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酒後發生的那一切, 荀覓第二天起來的時候, 就全都不記得了。
只是模模糊糊間想起自己好像哭的挺慘的——哪怕是這會兒起床了, 眼睛也腫的就剩下一條縫了。
他并沒有太強烈的酒後頭痛的感覺,只是覺得有點昏昏沉沉的,只不過知道越睡越難受,也就沒有在床上多待太久,免得他脆弱的意志力抵擋不住,一會兒又睡過去。
他掙紮了一會兒,就爬起來去洗漱了。
喝醉酒之後發生的一切, 他雖然都不太能記得了。不過這也不妨礙他覺得自己肯定是丢人丢大發了……也不知道是誰給自己弄回家的。
荀覓下樓的時候,看荀澤宗的模樣像是要打算出門,身上的衣服也都穿的整整齊齊,并不是正裝, 很休閑。
自從荀澤宗年紀越來越大了之後, 他也就越來越不愛穿那些西裝之類的衣服了, 主要也就是因為太規整,束縛在身上不太舒服,他又是個常年不需要出門的人, 穿着西裝自然是沒有這種軟乎乎的休閑裝舒服。
在荀覓的印象中,荀澤宗最後甚至都開始喜歡上穿唐裝了——柔柔軟軟的一塊絲綢, 挂在身上更是舒服的不得了的。
見荀覓已經收拾好下來,荀澤宗沖着荀覓打了個招呼。
荀覓站在樓梯拐角處問道, “爸?您今天這麽早去幹什麽啊?”
說早其實也不算太早了, 十點多的太陽已經大喇喇的挂在天上, 夏天的這個時候,氣溫已經足夠的烤人了,天地間熱的跟個蒸籠似的。
荀澤宗笑眯眯的說,“去醫院再做一個小檢查。”
荀覓一想,随後道,“我跟您一起去。”
兒子想跟着一起去醫院陪着做檢查,做父親的自然是沒有什麽不同意的。
荀澤宗眼睛一眯,笑呵呵的跟在荀覓旁邊慢悠悠的出去了。
醫院一向都是人來人往的地方,讓荀覓想不到的是,高考結束後,醫院的人居然會有這麽多,就連醫院門口的停車位都已經快要塞不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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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澤宗是早就和大夫約定好的時間,也沒有多等,到了之後直接就進去了。
荀覓也不知道是要做什麽檢查,只是按照荀澤宗說的,把他送到了地方之後,自己就在檢查室的門外站着,等着人出來,再去那個報告單就可以了。
檢查的結果倒也還是好的。
荀覓仔仔細細的看着報告單,沒有漏掉什麽東西,但是這次也只是一項常規的檢查,并不會檢查到血液。
想起上一世荀澤宗後來是因為白血病加上心髒病這樣的雙重疾病而死,荀覓此刻再看着這個生活的十分休閑,并且十分樂觀的老人,就總覺得不忍心。
今天天氣好,早上的這一會兒會有不少住院部的人出來閑逛,在外面透透氣活動身體。
讓荀覓意外的是,荀澤宗雖然先前是在獨立的病房住的,但是似乎和這裏住院部的病人們彼此間也有認識的,這一路上,居然還有不少熟人和他打招呼。
醫院除了生離死別的感傷,自然也有不少即将出院和痊愈的喜悅,在那些住院病人的身上,荀覓倒是也很少會看到什麽特別悲傷的表情,而大多數的老人,彼此之前其實都在攀談着孩子的收入,和孩子的孝順。
“呀,荀老頭兒,今天誰陪着你來呀?”一個年紀頗大,看上去頭發和胡子全都已經花白的老人坐在了醫院的涼亭裏面,吃着家裏人給準備的飯菜,沖着荀澤宗打趣道。
荀澤宗看了一眼自己旁邊的小兒子,笑着仰起了自己的頭,“我兒子,不聽話,非要跟着過來。”
話雖然這麽說的,可荀澤宗說話的語氣卻十足的像是炫耀。
涼亭裏的老人知道,但是也不戳穿,樂呵呵的道,“有福氣啊,美得你!尾巴都翹到天上去了!”
荀澤宗這才不嘚瑟了,小步子蹦跶着跟着荀覓往外走,心情好像是一下子好了不少。
荀覓失笑,果然是年紀越大越像小孩子。
然而剛往外走了沒多遠,荀覓擡眼的時候,卻發現在涼亭的最盡頭坐着的一對父子——那正是夏大海和夏繁。
只是此刻的夏繁正在低頭玩着自己的手機,夏大海在一邊坐在輪椅裏面幹坐着,視線偶爾會放在夏繁的身上,想說什麽,卻又沒說出口。
不光是荀覓看到了,荀澤宗自然也是看到了。
他不由又看了一眼荀覓,撇撇嘴,捧着自己的肚子道,“還是我兒子好……”
荀覓勉強笑了笑,把手裏的東西交給了旁邊一直同樣跟着荀澤宗的司機道,“張叔,麻煩你先帶着我爸回去吧,我突然想起來有點事情要辦……”
說完,他跟荀澤宗也說了兩句之後,轉身又朝着住院部那裏走過去了。
荀澤宗看着荀覓的背影,一眨眼,跟着司機走了,嘴裏絮絮叨叨的說,“覓覓也高考完了,長大了,該是時候找個女朋友了……”
荀覓一直走到了住院部繳費處。
他抿了抿唇,徑直的走過去,對着值班的護士道,“麻煩問一下,夏大海的手術費現在還差多少?”
護士擡頭看了一眼,見是一個陌生小孩兒,加上夏大海是受資助的對象,因此信息不算是完全保密,于是查了一下道,“還差十二萬七。”
荀覓聞言想了想。
十二萬七千多,那夏大海此刻的手術應該已經是起碼動過一兩次了,剩下的就是術後恢複,和先前欠下醫院沒有交清的費用,以及後面假肢之類的東西安裝。
他垂下頭,從自己的錢包中把自己的卡拿出來,随後道,“刷這張卡,把剩下的手術費都結了吧。”
護士愣了半天才接過那張卡,又打量了幾眼在繳費窗口站着的少年,說道,“行,在這登記一下。”
荀覓看着登記表格,拿起筆,最後只是寫了個‘愛心人士’四個字,電話欄之類的只劃了一道線。
再出來後,荀覓又重新繞回了那個小涼亭的地方。
夏繁已經不見了蹤影,不知道是去做什麽了。只剩下了夏大海一個人,面前的是醫院标配的午飯,包子和一碗粥。
荀覓上一世也住過院,在一些醫院裏面,會給發一些飯票,飯票的錢數不多,或者三塊,或者五塊,頂破天了也就買點包子稀飯什麽的,就連鹹菜都另外需要加五毛錢。
說不上來的什麽心情,此刻站在太陽底下,荀覓身上出了一身的汗,卻長長的出了口氣,下意識的捂住了自己心口的地方,往出口走去了。
他對夏大海這個人的感覺非常複雜。
上一世,哪怕他和夏繁身份互換了以後,他和夏大海之間都沒有過多的聯系。
一年來,甚至電話都打不了超過一只手的數量。
對于夏大海這個生父,甚至除了那份血緣關系,就連法律上都沒有什麽東西能夠證明,他們兩個就是親生的父子。
倒是夏繁,早就已經迫不及待的拿着各項文書去辦理了手續,弄得四下皆知,荀家的小公子是他,而不是荀覓。
荀覓自嘲一笑,在路邊停了一下,随手買了個冰糕,一邊叼着一邊走。
降降火氣吧。
路上他正漫無目的的亂走,不知不覺中就晃悠到了邵雅家裏附近。
荀覓左右看了看,是他熟悉的環境,只不過這會兒他也沒想着要上樓去找邵雅,不好的情緒有時候只能自己解決,他的事情,沒有人能說。
荀覓随便找了個樹蔭,一屁股坐那了。
心裏有點煩,腦子亂糟糟的。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旁邊卻好像是多了一個人。
荀覓往後一扭頭,因為迎着光,眯着眼睛看了一會兒,發現了是個熟人,“孟依依?”
孟依依此刻身上穿着短褲,上面則是一個普通的灰色襯衫,下擺被掖在了褲子裏面,顯得她的身材特別好。她的皮膚并不算白,或者是因為和母親一起在外面待得久了,手指也都有不少的薄繭,但是卻特別的健康,而且充滿了活力。
此刻孟依依站在荀覓旁邊,沖着一邊的攤位揮了揮手,荀覓順勢看去,發現了一個女人,正在一個攤位後面沖着他這裏打招呼。
“那位是……”荀覓一愣,他記得孟依依的家好像不在這裏啊。
“是我媽。”孟依依笑了笑,随後沖着荀覓一擠眼,“我跟她說我看見了個同學,來找你打聲招呼。她老怕我被人看不起,又想讓我帶同學去家裏玩,又擔心家裏太亂,讓同學留下什麽不好的印象。”
他媽媽擔心過的這些,可能都是她曾經遭受過的,卻不想讓自己的女兒同樣的經受。所以整天活的小心翼翼,生怕在當下的這個城市中,讓女兒受一丁點的委屈。
荀覓聞言一笑,帶着不由自主的羨慕,“你媽媽對你真好。”
孟依依一點頭,提起母親自己也都帶着笑意,随後說道,“那個,你吃飯了嗎,我媽那邊正好收攤,回家做飯呢,你要是沒吃,我請你去家裏吃飯吧?”
荀覓這會兒正不知道去哪,聞言就點了點頭,笑了笑道,“好啊。”
“說起來,你……”孟依依斟酌了一下,“其實我知道,那個名額是你讓給我的。”
荀覓一笑,“那也是你應得的。”
孟依依笑了,“但是你真的幫了我,幫了我們家很大的忙……”
孟依依帶着荀覓走到了一個看上去時間比較久的小區裏面,裏面不少樓的的牆角處長着青苔,被太陽炙烤着已經有點幹了,還是最原始的那種‘紅房子’,旁邊甚至還有不少已經拆了的小作坊,裏面正有不少褲子都沒穿的孩子,大熱天的在玩着尋寶游戲。
“我比你們都先接到通知書,而且,大學四年……學雜費用什麽的全都免除了,還有不少的補助,一年光是學費就能省下來好幾萬。我和我媽商量了,幹脆租了個房子,到時候我住在宿舍,我媽就住在這裏,也讓我能安心。”
沒有見過光明的人,自然就能夠忍受黑暗。同理,孟依依從小到大沒有住過什麽特別好的房子,自然也就不知道自己家裏的房子有多麽的簡陋。
荀覓回想起了上一次見到的孟依依的‘家’,不過是水泥瓦的一個正正方方的屋子,外面有一個破舊的門而已。
可大學宿舍,比起那種房間來說,甚至已經算是好上無數倍的房屋了。
整潔又明亮。
孟依依又是一個很愛自己母親的人,又怎麽會舍得留下母親一個人還在原來的老房子裏面受罪呢。
畢竟她是知道,在那裏住着有多辛苦的,整個房間裏面甚至沒有一個窗戶。
孟依依拿出了一把嶄新的鑰匙,打開了外面的一層鐵皮門護欄,之後才把裏面的木門推開,笑吟吟的道,“你參觀一下,這就是我的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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