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陳四年的店鋪沒花什麽功夫就打聽到了。陳四年四年前搬入金桂城中,用不知從哪裏得來的一筆錢財盤下了一間鋪子,做着酒莊的生意。

因為他家的酒醇厚清冽,比其他酒莊的酒更受人歡迎,沒到三年,陳四年的酒莊就已經發展成了金桂城堪稱第一的酒莊。陳四年也成了一個富商,過上了富足又潇灑的日子。

陳四年有兩個衆人皆知的癖好,一是喜歡收集貌美的女子;二是賭博。他時常在賭坊一賭就是一整日,不到盡興,絕不離開。

他的手氣通常很好,偶爾有輸錢,但總是贏多輸少。這手氣讓不少人豔羨不已,啧啧稱奇。

金桂城的深夜顯得寧靜而閑适,寬敞的石板路有陣陣涼風吹過,吹走人身上的熱氣,讓陳四年因為激動仍有些滾燙的面頰溫度漸漸降了下來。

陳四年臉上帶着快樂的神情,晃晃悠悠地朝着自家的酒莊走去。想到自己新納的一房小妾那嬌媚的臉蛋,陳四年不禁心頭火熱,小腹竄起一股熱氣。

他加快了步伐。

而在陳四年身後不遠處,慢悠悠地跟着兩道身影,如同閑庭漫步一般在大街上走着。

一人穿着青色的紗衣,身材纖細。一人穿着靛青色的衣裳,挺拔而沉穩。兩人還推着一個木質的輪椅,輪椅上坐着一個虎頭虎腦,身材孱弱的小孩兒。

狐星河與辛清夢跟在陳四年身後,一路看着陳四年進了庭院。庭院的大門從裏面被推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狐星河推着茂兒一路走到大門前,用手摸了摸茂兒的腦袋,問茂兒道:“想不想給你爹娘報仇?”

坐在輪椅上的茂兒聽到這句話,原本還有些茫然的眼眸變得堅定起來,他比同齡孩子早熟得多,心智也更加堅韌,因此毫不猶豫點頭道:“想。”

狐星河揉了揉茂兒的腦袋,輕聲一笑道:“好。”

狐星河松開輪椅走到門前,白嫩的手掌直接按在那扇漆紅的沉重的大門上,也不見用力,随手這麽一按。只聽“咯噔”一聲,門後的鎖便應聲而開。

狐星河就這麽大大方方地走進了陳四年的庭院中。

而辛清夢已默默接過狐星河的位置,用手推着茂兒跟着進入了庭院中。庭院裏的護衛們聽到大門傳來的動靜,立馬巡視過來,只見到一扇半開的大門,并沒有見到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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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有些疑惑,都以為是方才大門沒有關好,因此被風吹開了。

狐星河與辛清夢找到陳四年時,陳四年正在他新納的妾室房中翻雲覆雨,屋子裏不斷傳來嬌媚入骨的長吟和男人撲哧撲哧喘氣的聲音。

就連狐星河面色都湧上了一絲尴尬,耳朵有些發燙。他直接用靈力封住了茂兒的聽覺,以免這聲音影響到茂兒。

他用眼神偷偷暼着辛清夢,悶笑着發現辛清夢從耳朵根一直紅到了脖子。感應到狐星河偷偷打量的視線,辛清夢偏過頭去,嘴唇緊抿,頭上的鬥笠壓得極低極低,仿佛這樣就能把整個人藏住一般。

狐星河嘴角抿了抿笑意,湊近辛清夢耳邊小聲道:“我先進去。”

狐星河見到辛清夢這副模樣,便知道接下來靠辛清夢是靠不住的,這初入世事的單純青年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他也不想讓裏面的場景污了辛清夢的眼睛。

就在狐星河想要進入房間時,辛清夢頭別在一邊,突然用手拉住了狐星河的袖口,狐星河回頭挑了挑眉,便聽得辛清夢用發顫的聲音輕聲道:“我去。”

看辛清夢的意思似乎和狐星河想得一樣,都不想讓對方見到裏面的場景。

狐星河嘴角微微翹起,黑亮的眼眸裏閃爍着一絲愉悅的光芒,他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辛清夢的掌心。辛清夢的掌心立即就像被燙傷一般縮了回去,速度比眨眼還快。

狐星河撲哧一笑道:“放心,我閉着眼進去,很快就好。”

又安撫了一下因為突然被蒙蔽聽覺而茫然無措的茂兒,狐星河直接推門走了進去,而後合上了大門。

沒過多久,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腦袋從房門中探了出來。

狐星河伸手招呼辛清夢和茂兒進來。茂兒的聽覺也恢複了,對着狐星河眨了眨眼,但狐星河神秘莫測的手段驚住了。

辛清夢推着茂兒走進屋中,見到屋子裏的狀況,也微微有些錯愕,嘴唇微微張開。

因為屋子裏的動靜被封印住,一直沒能傳到屋子外面去。等到辛清夢進來時,才知道這間屋子被破壞得多麽離譜。

案桌、木架和木架上的擺放品全部散落在地上。床榻整個直接塌掉,被子隆起一坨,露出幾縷黑長的頭發來。那個小妾直接暈倒過去,被狐星河用被子蓋住了身體,而陳四年衣裳穿得亂七八糟,正顫顫巍巍地跪倒在狐星河面前。

從陳四年所穿的衣裳來看,這四年他過得極其奢靡痛快,衣服都是用的最好的料子,腰間系着香囊和玉佩。身材因為這種花天酒地的生活變得有些發福,眼眶浮腫無神,又暗藏着精明狡詐。

他伏在地上,時不時用眼神瞄着狐星河,那眼神驚恐中帶着一絲貪婪,他爬上前,腦袋抵在狐星河腳前,顫抖着聲音問狐星河道:“小的不知哪裏惹怒了大人,惹得大人來興師問罪?”

狐星河沒有忽略陳四年那帶着淫|邪意味,讓人極為不适的眼神,他微蹙起眉頭,直接向後退去,不讓陳四年接近自己,問他道:“你可認識這個孩子?”

辛清夢推着茂兒走到狐星河身邊,默不作聲。他和狐星河似乎已有了一種默契,在需要與人交談的時候,總是由狐星河出面。而他就像一個守衛一般,沉默而寧靜地站在狐星河身邊。

陳四年錯愕地擡起頭,正好見到坐在輪椅上的茂兒,他的眼眸瞬間閃過一抹異色,接着便深深低下頭來:“小的、小的不認識這個小孩啊!”

狐星河冷哼一聲,也不多廢話,直接點明道:“他姓張,是張老頭的孫兒。張老頭你應該記得吧,還是說他的兒子張百民和他的媳婦李翠你記得更清楚?”

當狐星河提到這三個人時,陳四年身體已抖若篩糠,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頭墜落,在地面上暈染出一片水花。陳四年顫聲道:“一個村的,當然、當然認得。”

狐星河冷聲道:“既然認得,就該知道我們找你是來幹嘛的!”

陳四年腦袋磕在地上,刻得砰砰作響,咬緊牙關道:“小的真的不知道!”

直到這個時候,陳四年依舊裝傻充愣不肯認罪,狐星河眯眯起眸子,氣得冷笑一聲,直接将一個破舊的木牌丢在陳四年:“你不會不知道這是什麽吧?”

陳四年臉色刷得蒼白,像是反應過來什麽,直接撲上前,想将木牌緊緊攥在手中。狐星河手一擡,那木牌直接飛出老遠,讓陳四年撲了個空。

狐星河厲聲道:“我問你一件事情,你必須老實交代,不得說一句假話,如若不然,我就将這木牌燒掉。”

這木牌刻上陳四年的生辰八字,又用陳四年的鮮血浸泡了七日,早已成為陳四年的本命木牌,與陳四年福禍相連。若木牌完好,陳四年自然不會發生什麽事情,若是燒掉木牌,則陳四年也會經歷被火燒灼之苦,活生生被燒死。

眼見木牌被人拿在手中,陳四年自知翻不起一絲風浪,他臉色灰敗下來,頹然道:“你問吧。”

狐星河看了辛清夢一眼,見辛清夢并沒有要開口的意思,便直接問道:“你害死張百民夫婦的手段,是誰傳授你的?又是誰教你這轉運之法的?”

陳四年低着頭,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隐瞞道:“這個方法是我在一個地方那裏學來的。我聽人說有一處可以實現人願望的地方,只要找到那個地方,說出自己的願望,再付出一定的代價,就能實現自己的願望了。”

狐星河聞言眉頭微蹙,見辛清夢的眸光也落在陳四年身上,顯然對這件事情也十分關注。狐星河追問道:“那個地方在哪裏?你付出了什麽代價?”

陳四年回憶起四年前發生的事情,身體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那時他瘸着一條腿,全憑一口氣找到那個地方。當他說出自己的願望時,迷霧中傳來一道陰冷聲音,帶着嘲諷問他:“你能付出什麽代價?”

陳四年還記得聽到那道聲音時自己的感覺,仿佛有一條毒蛇纏繞着他,在他脖頸後吐息,帶着危險又冰冷的氣息。

陳四年那個時候已顧不得許多,想着自己反正是爛命一條,全身上下連一個銅板也沒有,索性豁出去道:“你看着拿,只要我給得出的都給你!”

當他說完這句話之後,迷霧中的那道聲音顯得很是愉悅,對他道:“好,你的願望我實現了。代價你先欠着,等到了時候我自然會來取。”

陳四年便暈了過去,等到陳四年醒來時,腦中自然浮現出轉運之術的方法。他回去之後使用這種方法,果然将張百民夫婦的運氣都轉移到了自己身上,自己的日子也過得越來越好。

四年過去,他幾乎都快忘掉那件事,忘掉自己曾許諾的那個代價,沒想到又被狐星河找上門來。

陳四年磕頭道:“大人,該說的我都說了,你看看能不能放過小的……”

狐星河手一擡,那角落裏刻着陳四年生辰八字的木牌便自然而然落在狐星河手中。狐星河笑嘻嘻将木牌交給辛清夢:“接下來就交給你了,我對陣法實在不熟悉,你就将這轉運之陣給破了吧。”

陳四年聽了這句話,頓時臉色大變,他視線落在張茂兒的身上,眼中頓時閃過一絲兇狠。

“住手!你們誰也不能動那個木牌!”陳四年發狠似的撲上前,手爪伸向輪椅上的張茂兒,想将張茂兒抓在手裏當人質。

張茂兒發出一聲大叫,在陳四年撲來時拼命伸出細細的腿,去踹陳四年。

而就在這個時候,狐星河與辛清夢兩人同時出手,一人抓着張茂兒的一只手,将張茂兒“嗖”的一聲從輪子中提了出來,同時向自己這邊提去。

于是可憐的張茂兒雖然避開陳四年的魔爪,卻被狐星河與辛清夢一人抓着一邊,像個大頭的稻草人一樣懸挂在了空中。

張茂兒:“……”

狐星河“啊”的一聲,沒想到與辛清夢同時出手造成了如此尴尬的場景,頓時松開抓着張茂兒的手。

而辛清夢也好巧不巧地松了手……

“啪叽”一聲,張茂兒像個南瓜一樣摔在地上,差點沒把那脆弱的骨頭摔斷。

張茂兒:“……”

差點沒給疼哭出來。

狐星河用手擋住臉頰,實在尴尬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對辛清夢道:“你來解除陣法,我去收拾掉這家夥。”

辛清夢扶起張茂兒,似乎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輕輕的“嗯”了一聲。

陳四年看着狐星河一步步逼近的身影,用手撐在地面上不斷後退,顫聲道:“你、你不要過來……”

陳四年的面容因為害怕而扭曲,那浮腫的臉顯得格外醜陋,狐星河實在不忍直視,直接一腳踢在了陳四年的臉上,将陳四年踢飛出去,“轟”的一聲砸在了不遠處的案幾上,将案桌砸成了兩半。

而辛清夢将張茂兒重新放在輪椅上,手中拿着那被血液浸泡變得深紅近黑色的木牌,溫和的聲音輕輕念誦着繁瑣的經文。

在辛清夢的念誦之下,那木牌上的怨氣越來越淡,那怨氣最後凝結出一擊反撲,被辛清夢彈指化解,消散在了空中。

轉運大陣已破。

陳四年與木牌的羁絆就此消散。

地上幾乎陷入暈厥的陳四年突然抽搐起來,喉嚨大口大口吐着鮮血,身上的青筋迸起,手指在地上摳出一道道血痕,模樣顯得極為駭人。

狐星河想用手擋住張茂兒的視線,不讓張茂兒見到如此恐怖的場景。張茂兒卻轉頭用堅定的眼神看着狐星河,稚嫩的聲音帶着某種決心:“哥哥,讓我看。”

狐星河一愣,發出一聲嗤笑,沒再阻攔松開了手。

辛清夢垂眸,視線似投落在狐星河身上,又在狐星河回望過來時倉促移開,輕聲道:“他受到陣法的反噬,活不過今晚上了。他的魂魄作為代價,也被抽走了。”

狐星河點頭,眉頭始終沒有舒展,張四年死了,可是問題并沒有解決,他還要去張四年所說的,那個能實現人願望的地方走一遭。

張四年死的模樣極為凄慘,七竅流出血液,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看到了某種極為可怕的事情。

坐在輪椅上的張茂兒卻突然站了起來,用幾乎連站立都站不穩的雙腿走下輪椅,他仰着方方的腦袋,對狐星河道:“哥哥,把刀給我。”

狐星河揚了揚眉,隐約猜到了張茂兒的心思,從腰間取下那把短刀,彎腰放在了張茂兒手中。

張茂兒緊緊握着那把短刀,用極為不穩的步伐艱難地走到張四年的屍體面前。他眼眸裏包着淚水,卻極為堅定地抽出短刀來,兩手握住短刀刺進了張四年的屍體中。一下又一下,直到再也支撐不住,摔倒在地上。

狐星河嘆了口氣,彎腰将張茂兒抱進輪椅中,用手掌揉了揉張茂兒的腦袋道:“走吧,仇也報了。”

狐星河與辛清夢并肩而行,身影消失在張四年的庭院中,身後的木門無聲關閉,一切安靜如常,就像什麽事也沒發生一般。

狐星河與辛清夢沒有直接去張四年所說的地方,而是先回到了客棧。

張茂兒畢竟還是個小孩子,在短短的一天裏經歷了太多事情,此時在發洩之後,已經疲倦地睡着了。必須先将張茂兒安放在客棧中,狐星河與辛清夢才能進行下一步的行動。

兩人回了客棧,徑直上了客棧三樓的天字號房,狐星河看了辛清夢一眼,對辛清夢道:“就讓他跟在你那邊睡吧,我睡覺……不□□分……”

狐星河睡覺的姿勢簡直各種各樣,和人睡在一起的時候,整個人就跟沒骨頭似的,緊緊纏在那個人身上,扒都扒不開。他怕他和張茂兒睡一起,夜裏臭毛病發作,直接将張茂兒給擠死了。

只不過,辛清夢也并沒有和人睡一張床的經歷,聽聞狐星河的話,辛清夢頓了頓腳步,似乎有些糾結,輕聲道:“再開一間房吧。”

狐星河嘴角微微抽搐:“今夜就先讓他睡我房裏吧,咱們晚上不是還要出去麽?”

辛清夢點點頭,推着張茂兒的輪椅一拐彎進了狐星河的屋子。

他将張茂兒放在狐星河的床上,又極為仔細地替張茂兒蓋上了被子。

做完這一切,屋子一下子便安靜下來,氣氛顯得有些尴尬。

辛清夢用手壓低帽檐,別過頭去,不敢與直視狐星河的眼神對視。狐星河忍不住一笑,主動伸手牽住了辛清夢的袖子,鼻尖皺了皺,挪耶道:“多大個人了,怎麽還這麽害羞?”

辛清夢嘴唇張了張,仿佛不知道該回些什麽,隐約可見他發燙的耳垂。辛清夢聲音輕得像一陣吹拂過耳旁的風,小聲道:“我沒有。”

就在兩人說笑之時,樓下忽然傳來有人驚慌失措的聲音。

“你們聽說了麽,又有一個二十二歲的男子死了,就在明月客棧!”

狐星河與辛清夢對視一眼道:“去看看?”

辛清夢:“嗯。”

作者有話要說:為什麽寫到狐星河與小夢夢帶着小茂兒時,總有種在寫一家三口的錯覺(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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