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争論

傅傾饒一覺睡到天亮。

她躺在床上睜開眼睛的時候,還有些茫然。直到半晌後,方才恍惚記起,自己昨日到底經歷過什麽。

猛然坐起身來,牽扯得周身一陣酸疼。靜坐片刻緩了緩,她揉着有些發疼的額頭,這便穿衣下了床。

屋內有個食盒。打開來,裏面擱着幾個炖盅,盛着的是尚有溫度的早飯。

用過飯後,在院子裏溜達了半晌,她看了看四周,總覺得有些安靜得詭異。琢磨了許久後,她終于明白了這種感覺從何而來——

昨日私自去了那山邊一趟,被楚雲西救回來的時候,他竟然一句都沒斥責她。這也罷了。如今都日上三竿了,竟然沒人叫她起床、也無人說她昨日太過魯莽……

傅傾饒搖頭苦笑。

許是平素被他們說過太多次了,如今做了沖動之事後沒人斥責,她竟是感到奇怪起來。

溜溜達達出了院子,她無意識地向前行着。走了半晌,這才驚訝地發現王府不知何時已經裝扮了起來。道路兩旁的紅燈籠随着寒風來回搖晃,在冷白的冬日裏,添上了一抹喜色。

傅傾饒不由露出了個微笑。

她緊了緊身上披着的鬥篷,這才想起來一事——昨日她為了引開追兵,将楚雲西送她的鬥篷挂在了馬背上。如今鬥篷是拿不回來了,論情論理,她都該和送物之人道聲對不住才是。

于是轉道去往楚雲西的院子。

剛踏進院門,她就聽到兩人的說話聲。腳步頓了頓,正欲收回去勢轉身離開,誰知院門旁邊立着的楚裏眼尖望見了她,已然出聲喚道:“傅大人,您來啦。”

院子裏的兩人便齊齊轉頭看她。

傅傾饒木着臉轉向楚裏,勾起嘴角微微一笑。默了默,又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指了指頭頂上同樣燦爛的大太陽,朝着兩人招呼道:“早上好。今日的太陽不錯啊!”

那二人望了她一眼,齊齊扭過頭,繼續談話,并不接她的話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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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傾饒的笑僵在臉上,繼而嘆了口氣。

他們果然生氣了。她就知道,這倆人沒那麽大方。

楚裏這才發覺不對,正欲問詢她兩句,在她使了個眼色後也只得作罷,退了出去。

自顧自走到兩人身邊站定,傅傾饒凝神細看,才發現段溪橋的手中放着個樣式奇詭的東西,像是拉長了的海螺,一端口大一端口小。此時那口小的一端趴着一只小蟲,正在段溪橋的逗弄下微微扭動着。

傅傾饒覺得段溪橋手中之物有些眼熟,仔細想了下,才記起來這是那個算命先生留給段溪橋的,好似是通過此物可以聯系到他。

她将注意力放在小蟲身上之時,身旁的兩人卻是将心思擱在了她的身上。

楚雲西見她一直盯着段溪橋的掌心在看,半分也未朝他這邊望上一眼,心中黯然,只覺得此地半刻也無法多待。中途止了話後,他連個托詞也未曾說出口,徑直邁着大步進了屋。

傅傾饒下意識地就朝他的背影看去。

段溪橋見了,語氣平淡地說道:“既然有話要與他說,那便去吧。”

傅傾饒愣了愣,不明所以地轉而看他。

段溪橋逗弄着小蟲子,輕輕笑道:“方才不理你,是想讓你知道,我也是有脾氣的。你什麽都不肯與我說,我心裏很是介意。如今讓你去找他,不過是怕你有話沒和他說完,心裏總惦記着他。那可不成。”

他施施然一番話說完,傅傾饒怔了下才明白過來他是什麽意思,頓時忘了自己先前的那一點點愧疚之心,當即又羞又惱地冷笑道:“左少卿大人什麽意思?難道我做什麽還要大人你的同意不可了?”

段溪橋見她如此反應,不僅不介意,面上的笑意反而深了幾分。

他輕挑眉梢,笑道:“我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又何必再問?”

眼見傅傾饒當真惱了,紅着臉要出拳,他哈哈大笑,握住手中之物往旁邊側了側身。

“快過去吧。不然等下我後悔了,死纏着你不讓你進屋,看你怎麽辦。”

傅傾饒嗤了聲,說道:“大人未免太自信了些。”

“那是自然。不過,某些人也真心狠就是了。”他語調輕快,神色卻十分認真。

傅傾饒滞了滞,覺得這個話題不能繼續了,當即轉了身朝着屋子行去。

叩了叩門,屋內沒有傳出任何聲響。

見楚雲西并未出聲讓她進去,傅傾饒本欲離開,卻在下定決心的剎那發現了一點異常。

——門并未合攏,而是微微打開了些許。

可是她方才叩門時候用的力氣并不大。

難道本來就未關緊?

傅傾饒想了下,推門進屋。一擡眼,正對上一雙幽黯的眸子。

楚雲西身姿挺拔立在門口,明顯是在等待的姿态,也不知已經在這裏站了多久。

傅傾饒不太确定地問道:“你在等我?”後又覺得自己有些多心,釋然一笑,說道:“昨天真是謝謝了。幸虧你來了,不然當真麻煩。”

楚雲西嗓子發堵,聲音愈發冷然,“不客氣。”頓了頓,忍不住說道:“你我之間何時開始竟然需要那般客氣了?”

他這樣一說,傅傾饒原本因了那鬥篷而準備道歉的話就講不出口了。

看清她眼中的猶豫,想到方才聽到的段溪橋與她說的那番話,楚雲西心裏滿是苦澀。

前日晚上,她與段溪橋二人均是一夜未歸。直到昨日早晨,方才一同回來。

一同回來……

段溪橋那些輕佻的話語字字如刀,一下下割在心上。楚雲西握緊了雙拳,微微別開頭,不欲讓她發現他眼中流露出的傷心。

“昨日你去三王叔的府上,向他要了一份名單?”

這句話他早就想問了,可惜一直沒尋到機會。其實,他本想問得稍稍和緩些,畢竟這個事情可大可小。只是由于心中情緒起伏太大,他為了壓制住它們,聲音不自覺就更加冷肅了幾分,聽上去,倒像是質問了。

傅傾饒不知他心中所想,只當他是不贊同她這樣的做法故而如此。

其實她也料想過這種情形,畢竟楚雲西少時與溫家接觸甚密,而後又鎮守北疆十幾年。她若想要那份名單,可先與他商量,必定能事半功倍。

但她也有自己的堅持。

她是溫家人。

就算她的力量很小、很弱,但是,她能自己做到的,就不想求助于旁人。

哪怕那人是她最親近的雲西哥哥。

傅傾饒低低地道了聲“對不住”,張了張口,卻也不知說什麽好了。

她越是掩住不講明白,楚雲西越是擔憂,忍不住說道:“我別無所求,只願你平安無憂。你想做什麽,可與我說。但凡我能做到的,必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他說得十分誠懇,傅傾饒也相信他說出口的定然是他心中所想。

但她想要做的事情,又怎能對他說得出口?

于是只得搖了搖頭,勉強笑了下,說道:“也沒甚要緊的,不過是想探望下家人的故友罷了。”

楚雲西看着她一點點長大,她的一舉一動皆是入了他的眼他的心。如今她的口不對心,他又如何看不出來?

他心中湧起一股絕望到無助的悲涼,“阿嬈,你是不再信我了嗎?”

“沒有。”傅傾饒搖頭說道:“我一直信你。”

“那你為何不肯明言?”

傅傾饒垂下眼簾。

她不是不想說,是沒法說。

看着眼前沉默的她,想想方才在院中與段溪橋嬉鬧的她,楚雲西悲痛難忍,只覺得呼吸都困難起來。

他走到桌案前,最後一步有些踉跄,忙伸手撐在桌邊,緩緩地、慢慢地、深深呼吸着。

聽到身後之人停滞許久後,說了聲“我走了,雲西哥哥”,而後便是開門、關門聲,他再也忍受不住,一拳砸到案上。

硬實的木質,生生現出一道裂紋。

段溪橋見傅傾饒出來,正要開口與她說話,卻見她臉色蒼白地擺了擺手,就這樣不發一言地出了院子。

聽到屋內傳來的那聲悶響後,他挑了挑眉,望向楚雲西的屋子,神色陰晴不定。

昨日之事充斥在腦海中不停叫嚣,今日楚、段二人的話又在耳畔不斷回響。傅傾饒思緒紛雜,邊走邊想,竟是不知不覺出了府。

回望一眼王府大門,她考慮了下,沒有折轉回去,而是向着集市的方向慢慢行去。

沿着熱鬧的街道不知走了多久,傅傾饒覺得自己心緒平複得差不多了,正待沿着原路走回去,誰知嘈雜的人聲之中,竟是飄來一個她甚是熟悉的聲音。

她愣了下,忙循聲大步走了過去。看到那個身影後,她驚愕到了極致,忍不住喚道:“……二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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