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清明時節
梁似燭也不作多想,看燕随之查閱古籍,就低頭湊過去。
燕随之伸出食指抵住梁似燭眉心,扭頭時候唇堪擦過他耳側,梁似燭于是就直起了身子。
燕随之的眼神落在被梁似燭扯斷的玉佩上,紅繩參差裂口處竟像天塹一般,但他還是向着梁似燭開口:“你可曾還記得剛進府的三個規矩?”
梁似燭本就是湊個熱鬧,也沒那看書的想法,聽燕随之開口問就回答:“我不是早都辦到了嗎?”
“哦,還差第三個。”
“燕三你可真小氣,這般事記到現在。”
窗外的風給翻過一頁書,燕随之伸手去壓回來說:“那你可聽好第三個便來了。”
“你能把這個玉佩保管好嗎?”
梁似燭覺得這要是還自己放着實在棘手,但卻也招架不住燕随之突地這樣說:“要是放在我這裏也未嘗不可,如若燕三想要時開口就行。”
“那就勞煩常樂好生看管了。”燕随之的眼神只游移在古籍上,仿佛也不怎麽在乎答案。
梁似燭随口就說道:“那也行。”
梁似燭踮腳欲往耘書齋外走:“燕三那我就不叨擾你念書啦。”
燕随之也未曾擡頭,淡淡地“嗯”聲。
梁似燭于是就吊兒郎當地踱步走了。
燕随之指尖捏住書邊角,風從珠窗外溜進來,輕拂過他的發梢尾,他才意識到未及翻頁。
燕随之低聲懊惱着嘟囔了聲:“似燭…死豬!”也不知道到底是在罵着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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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時節,細雨紛紛。
燕随之坐在耘書齋檐下靜默着看雨落,梁似燭撐了把雲皮油紙傘侯在一旁,清瘦骨節虛虛握住墨竹傘柄,傘身微微傾斜遮住了輪椅上的人,以免他會被順檐而下的雨打濕。燕随之竟突然絞輪走進雨簾,山水紋楠木輪椅碾過積水窪,有泥漬躍起污了黑底金紋的衣擺,梁似燭晃神間的片刻光影,燕随之竟已然到了堂中雨下。
梁似燭立即傾身踏水輕掠過去,又用傘籠住了輪椅上的燕随之:“燕三想幹嘛?”
燕随之半濕的碎發緊貼着額角:“只是…想淋些雨…罷了。”
梁似燭撩袍半蹲下來,手順着燕随之後顱發,看向燕随之的眼底,哄孩子的語氣似的:“咱燕三身子本來就弱,不要再沾上了濕氣,回去換身衣裳吧。”
燕随之低頭獨自喃喃道:“今日本是要去鳳凰丘。”
嘉妃生前深得先帝恩寵,臨了前遺願不欲葬皇陵,城郊有座鳳凰丘幽靜恬雅,恰合嘉妃的喜好脾性。
嘉妃曾言:“妾身本不是籠中雀,只是一霎目成心許,就不遠萬裏來宮中,埋泥下一抔灰,想要生前未得自由。”
鳳凰丘,嘉妃葬。
梁似燭虛攬住燕随之的脖頸:“現在也不遲,我陪燕三去。”
梁似燭一手撐傘,一手推着燕随之,回耘書齋換衣了。
不一會兒出來時候燕随之已是素底淨面白袍,梁似燭叮囑尚叔去置辦一架馬車可安穩載行。梁似燭又俯身攬過燕随之,将他抱起來放到馬車上。後頭跟着又一輛馬車,用來安置輪椅和雜物。梁似燭把雲皮油紙傘收起,輕輕抖落傘上附着的雨水。也弓身彎腰進馬車裏頭。
燕随之佯作無意道:“母妃去得早,先皇很疼我。”
梁似燭不知如何寬慰,猶豫着還是說出口:“以後由我來疼燕三。”
燕随之略顯疲怠地揉了揉眉心:“你自己分明還是個小孩子呢。”
梁似燭似是覺得無法反駁,用手順了順燕随之的發:“燕三可以再等我些日子。”
鳳凰丘坐落在城郊西北面,有掃墓人常年在此看守,燕随之每年清明都會來,已經與其頗為熟識。
等馬車停到鳳凰丘,雨已經差不多歇了。梁似燭先躍下後又攬了燕随之,将他放在輪椅上往前推着走。
有老妪佝偻着腰迎上前來:“是三王爺來了,帶的這是哪位?”
燕随之一把攥緊了梁似燭扶在輪椅上的手:“這帶的是我不可多得的推心知己。”
梁似燭反握住,像是解釋一般,低聲附到他耳畔:“燕三爺手太涼了。”
後頭跟着的另一輛馬車的馬夫将車裏物什收拾了下來,有着香燭紙錢和白堕酒許多樣上墳要用的。梁似燭推着燕随之,馬夫便跟在後面走。
梁似燭在漫山遍野的芳草萋萋裏頭,看見了一座掩映其中無名之冢,只是一塊石碑并未刻銘,有蜂蝶萦繞絮語在石碑周圈的花枝上。梁似燭只想這嘉妃倒是個與世無争的,燕随之在某些點上倒是一脈相承。
馬夫在地上攤開了一片平織棉布,就把懷裏揣着的物什羅列其上,就往後退着好遠幾步背身了。
燕随之沉默半響,梁似燭就侯在旁。直到梁似燭覺得仿佛天荒地老般,才模糊着聽見了燕随之的低嘆。
燕随之微擡起來腕子:“勞煩拿白堕酒來。”
梁似燭在平治棉布上拾了酒,擰開酒壺蓋子遞給了燕随之。燕随之輕輕往上一揚,酒滴子就飄飄灑灑地落。像一場如酥春雨,雨下有着未亡人。燕随之微昂起頭,露出一段脖頸,白得如瓷般似的。
他看着梁似燭說:“我有所不便,麻煩梁公子。”
梁似燭用打了火石點燃香燭,在石碑前擺開靜靜地燃着。半跪着燒了幾疊黃表紙錢,邊燒邊用手撚着抛撒。
梁似燭恸聲哀言道:“嘉妃娘娘,在天有靈。”
“佑燕三爺:事行随意,安康喜興。”
燕随之輕聲呢喃着:“魂入夢兮,歸不來兮。”
“緣已至兮,仙人去兮。”
烏雲又聚,沉黑壓頂。
梁似燭也未試手,向燕随之問道:“燕三爺看,是該走了?”
燕随之微不可聞道:“嗯。”
梁似燭唯恐起雨,草草給老妪告辭,抱了燕随之上車。
清明時節的涼意幾乎要沁入骨,馬車駕着離鳳凰丘越來越遠。回去的路上燕随之很靜,梁似燭勾手撫上他的發,頗有些撫慰的意味在裏面。
燕随之擡眼看他:“都過去很久了。”
梁似燭斜身湊上前,是個虛攬着的姿态:“燕三以後可定有人疼。”
燕随之眉眼都很沉寂,像是堆了千山雪似的。
只餘窗外,風雨如晦。
燕随之微阖了眸,現下心裏很亂。他并不想正眼去看梁似燭,像枝桠般生根長草的情緒,他自個兒也按捺不下去。但是梁似燭懷揣着何種心境,他實在沒有勇氣去問一個答案。嘉妃過世之後,先皇很是疼他,凡事多有照拂。他那時還未不良于行,端的是白馬少年郎。先皇去世不久,他也纏綿病榻了,但打小就體弱多病,倒不是很驚異此事。剛從太醫口裏聽說,雙腿就此落下殘疾,心中只剩一片茫然般。輪椅上坐的太久,也不知行走的滋味了。
親人已駕鶴西去,知交也盡數零落。
偏偏有個梁似燭對他說:“以後我來…疼…燕三。”
燕随之覺得越理越亂,心跳如鼓擂般強勁,這不是他平日裏的習慣。
他在墳前默問:母妃,我心許一人,明知不應該,還是拗不過。
燕随之思緒被聲悶響打斷,馬夫在前頭嘶喊着說:“應是馬車輪子陷進泥潭裏去了。”
“三王爺等會兒,奴下去瞅瞅看!”
雨嘩啦地下得急,頗有些磅礴之勢,恍若傾壺而倒,給天地都染層悲色。或砸偏徑泥路中,或被刀鋒攔腰截斷,皆是沒個好結果。來人皆着黑套衣,戴蒙面紗遮臉,手握把環柄刀,身形矯健練家子,粗略得有十人左右,他們先是一刀解決了馬夫,甚至快到哀嚎都斷喉嚨眼,連一絲聲音都沒發出來,又整齊有序地環圍住車,擺開架勢步步緊逼着,像是勝券在握的狩獵者。
等半天馬夫沒什麽動靜,梁似燭掀起了眼皮子,總覺得有些不安之感。他從車簾縫裏往外瞧,有幾個黑影忽閃而過。他幾乎霎時間警鈴大作,錯位護在了燕随之身前。梁似燭不過小兒科把戲,怎會能與之相提并論?幾乎不消幾眼,他就可以看出來,這與黑衣先生,應該是一派系所出。他不禁悲從中來,想仰天笑出淚般。梁似燭就算是有那個心思,也并不能護得住燕随之,更何況在此時當下的情境,他自己個兒都難以脫身。
忽地車簾被細長刀尖挑開,來人看了看一把推搡開他,刀口直逼向燕随之面門。梁似燭未及反應,已是撲身向前傾,悶聲抗下這一刀,他昂頭看向來人,知應是黑衣先生。黑衣先生挑着他腰帶,欲将他勾着往外拖拽。梁似燭死死抓住燕随之輪椅,竟是不願獨自離開是非之地。馬車車壁已然捅進來了幾柄刀,他俯身用血肉之軀護住燕随之,黑衣先生見狀竟是向心口偏寸,狠厲地直直刺向了梁似燭一刀。
黑衣先生本意只想讓梁似燭暈過去,好将他從馬車裏頭挑出來擲在泥地,就算如此可能會重傷也可避身死了,待到解決完燕随之便不會有人再去看他如何,而後想法子能溜回來也倒能保全梁似燭性命。
作者有話要說:
燕三你這是得不到就罵人家嗎?
似燭?死豬!對不起我先笑為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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