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若滄的命令,從宣紙劃破繩索睡衣的時候起,就沒人敢不聽。

四個保镖也算跟着許民強出生入死,見過大場面。

許民強參拜了多少神佛,他們也拜了多少。

然而從來沒有一個道士、僧侶、傳教士,拿着沾滿朱砂的毛筆居高臨下,視線似乎穿透了許滿輝,凝視着另一個世界。

片刻,若滄毫不留情的落下赤紅墨點,揮毫打在許滿輝臉頰上的瞬間,許滿輝突然瘋狂掙紮起來!

四角的保镖幾乎要摁不住這個狂性大發的許少。

他不顧一切的想要掙脫桎梏,嘴巴仍舊缺氧似的張大,卻失去了曾經聲嘶力竭的瘋叫。

若滄筆鋒銳利,橫掃罩面。

朱砂字跡,落在許滿輝身上,變得詭異可怖。

那不是可閱讀的文字,而是符咒。

如同一串烈火,燒盡了許滿輝身體內的一切災禍。

室內的人認不清那些複雜的字符。

只看得見許滿輝漸漸平靜。

可隔壁房間的杜先生如遭雷劈,定在原地。

若滄寫的經文是普通經文,但是畫在許滿輝身上的符箓起勢,來自他師門密不外傳的赦令。

他修行了十年,不過掌握了皮毛,就能替人趨吉避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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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滄這一手符箓畫下來,短時間內許滿輝都別想升出一絲邪念,自然也無邪祟近身!

那抹行雲流水畫出秘篆的身影印刻在他眼裏。

杜先生有了一個猜測,驚得他後背發涼,幾乎想立刻推開卧室門,打斷這場法事。

“咳、咳咳!”

在他遲疑的時候,許滿輝已經發出了清晰的咳嗽聲。

緊接着,氣息微弱的喊痛。

家裏保镖見慣了他大喊大叫、獨自呓語,還第一次聽到他正常的喊痛。

許民強忍不住沖上去,輕聲喊他。

只見許滿輝畫滿赤紅符箓的模樣狼狽不堪,臉頰和胸膛畫滿的紅痕随着他的痛呼顯得詭異。

但是,他不再掙紮。

許民強心頭一喜,以為法事結束了。

若滄卻說:“還沒完。”

他一句話,讓許民強從喜變驚。

在中年人忐忑的視線裏,若滄說:“你拿個筆記本,把他待會兒說的每一句話,都寫下來。”

“寫、寫什麽?”許民強眼裏滿是困惑。

“他會告訴你的。”若滄放下了毛筆,補充道,“記得,每一句。”

卧室裏只剩下了蠟燭和香火。

宣紙燒盡的灰,堆在地上只有小小一團。

許滿輝重新蓋上了被子,再也不需要繩索捆綁。

許民強精神高度緊張,握着記事本和筆,坐在床邊,嚴陣以待。

大約等了四分之一柱香。

躺在床上的許滿輝似乎理順了氣,他說:“我砸了周曉峰一根鋼筆。”

“我打了康清一頓。”

他聲音沙啞,慢慢說起自己從小到大做過的虧心事。

許民強聽得一愣,正想問話,卻見他兒子眼睛緊閉,眉頭皺起,繼續說道:“我還借了毛昌懂五十塊沒還。”

他忽然想到若滄的話,也顧不上問,趕緊埋頭寫下來。

許民強對他說的名字完全沒有印象,仍是老老實實的記錄。

越長大越單調,許民強記錄滿了一頁紙之後,許滿輝說出口的事情,就只剩“打人”和“睡人”了。

也許是近年來的經歷更加清晰,許滿輝還帶自我點評。

“我睡了林輕輕,可她也有點喜歡我,畢竟我那麽有錢。”

坐在一旁的若滄笑出聲。

有錢人的生活如此無趣,充斥着争風吃醋和自戀情結。

在許滿輝的視角裏,所有他睡過的明星,都對他有着狂熱的崇拜和迷戀。

和他争鋒相對的人,都是嫉妒他傲人一等的身家。

再令他印象深刻一些的,說出來跟小黃書似的。

許民強寫着寫着,簡直想站起來再給他兒子一巴掌!

如果許滿輝不是這麽沒有自知之明,也不至于躺在床上折磨他的老父親手錄豔情史!

室內氣氛還算輕松,隔壁卻變得凝重。

杜先生一言不發,身邊徒弟們也噤若寒蟬。

然而他們的困惑并未消退,還愈演愈烈。

許少怎麽會說這些?裏面的邪祟是怎麽驅除的?

那個明星……真的會道術?

他們修行尚淺,跟着杜先生只不過做做遞香燭,持拂塵的雜事。

對道教符、陣法學得不多。

但是,他們絕對沒有見過,如此輕松寫幾篇經文,落幾個符箓,就能幫人驅散身體邪祟的道法!

顯示器裏的明星,坐在靠後的椅子裏。

他身姿挺拔,姿勢悠然,隔着距離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獨特的出塵氣質。

偶爾聽到許滿輝自戀的話,他會勾起一絲笑,惹得監視器這邊的人,完全被吸引了注意力,即使盯着他看一整晚,也不會覺得累。

驅邪一刻鐘。

記錄一晚上。

若滄坐在椅子上,撐着頭。

聽許滿輝自白,跟聽故事似的。

許滿輝做過的壞事,無非是打架鬥毆,坑蒙拐騙。

不是好人,但罪不至死。

雖然好色,許滿輝卻沒有強迫過人。

每一次睡明星,都是一場交易,說是你情我願談戀愛也算得過去。

最多遇到硬茬,被對方打一頓。

然後許滿輝再色厲內荏的在營銷號上扭曲造謠,然後,又莫名其妙被打一頓。

剝離了所有黴運之後,他确實是個命數極好的人。

生于富貴,父母願意傾盡全力幫他脫困,周圍貪圖錢財的人,都會恭維讨好他。

這如果不叫命途順遂,那就沒人算了。

許滿輝的虧心事記錄了滿滿三頁,近百條人與事。

最後,許滿輝說:“我撞到了歐執名,他真是不長眼!酒吧可是我的地盤!”

專注記錄的許民強,聽到這句話唰的站起來,驚慌的看向若滄。

“大師,怎麽辦?是歐執名啊,歐執名!”

若滄沒聽過這個名字,只是本能的覺得不對勁。

“歐執名是誰?”

許民強欲言又止,解釋道:“一個導演。”

“他死了?”

“怎麽可能!”

“他會法術?”

“不、不……但是……”許民強很難解釋,“他、他可能是造成我兒子這樣的原因!很可能是他幹的!”

那副無助求人幫忙的樣子,若滄無法理解。

他走到床邊,發現許滿輝嘴角帶着酣然笑意,再也沒有說出半個名字。

撞?車禍?

若滄疑惑的走到案臺前,點了柱香。

窗外吹拂的夜風,也沒能撼動一縷青煙飄然上空的影子。

沒有邪祟,沒有厲鬼,更沒有其他索命的源頭。

若滄說:“許總,他會說出歐執名的名字,代表着他對歐執名有虧欠,而不是歐執名虧欠他。你親手記下來的,都是許滿輝的債主,他曾經做過的惡,也是導致他躺在這裏的原因。”

“要不要彌補,随便你們。但是現在——”

若滄在燭火暧昧掩映的光亮中,只見一身朱砂印跡狼狽不堪的許少爺,嘴唇都說得幹燥開裂,臉頰消瘦頹靡。

他真誠建議道:“送他去醫院吧。”

若滄乘着許家送他的車,回到宿舍。

闖進許滿輝體內的邪氣微弱,在經文煙氣裏撐不過一炷香,更不可能讓許滿輝發瘋。

于是他特地下了符咒,讓許滿輝把自己做過的惡事交代清楚,以免有所疏漏。

結果卻發現……都是些金錢交易、自戀自負的小事,不該造成他變得瘋癫、險些喪命的後果。

他想到許民強心有餘悸的神情,擡手打開電腦,網上一搜,就獲取了大量關于歐執名的消息。

歐執名的長相英俊,寬肩窄腰長腿,身材堪比模特。

履歷清晰寫着:演員、編劇、導演。

七歲出道,大獎無數。

盡顯一代優秀演員風姿,連網頁下方随便一張路透照片,都比若滄見過的很多男明星的硬照俊朗。

各大新聞标題上,都在重磅報道歐執名的狀态。

閉關準備新電影,旅行取材。

和知名編劇碰面,新電影有望。

都是一些客氣的套話,若滄看了看那些新聞裏的照片,更像是一個年輕導演四處旅游會友,和電影完全沒什麽關系。

最新的一條,寫着:今晚歐導接受采訪,表示暫時沒有開機準備,演員待定,請以官方消息為準。

若滄算了算時間,許滿輝瘋了三天,歐執名還活着接受采訪,應該不是什麽厲鬼索命。

他再往下翻了翻,發現無數網友聚衆迷信。

——得罪歐導的家夥賭輸了,要破産了。

——十賭九輸,但我還是要說:歐導的玄學體質無人能擋,倒黴鬼+1

裏面洋洋灑灑發表了一通“得罪歐導的人自動墳頭長草三尺”等等言論。

經歷了愛益黨的汪洋大海,網友觀點在若滄眼裏,根本不可信。

歐執名一個導演,又不養小鬼,也沒供神佛,哪裏來的玄學體質?

若滄瞟了一眼照片上眉目銳利的歐導。

這樣精神強大的男人,應當不畏懼所有陰邪,陽氣克敵。

因為太累,若滄洗洗睡了。

等到天光大亮,他來到公司,立刻見到了他家公事公辦的經紀人,神秘兮兮的靠過來。

敖應學神情有些忐忑,充滿了好奇。

自從若滄跟彭逸走了,再無消息,最後他竟然只等到彭逸回來,還信誓旦旦的告訴他,別等了,回去給若滄挑劇本吧。

一晚上,敖應學挑出幾個适合若滄的劇本,但是心思總在若滄身上,還打聽了不少消息。

他問:“你的驅邪除惡幹得怎麽樣?”

“還不錯。”若滄笑道,“你幫我看的合同看得怎麽樣?”

“也還不錯。”敖應學說,“昨晚我聽說許滿輝進醫院了。”

若滄笑得更加燦爛,點點頭,“嗯,我去了許宅,發現他驚厥抽搐、眼鼻歪斜,當然趕緊叫許總送他去醫院,萬一是羊癫瘋怎麽辦。”

敖應學輾轉反側了一晚上,得到了若滄的親口回答,頓時松了一口氣。

“我就說嘛!這世上怎麽可能有鬼,娛樂圈的人真是神神叨叨的。”

敖應學剛正不阿,渾身正氣,若滄一見就覺得是個好人。

不信鬼神,也不會不敬。

他膽戰心驚,害怕若滄說出鬼神論斷的樣子,實在是太有趣了。

撒完謊,若滄煞有介事的告訴他真相,“其實去醫院之前,我還給許滿輝畫了符箓、燒了經文,做了一場法事。”

敖應學擁有唯物主義者的驕傲,回他世紀名言,“真的嗎?我不信。”

若滄再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學哥,果然還是相信科學的樣子最适合你。”

“不信科學難道信神佛?老天爺又不給我開工資。”

敖應學笑着翻開記事本,把準備好的資料退給若滄。

他說:“你的綜藝要上了,宣傳出來之後,可以挑星辰集團的幾個偶像劇,我比較看好這部現代劇,因為它的導演比較有名。”

若滄聽到導演,說道:“你認不認識一個叫歐執名的導演?”

這個名字仿佛點了敖應學的死穴,他眼睛充斥着不可思議。

似乎他完全沒有想過,若滄為什麽會突然提起這個名字。

“怎麽了,學哥?”

敖應學難以表達心情,皺着眉胡亂翻了一下筆記本。

最終他猶豫的問:“你是給他看了相,還是打了他?”

他語氣裏都帶着後怕,經過慈善晚會,敖應學重新評估了若滄的武力值。

唯恐若滄說:兩樣都幹了,先看相再動手,一個不拉。

若滄十分無辜,回答道:“我不認識啊,所以問問。”

敖應學松了口氣,“還好只是問問。雖然娛樂圈有很多不能得罪的人,但是歐執名是不能得罪之首,不是我迷信啊,是他邪門!”

“怎麽說?”

“怎麽說?我覺得不好說。”

敖應學撇撇嘴,仿佛擁有沉痛經歷。

“可以形容我心情的,只剩那句很流行的話了——”

敖應學嘆息一聲,“我曾經相信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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