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暗示

婁琛主動打破了沉默俯下身,恭敬而謙遜的行了個禮。

其實從高郁出現在視野裏開始,婁琛視線就沒有離開過他,只是婁琛心有所思所以沒有主動上前自薦。他沉默的聽着對方與婁烨的交談,沉默聽他提及此行的目的,直至最後提到自己他都一直隐藏着自己的存在。

婁琛盡量不讓自己的表現太過顯眼引起二皇子的注意,但也同時在默默觀察對方,不漏過任何舉動。

舊日重現,同樣的話上輩子他早已在千百次的回憶中牢記于心,但如今雖然還是那一套說辭,還是那樣的表情,還是那樣的目的,重生一次看着心境卻不再如當初那般忐忑與躁動。

看着昂着高傲的小頭顱,面前努力維持皇子威嚴與氣度的半大孩童,婁琛思緒萬千。

這一瞬間他腦中閃過了很多畫面,但印象最深的卻不是登基後“上皇赫赫雷霆主”,不是禦駕親征時“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不是遭逢巨變後“紅淚偷垂,滿眼春風百事非”,而是年少初遇之際的“歲月靜好,那時天真無邪”。

就像現在一樣,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孩童心性澄澈,掩飾不來也從不僞裝。

越是活在黑暗與殺戮中的人越是向往光明,婁琛征伐殺戮多年,見慣生死離別早就練就一副鐵石心腸,唯獨心間一處僅存的柔軟,卻一直藏着初時的美好。

婁琛此刻神思有些分散,竟忍不住的想,若是高郁一輩子不會長大,一輩子如現在初見般天真無邪便好了,那樣便不會有猜疑,不會有離別,也不會有背棄與背叛。

可惜世事不由人,眼前的孩童終歸會成長,然後經歷世事的風霜,變得穩重也漸漸失去往日的天真。

思以至此婁琛緩緩低下頭,将情緒收回心底,恭敬對着尚且年少無知的皇子,俯首叩拜道:“草民婁琛,參見二皇子殿下。”

許是眼神錯開的太突然讓高郁有一瞬的錯愕,但他很快回過神來:“免禮。”

端着手,微微皺了皺小巧的鼻頭,高郁回想了一遍今日出門前皇叔的叮囑,最後模仿着對方的語氣似模似樣道:“虎父無犬子,婁将軍教導出來的果然不是什麽無能鼠輩,也不枉皇叔特意向父皇請的旨。今次準婁氏子孫進京參與執劍選拔,本宮想也正是這個意思。國之棟梁在少年,相信婁家定不會讓父皇失望的。”

婁琛自然也明白這些說辭自然不是僅僅八歲的高郁能想得出來的,想來也是靖王千叮咛萬囑咐,高郁才牢記于心。

他微微仰頭,眼中波光流轉,不再有上一世的惶恐與擔憂,只是微微颔首,叩謝道:“多謝二皇子提點,草民定不負聖恩。”

“如此甚好。”高郁點了點頭,對婁琛兩叔侄的回答甚為滿意,不驕不躁果然不愧是皇叔看上的人,“那你們就先等着,一會兒的比武時候好好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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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他轉身離開,徒留一室錯愕與驚詫的看客。

高郁雖然離開了,但他一番話卻像是石子投入靜湖,激起了陣陣漣漪。

在場人都知道,這番話雖然看起來都是寒暄客套之詞,但卻意味深遠。

每三年一次的“執劍”人選都是,各個世家都盯着,婁琛作為特例極有可能雀屏中選自然成了衆矢之的。而這番話的一出衆人即使再愚笨也知道,婁家是有後臺的,而這個後臺不是別人正是高郁口中的皇叔,南梁唯一一位閑散王爺——靖王高哲端。

舉賢不避親,南梁能如此強盛在強敵環伺中立于不敗之地,官場的清明也是一大原因。

南梁一向能者居上,即使出生貧苦,只要有機會照樣能飛黃騰達,位極人臣。

所以雖然婁家早已成為落魄氏族多年不曾進京不說,更因為當年之事被京中世家望族排斥在外,在場衆人也不敢小觑。因為保不齊在這一代就會有能人脫穎而出,重新光耀門楣。

況且,能讓王爺另眼相待甚至為他們大開方便之門,定不是什麽泛泛之輩。這讓入場時就開始計劃,如何排擠掉婁琛這個競争對手的世家子弟們不得不審時度勢,重新計劃一番。

于是乎原本對婁家叔侄敬而遠之各世家貴族短短時間內,态度産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遠的開始竊竊私語商讨計劃,離他們比較近的世家子弟甚至主動上前攀談好。

婁琛不喜應酬而且這會兒也輪不到說話,有人攀談自然有舅舅代為應答,所以他幹脆後退一步重新退到了婁烨身側。

只是與之前刻意弱化自己的存在感不同,婁琛這次沒有再避諱,大大方方的接受着一衆人眼光各異的打量,而他的視線則一直在不遠處那人身上,不炙熱不濃烈,卻溫柔中帶着一絲不舍。

至于被他一直注視着的高郁則因為關注他人實在太多,完全沒有注意到婁琛視線的存在。此時的他正坐在為皇子們準備的高背椅上開心的吃着點心,無論是離地小幅度的晃蕩着的雙腳,還是嘴角的微微勾起的弧度,無不彰顯主人此刻愉悅的心情。

而實際上,高郁現在的心情也的确稱的上美好。

來時皇叔特意找到他,千叮呤萬囑咐讓他切要記得當着衆人的面把剛才那番話說出來,如今圓滿完成任務,高郁自是喜不自勝,嘴角忍不住高高翹起。

他似乎已經看到了江南繁花似錦,聞到了深巷酒香撲鼻,聽到了秦淮河畔莺歌繞耳,碰到了蒼藹冰天雪地。

也許是小時候曾在宮外住過好幾年的原因,高郁雖然是皇子,回宮之後一直受着皇族最嚴謹的教育,但他卻更愛宮外的人生美景。

可以說,一切不同于皇宮規矩條款的都是他所向往的,一切肆意灑脫的都是他所期盼的。所以這次皇叔提及這事,言道只要他能将婁家嫡子留下就帶他出宮游玩之後,高郁立刻答應了下來。

他在這宮裏沒幾個可信任的人,除了父皇母後就只有時時關照他的皇叔。

他雖然模模糊糊知道自己這番話的意義,可卻不明白更深層的含義,只是不懂沒關系,他知道皇叔絕對不會害自己便是。因此皇叔吩咐他,只要不與父皇的旨意相違背,他都一律照做,更別提這次還有額外獎勵了。

想到出宮後的閑情惬意日子,高郁的嘴角越翹越高,連一旁最愛偷吃的四皇子故意将他桌邊的點心偷到了自己桌面上他都沒在意。

就在高郁整個人都還在雲霧缥缈中的時候,一聲尖銳的宣叫聲打破了他的遐思——“皇上駕到”。

這一聲宣叫如驚雷,原本吵吵嚷嚷的大殿立刻安靜下來,原本還在閑聊的皇子們也跟着站起了身,朝着門口的方向俯首,恭迎聖駕的到來。

不多時一身着玄底五爪金龍長袍,腳踏銀線雲紋雲頭靴的中年男子便在一衆侍從的簇擁下,從大殿門口緩緩走了進來。

他腳步不急不緩,一路行至大殿觀禮臺坐在了大殿最高處也沒有說一句話。

過了許久,直到大殿中衆人疑慮漸深氣氛有凝重起來,高臺上才傳來一聲輕咳,繼而緩緩道:“平身吧。”

他聲音尚帶着病弱的嘶啞不如平日一般威嚴,但此情此景之下,每一個字卻都落在衆人心頭擂鼓,振聾發聩。

“謝陛下。”衆人俯首跪拜謝禮,這時候膽大些的還能在還禮時偷偷瞄上一眼,膽小些的卻早已兩股瑟瑟直不起腰來。

而高臺之上,南梁高瑟卻如處群山之巅睥睨山谷衆生一般,細細打量,将在場衆人的表現收入眼底,心中同時也有了一些考量。

因着皇帝剛剛病愈,不便多言,所以前頭那些場面話都省了去大半,只是誇了一番今次執劍候選個個出衆,讓衆人好好表現。

倒是這次負責選拔的禮部官員多了個心眼,宣布了比武規則之後,他特環視一圈,最後意味深長道:“今日‘執劍’比武目的是為南梁選拔可用之才,我南梁一向能者為上,衆位都是經過一番考驗最後入選的世家子,身份矜貴。但比武之時拳腳無眼難免會有損傷,所以要是有誰傷着了切莫要逞強,比武而已點到為止,各位務必謹記。”

這話明顯是代皇帝說的,即是提醒又是威懾,目的很顯然就是要告訴衆人,天子眼裏容不得一粒沙子,要是誰敢在比武裏耍花招求取勝,那便絕對不會簡單了事。

說罷他朝着高臺上看了一眼,見皇帝颔首并擡手示意之後,他才叩拜着退到了一旁。

皇帝身邊的侍奉太監立刻意會,一聲“比武開始”宣告着南梁新一屆武将肱骨之臣選拔就此開始,而婁琛重生後第一次考驗也随之拉開了帷幕。

“清忠殿”原本是個偏殿,昔日南梁太後酷愛聽戲曲,皇帝純孝就在離太後住處不遠的地方修建了這樣一座大殿,閑暇時帶着幾位貴妃與太後一同聽曲,倒也是天家皇庭難得的溫馨時刻。

執劍武試原本是要在前殿的教武場進行的,但因着聖上龍體欠安,故而改到了室內。

說來也是,太後殡天之後“清忠殿”便再也沒有使用過,這次為了選拔特意開啓大殿并改造成了比武場,也足以體現聖上對這次執劍選拔的關注。

擂臺由戲臺改成,用紅木制成的欄杆一分為二,劃分成了兩個場地。而擂臺的旁邊則高高豎起一面燙金龍騰底紋的“花名冊”,三十二人姓名與氏族皆列在榜上,婁琛的名字位列末尾,單獨成行并無對手,一眼望去好不顯眼。

前一世婁琛看到那高懸的大榜時好不害臊了一陣,深覺自己這一遭出現的突兀,入選已是特例不說,比武竟然也如此奪人眼球。這樣一來他更是感覺壓力倍增,若是表現不好不僅有損婁家顏面,更是有負靖王青眼。

但這一世他卻再無閑心注意這些了,因為武藝招式雖然早已牢記于心,多年征戰中的實戰更是讓他融會貫通,但就跟那位禮部官員提醒的一樣,執劍選拔雖然不能用利器,但拳腳比試難免有所受傷。

他記憶裏上一世比武之時就曾有人因急于求勝,走了歪門邪道。結果當然是當場被發現,不僅廢除了資格還連累父親貶官。只是可惜與之比武之人,被暗算之後受了重傷,最終未能入選。

樓琛把不準世界的軌跡會否因為他的重生有所改變,與他比武之人會随之更換,所以絲毫不敢懈怠。将視線收回,他一邊注視着臺上的比武,一邊偷偷運起了功法。畢竟是十幾年前的身體,招式他牢記于心,但當年的內力力道卻早已生疏了。

然而在将一股真氣注入指尖後婁琛卻驀地背後一涼,驚詫的瞪大了眼睛——他的內力雖然流轉無礙,但在凝聚之後竟然完全不受自己控制,還不等發揮作用便如泥牛入海,在指尖就消散了去!

作者有話要說: 渣攻上輩子到底是怎麽變渣的?

高郁:得問作者……

作者:……我錯了,萌萌的小奶狗養成小狼狗,不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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