

傅傾饒聞言,忙加快步子趕了過去。

段溪橋聽出是她,并未回頭。林墨儒看了她一眼,見段溪橋沒反應,就也沒多吱聲。

傅傾饒去到段溪橋身邊,正要朝木板上的屍體看去,卻在不經意間掃了眼身邊之人一眼後,愣住了。

扯扯段溪橋衣袖,見他沒反應,她頓時氣惱了,又大力推了他一把。

“你看看你自己!流鼻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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