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安世東自殺的事情鬧得太大, 杜先生都趕到片場慰問。

“這個安世東, 平時做事就很莽撞，如今竟然做出這種事情來！”

他語氣裏都是氣憤, 撚着胡子皺着眉，“我幹脆給你寫幾道除祟符，挂在片場, 叫這些人見符之後蕩滌心神, 以免整天起這些不顧性命的心思！”

若滄捧着劇本，擡起頭, “你有空就給張旻哲寫寫護身符吧。安世東這種滿是算計的人，見了除祟符也會故意裝自殺，沒救了。”

“他裝的？”

杜先生畢竟老年人, 他看了網絡新聞, 真以為安世東受了什麽蠱惑，想不開。

他目光恍然, 随即嘆息一聲，“我還以為他是受了七世佛的影響, 竟然是裝的！”

若滄一身藍袍，頭用手撐着下巴的時候，頭頂木簪子跟着一歪。

“他跟七世佛什麽關系？”

杜先生拂袖坐下, “他和前任夫人陳曉雅, 算是七世佛門下的信徒，風行傳媒也一直跟全宗娛樂密切合作。而且，我剛到市裏的時候, 陳曉雅正是全宗娛樂的當紅演員。”

杜先生十七年前随着《莊周夢蝶》劇組，剛回韶年市。

還沒弄懂娛樂圈的狀态，已經聽說了最紅的女明星叫做陳曉雅。

年輕，才二十二歲，已經演過好幾部電影，拿到了影後桂冠。

圈子裏能夠請到她出席什麽晚會，或者參演什麽電影，都有一種令人豔羨的格調和殊榮。

直至今日，杜先生還能想起陳曉雅的音容笑貌。

“她為人親和溫柔，《莊周夢蝶》不過是一部沒有名氣的電影，她看了之後覺得喜歡，竟然主動的給朋友推薦。”

有影後的推薦，新聞報道和院線宣傳都變得有爆點起來。

看起來像是一部苦難文藝片，經過影後陳曉雅的陳述，就變為了浪漫的烏托邦。

文藝青年與電影觀衆，那時候就喜歡烏托邦的意境。

原本默默無聞的電影，本該默默無聞的結束，卻因為她的推薦，逐漸點燃了觀衆們走進影院的熱情。

那時候，已經很少會有一部電影，能夠強烈的引發觀衆共鳴。

只有博客、論壇的年代，無數人在機緣巧合之下，觀看了這部電影，就會真誠而文藝的将自己對鄉村樸實的意境與中西音樂文化的感慨，發布在網上。

從影後帶來的口碑，漸漸變為了觀衆的口碑。

《莊周夢蝶》橫掃影院，拿下各大獎項，離不開陳曉雅最初的熱情推薦。

外界複盤《莊周夢蝶》的時候，都因為林慶業長篇大論的感謝杜先生，把電影大爆歸為玄學。

杜先生卻清楚的認識到，這是電影擁有獨特的魅力，依靠的不僅僅是玄學的力量，而是每一個人的付出。

他說：“我仍記得陳曉雅的氣運，以至于很多年前，我甚至覺得阿彌法師是個善良的佛教徒。”

陳曉雅的氣運熾烈盛大，有着娛樂圈少見的純粹與真摯。

她信佛，也信任七世佛的全宗娛樂，導致杜先生從沒把全宗偉當成敵人。

直到陳曉雅自殺。

一個虔誠的佛教信衆，絕不會選擇自殺。

杜先生感慨道：“我常聽佛門中人說，自殺者得無量罪，自殺與殺人無異。陳曉雅卻自殺了，那便是她信奉的佛法有問題，我從那時候才開始仔細端詳七世佛的種種行徑，才覺得阿彌法師邪門。”

杜先生不像若滄一樣，能看盡阿彌法師身上的邪運。

他感受到的善惡，往往浮于表面，無法直擊內心。

陳曉雅是全宗娛樂的當紅女星，香消玉殒至今，也叫人感慨萬千。

若滄安安靜靜聽他回憶，即使沒有見過當年人善心美的陳曉雅，他也能想象得出那位女星華光萬丈的氣運。

等杜先生感慨完七世佛沒能救下自殺者的罪孽，若滄捧着臉問：“那安世東的新老婆喬霜呢？你認識喬霜嗎？”

杜先生頓時皺起眉，“喬霜啊……我并未怎麽了解過，便把自己知道的說與你聽。”

歐執名導完一幕戲，終于在休息時間，見到了窩在片場角落聽杜先生講故事的若滄。

杜先生身穿深藍色長袍，坐得端端正正，胡子一抖一抖，像個認真的說書先生。

而若滄就很随意了，懶懶散散捧着臉，手臂撐着椅背，另一只手還有意無意的翻劇本。

看他的小眼神，已經完全沉浸在了杜先生的話語裏。

歐執名輕咳一聲，“你們聊什麽？”

我也要聽聽。

若滄下巴一揚，回道：“喬霜。”

聽到喬霜的名字，歐執名下意識皺眉。

行事正派的男人，對這些以浪蕩聞名業內的女人，都沒有太多好感。

若滄看了他排斥的表情，趕緊招手，“來，坐過來，聽。”

歐執名一點也不想聽喬霜的八卦，但是若滄都這麽說了，他也就皺着眉，坐了過來。

杜先生撫須一陣嘆息，“歐先生這樣的态度，不過是世間尋常，我聽了喬霜的事情，也覺得、覺得這女子太不自愛。”

歐執名深表認同。

喬霜大名遠播業內，他偶爾在公開場合見了，都不願與她們那群人多說。

避之不及，更不關心。

唯獨若滄眨着眼睛思考片刻，提出了異議。

“喬霜氣運剛強熾烈，應當不是貪圖享樂的女人，而且，她能壓住類似于七世佛身上的邪氣。”

他偏了偏頭，“就是張旻哲中過的佛蠱氣息。”

“什麽？！”杜先生面色錯愕。

他是去雲霞寺看過張旻哲的，佛蠱氣息污糟陰寒，數位僧人又是誦經敲木魚，又是檀香燒經文，才把那身蠱蟲驅趕幹淨。

喬霜居然能壓住這樣的邪氣？

杜先生沉思片刻，“難道她也是佛教中人，或者蠱術奇人？周旋在業內男人之間，不過是一個幌子？”

他眼睛看向若滄，尋求一個答案。

可惜懶人若滄，只能看出喬霜氣運，根本看不懂女人複雜的內心。

若滄懶洋洋的回答：“我不知道，你查一查？”

杜先生摸着胡子點頭，“嗯，好，我查查。”

若大爺面對杜老爺竟然比老爺子還老爺子。

相處格外和諧融洽，歐執名都忍不住在心裏做筆記。

一位長胡子老道士，一位眉清目秀小道士。

這麽一唱一和，很有師徒搭檔的感覺，歐執名瞬間有了新想法。

他問：“杜先生，有沒有興趣客串？就演關度的師父？”

“不妥不妥。”杜先生擡手拒絕，心裏有把秤，“這電影師祖要看的，我怎麽能演師叔的師父，壞了門派規矩不好。”

歐執名實在是無法适應若滄的高輩分。

畢竟習慣了杜先生在娛樂圈的聲名，比他更有資歷的道士，怎麽也要鶴發童顏以示尊敬。

然而，身邊若滄過于可愛。

懶懶散散靠着椅背的憂郁小模樣，哪怕兇起來也沒有師叔級別的氣勢。

“可惜了。”歐執名遺憾的說道：“我覺得關度應該有杜先生這麽一位師父。”

慈眉善目，年紀大把，看樣貌就非常有神秘感。

誰知，若滄擡眼看他，“你劇本裏沒這劇情吧？”

關度武力值超群，在電影裏日天日地的。

簡直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齊天道聖。

這種人怎麽會有師父管得住？

“彩蛋。”

歐執名電影沒拍完，就開始規劃彩蛋了。

他說：“現在《關度》就差一個令人眼前一亮，充滿新意的彩蛋。回饋觀衆。”

歐執名在片場的臨時想法，比他寫在劇本裏、畫在素描本上的分鏡還多。

他詳實的描述關度與師父的有趣相處，想要獲得若滄的認同。

老師父從新聞上知道了關度的英勇事跡，頓時玩心炸起，也要重出江湖。

關度卻說：您會被外人叫做牛鼻子老道，當成騙子。

師徒和諧，亦師亦友，無所忌諱。

然而，歐執名沒有得到若滄的認同，只得到了若滄的憂郁。

“我才不會這麽不尊重師父。”

若滄不喜歡歐執名反傳統式師徒解構，更不喜歡關度對師父的态度。

“我在山上的時候，師父說什麽就是什麽，師父讓做什麽就做什麽，沒有你想象的那麽有趣。”

杜先生在旁聽完，深有體會，“确實如此，師祖本就是嚴肅內斂之人，他斷不可能說出這等玩笑話來。”

歐執名的小靈感，被師叔師侄二人組集體否決。

他頓時對若滄的師父間褀道長升起了強烈的興趣。

“那你師父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他直白一問，若滄陷入沉思，“很嚴格的人。我真的怕他對我失望。”

“不會的。”杜先生語氣溫和的開解，“師祖向來最疼你。”

若滄撐着臉，眼睛微眯着像沒精打采的貓，“疼我也會因為我偷懶不做功課打我手心。我有前科的。”

小孩子到了叛逆期，總會有那麽一二三天腦抽不想做功課。

若滄接受的是門派教育，師父親自監督作業，幾年下來，手心打多了，熊孩子也收心了。

歐執名默默聽，不敢點評。

他怕自己一出口點評，就爆笑出聲。

歐執名腦海裏不斷浮現出花裙子小短腿攤開手挨訓的場面。

他雖然沒挨過打手心的懲罰，但是他能夠想象得出若滄委委屈屈又可愛的小表情。

太慘了太可憐了哈哈哈。

歐執名在暗自偷樂，杜先生在撫須感慨。

自家活潑開朗獨立自強的師叔，從小就是師門寶貝。

即使短短相處三年，杜先生也沒見師祖對若滄真正動怒。

但是，他看得出若滄确實害怕師祖失望。

杜先生不知道若滄記憶裏的師祖什麽樣子，但他想了想師祖嚴肅的表情，又想了想自己早逝的親爹，頓時理解了若滄的心态。

師祖對若滄來說，猶如父親，孩子不想讓父親感到失望，是人之常情。

杜先生笑着建議，“不如這樣，你每日練字寫經，發在微博作為《關度》的日常功課。哪怕師祖不理你，等師父空了，給師祖提幾句，師祖必然懂你仍在刻苦用功。”

若滄眼睛亮了亮，“像拍《星星之下》那時候一樣？”

“對，早課晚課有跡可循，師祖必然會知道你勤加用功不敢忘記師命。”

好建議，當然立刻執行！

若滄的廣告專用微博，終于重新肩負起使命，再次出現了練字的小視頻！

哪怕發出來的內容只有毛筆字書法，粉絲們都能補全若滄書寫時候的畫面——

長袍道士，手持毛筆，揮毫寫就。

腦補出來的溫文爾雅，令粉絲熱淚盈眶。

倉鼠們剛敲字賣萌，要若滄像當初拍《星星之下》一樣多拍點寫字視頻，發送成功，就見評論區早已經坐滿了直男糙漢女裝大佬。

“若滄，你不要光發書法啊，你發點自拍！”

“怎麽只有字？哥哥你圖呢？沒圖我怎麽好？”

“就這？就這？若滄你不能學學別的明星，發微博必帶自拍嗎？我要全身照靴靴！”

這粗犷的語氣，這随意的留言，看得倉鼠當場昏厥。

《關度》的路人緣好到倉鼠都占不住若滄的沙發，分分鐘大佬們要求給照片的評論，就齊刷刷的占據前排。

那些話吧，內容都是好的。

但是語氣格外随心所欲，看得沒見過世面的倉鼠猶豫不決，忐忑圍觀。

本該屬于粉絲的控評基地，變成了猛男秀肌肉專區。

他們也沒什麽別的要求，電影趕緊拍，微博多點圖透。

書法就不必了，畢竟大家沒有什麽文化，不喜歡看字，就喜歡看圖。

簡單直白，還拿出當年若滄在《星星之下》的視頻舉例。

看，兄弟，你當初練字都還請人拍視頻，給你全身上下的襯衫西褲都給拍進去了呢！

雖然大家深知歐執名閉關式拍電影不喜歡提前洩露消息。

但是他們經歷了昨天的若滄救人，對《關度》興趣倍增。

微博下面有要求若滄拍點片場實景的，有要求若滄爆料劇情內容的。

毫無規矩，單憑好奇，完全把若滄微博當成了內幕人士咨詢博，直抒胸臆。

圖！

要圖！

沒圖你發個視頻也行！

他們不僅在若滄的微博下面催催催，還會去劇組催催催。

其實大部分人都清楚，歐執名拍電影就是這樣的，不聲不響，預告都懶得多剪幾版。

催根本沒用，他們只是閑得無聊。

無聊使人發瘋，當他們欣賞欣賞若滄優美的書法，完成了催圖指标，準備關微博的時候，特別關注突然出現大佬身影。

歐執名居然動了！

久違的歐執名，刷新在微博。

上來就是史詩級圖透照片。

若滄身穿道袍和一位長須老道士坐在一起，他們氣氛和諧，像是在聊天，配上照片的溫馨濾鏡，看起來格外靜谧。

若滄的出塵淡雅驚豔絕倫，只靠側顏就能征服所有人的心。

長發束起來，哪怕周圍一看就是現代戲背景，都無法阻止大家吟誦出一首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

“若滄不拍古裝戲真是可惜了。”

“昨天他救人我就感覺到一股俠氣，現在一看，果然有天生的英俊少俠氣質。”

“能穿西裝，能穿民國長衫，還能穿道袍，若滄的長相氣質真是絕了！”

有圖就能叫觀衆們誇得真情實意。

歐執名平時不顯山不露水，怎麽拍張若滄和老道士合影，都能拍出男友視角既視感的？

沒等直男們來一場男男發揮，就看到不少人對若滄面前的長須老道士充滿興趣。

“這是哪位演員啊？這架勢，這氣度，一看就是老戲骨了。”

“不認識，這可能是《關度》裏的師徒雙人組吧，太好了，《關度》的道學家還是雙數。”

“不過這個老演員看起來真的很像道士了，完全符合我心中慈眉善目世外高人形象，是你嗎，大師@吉人天相”

大家嘻嘻哈哈，贊美老戲骨演得好，和他們心目中的老道士形象對上了。

然而，認識杜先生的人，看到他們無知無畏的調侃，一臉匪夷所思。

“艹啊，網絡真是換了一批人了！這是杜謙杜先生！”

突然，有人這麽一句提醒，大家看老道士的眼神一驚一懼，立刻肅然起敬。

杜先生的大名一直回蕩在網絡之中。

無數人只聞其名，未見其人。

畢竟，高人都是避世隐居的，只有業內才能有幸仰望真容。

偶爾流出來幾張杜先生開機現場做法照片，他們也只記得長須束發藍袍的高人樣貌。

現在親眼見到本人照片，高清的那種，評論裏彩虹屁立刻吹了起來！

“不愧是能夠逆天改命，七世佛亡了都還屹立不倒的玄學旗幟，氣質就是不一樣！”

“這精神氣如此矍铄，一看就是修仙道友，功力深厚。”

“杜先生，你來了我們就放心了，下次逮到安世東那種不知死活的，下手重點，沒關系。”

之前還覺得若滄必然飾演兇狠無比鬼道士的觀衆，見了這張合影，馬上覺得若滄氣度不凡，和杜先生在一起竟然毫不遜色。

還略勝一籌！

越看越覺得若滄和杜先生很有師徒面相，大家還沒能給這兩位取一個賞心悅目的師徒名，就出現了一位有才華的網友，上去就發：

“嚯！道教雙雄！”

一旦有了一個“道教雙雄”的熱評，這個彌漫着武俠之氣的稱呼就會傳播開來。

#道教雙雄#成為了又一個熱搜，讓腿短的倉鼠震驚得無言以對。

何等直男的稱呼，何其樸實的熱搜！

這麽溫馨的畫面，這麽有話題的合照。

配上“道教雙雄”的稱呼，走向完全符合直男審美，遍布刀光劍影斬妖伏魔的殺伐氣息。

還有一點點的土！

倉鼠點進熱搜都懷疑自己來錯了地方。

果然粉上若滄之後，他們逐漸卑微。

若滄是天，歐執名是地，天地之間縱橫着一群腦回路清奇的大殺器！

他們柔弱的在熱搜裏小心試探，“你們可不可以取點好聽的稱呼呀，雙俠或者雙驕不好嗎嘤嘤嘤。”

觀衆從來不會在乎嘤嘤怪的想法，随手就回：“知足吧，崽。我們沒叫他們道教雙煞，已經是給杜先生一身慈祥柔和光芒面子了，畢竟若滄那麽兇。”

此時，應有英勇無畏的粉絲為若滄洗去“兇”的标簽。

但是倉鼠們瞪着眼睛，認真思考，他們哥哥好像……

确實超級無敵兇神惡煞。

說的實話，無法反駁。

別人都是粉絲養成愛豆，倉鼠們卻覺得：因為自家愛豆，他們被另外一群觀衆養成了。

倉鼠從兇殘變為懵逼，懵着懵，順應自然規律，變為了道系倉鼠。

當觀衆心滿意足離開雙雄熱搜，要挑幾只有趣倉鼠逗一逗的時候，卻發現，打開若滄的超話，倉鼠發起了粉絲團建活動。

滿屏皆是道家經典！

倉鼠竟然在練書法！

“今天滄哥發的《道德經》，我也翻書抄了一段‘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圖]”

“家裏沒墨了，只好用中性筆将就一下，順應自然，自然，以輔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圖]”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重為輕根，靜為躁君。靜、靜、靜[圖]”

粉随正主，無比道系。

倉鼠聚衆用書法化解心中想要跟觀衆老爺們打一架的悲憤戾氣。

普通猛漢不解風情，沖進去就問：“你們不和我們一起聊聊道教雙雄嗎！”

倉鼠聽到雙雄，心裏被土得一顫，毛筆一糊，隔空甩字就回——

不聊！別打擾我修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