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糾纏不清

說來也奇怪,像顧西洛這樣的男人,卻從不沉溺于煙草和酒精。為此蘇念安曾經無數次嘲笑他假裝正經,可顧西洛卻更正經,“我風流,但我更愛惜我自己的身體。”

那樣一本正經的顧西洛仿佛還在昨天。彼時,他們真的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她可以毫無顧忌地奚落這個笑起來孩子氣的大男生。可是此刻,他們之間的關系,竟然因為那一份若有若無的愛意而變得漸漸疏遠起來。

顧西洛将蘇念安送到小區樓下,他看着蘇念安下車,對他笑着說再見。蘇念安還有那麽一個習慣,習慣在跟別人揮手的同時轉身離開,永遠只留給他一個清晰的背影。

顧西洛記得,蘇念安其實是異常活潑的女子。她骨子裏的男孩子氣有時候會膨脹,而他就成了她發洩的對象。

至今,他仍記得他們三年來的點點滴滴,從來舍不得遺忘。

馬德裏的陽光相較于曼徹斯特要明媚許多。顧西洛喜歡午後坐在頂樓的露天帳篷傘下喝一杯咖啡。他記得蘇念安也是十分喜歡的。

她是個以寫字為生的女子。在顧西洛的印象裏,只要是她睜着眼睛的時候必定是在筆記本電腦前瘋狂地敲打鍵盤。顧西洛喜歡她坐在自己身邊安靜寫字時候的樣子,她長長的睫毛一上一下,像有一個天使在上面跳動。

“嘿,蘇念安,其實你可以不用這麽辛苦的,你只要做我的女朋友,我的房子我的車子,乃至我的信用卡存折就都是你的了。”有一次顧西洛這樣對正因文思枯竭而寫不出東西來的蘇念安說道。

蘇念安一個白眼橫向他,嫣紅的唇畔微微上翹,依舊是平時對顧西洛的招牌諷刺笑容,“顧少,你老子賺錢也不容易,我就不勞煩你照顧了,你身後那些女模特還排着隊等你開心的時候寵幸呢。”

顧西洛一下直起身來,他将頭趴在桌上,露出一副受傷的表情,然後半開玩笑地問她:“蘇念安,我就那麽沒魅力嗎?同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你怎麽可能不愛上我?難道你真的只愛女人?”

蘇念安橫他一眼,選擇保持緘默。

“那為什麽你面對我這樣一個帥哥,一點都不動心?”顧西洛不死心地追問,他知道蘇念安不會給他想要的答案,但他還是固執地問了。

蘇念安大大的眼睛轉了又轉,随即認真地點了點頭,一副恍然大悟樣子,“這是個問題,請容許我好好想一想。”

顧西洛将臉埋在手臂裏,心裏暗暗升起一股挫敗感。其實對于蘇念安,從一開始顧西洛的挫敗感就從未消退過。他不願意像對其他女人一樣對她,畢竟她是他心裏唯一真正藏着的人。

除非她愛上他,否則他絕不會讓她知道他對她的喜歡。

至少在那時,他的确是這樣想也是這樣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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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西洛想着她從前笑的樣子,但已經看不到蘇念安的身影了。他發動引擎,車子揚長而去。

顧西洛想做的事情,從來沒有失敗過。很久以前,他曾經也那樣義無反顧地想要為她做些什麽,可他發現,蘇念安固執得如同一個孩子,她從不肯輕易接受他對她的好。

車子在一家私人會館前停下,這是巴塞羅那上層精英經常光顧的地方,顧西洛亦是常客。

裝修豪華的會所內,各界人士如雲。

顧西洛在吧臺前坐下,視線掃過遠處昏暗的沙發角落。他對Waiter叮囑幾句,一口将杯子裏的威士忌飲下。放下酒杯的同時,身邊已經多了一名金發美女。

女人雙手托着下巴,漂亮的眼睛打量着他。這個男人桀骜不羁,年輕俊朗,又有着殷實的家底,的确算是每個女人都會期待的情人,況且他從來都十分尊重女性。

顧西洛玩世不恭地輕笑,大手撫上女人的長發,忽然就想起了蘇念安那一頭烏黑的發絲。也許,黑色才更适合他一些。他在心裏揶揄自己道。

“Cris,你多久沒來這裏了?”

顧西洛收回手,眼睛半眯起來,就在女人主動想湊近他的時候,他忽然感覺到一種厭惡,那是對這些年來生活在燈紅酒綠裏的自己的厭惡。

顧西洛猛地站起來,女人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一個踉跄往後倒去,一甩手将路過的Waiter手中的酒杯打落,頓時人仰馬翻。安靜的會所內一下騷動起來,所有視線都探向顧西洛所在的位置。

女人一臉窘迫,她不解,平日裏彬彬有禮,對女人總是十分尊重的顧西洛哪去了。

顧西洛冷哼一聲,起身準備離開,昏暗的視線中,他身體猝然一僵,視線僵硬地落在此刻正倚在門口面無表情地盯着他看的蘇念安身上。

就好像在很久以前,倚在他房間門口面無表情看着他和其他女人上床的蘇念安一樣。

很多人影在顧西洛面前一晃而過,然而他的眼裏只看得到她。她面無表情,一副旁觀者的姿态。他恨透了這樣的蘇念安,冷漠疏離,卻偏偏只對他如此。為何這麽多年,偏只有他沉溺于此,而她始終站在彼岸。

蘇念安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出去。

初春的巴塞羅那一到傍晚氣溫驟降,蘇念安的臉被風吹得通紅,長長的發絲飛揚在空中,顧西洛仿佛看到那一年第一次見到的蘇念安。

他自嘲地低頭諷笑,可笑的是,那一段兩個人的記憶,卻只有他一個人記得。

一個人的寂寞是兩個人的錯,那麽兩個人的寂寞又是誰的錯?

蘇念安忽然轉過身,沖顧西洛笑笑。

“家裏的鑰匙可能是落在你車上了,所以只能跟着你過來,否則我要流落街頭了。”她聳了聳肩,一臉無辜,眼神裏還泛着俏皮。

顧西洛皺眉,“打個電話就行了,何必還跟來?”

蘇念安從口袋裏掏出手機遞到他面前,可憐兮兮地說:“天地作證,我不是存心要跟蹤你,實在是手機沒電了,你知道我家附近沒有公用電話。”

她的模樣逗樂了顧西洛,顧西洛伸手拉住她,“以為你一個人在巴塞羅那至少能成熟一些,沒想到還是這樣丢三落四。”

他在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裏自然的寵溺讓蘇念安微微一怔,但是很快她就收斂起自己的錯愕。顧西洛從前也是這樣跟自己說話的,只是三個月時間,卻已經遙遠得讓她有些記不清了。

蘇念安果然在顧西洛的車裏找到了自家鑰匙。一把鑰匙穿在一個精致的小娃娃鑰匙圈上。

“念安,回馬德裏吧,巴塞羅那不适合你,你一個人,我始終放心不下。”顧西洛看着她孩子氣般滿足的笑容,心裏微微動容。

“巴塞羅那當然适合我,至少比馬德裏更适合我。”蘇念安的語氣又帶上了刺。這裏當然比馬德裏更适合她,馬德裏的顧西洛讓她厭惡,而在巴塞羅那的顧西洛,至少還能讓她心存留戀和感激。

顧西洛的手握成拳頭,他看到她眼裏的敵意,猛然轉過頭去,心裏一陣窒息。

“随便你。”顧西洛說道。

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原來一個人的眼神也可以這樣傷人。

他有他自己的驕傲,他當然希望蘇念安能留在自己身邊,但像蘇念安這樣的女子,內心脆弱敏感,勉強她只會讓她越來越疏遠自己。

蘇念安看着顧西洛的跑車奔馳而去,一如他奔放的心。顧西洛是個無法被掌控的人,他活得灑脫張揚,他從不顧及世人的眼光,他只看得見他自己,這樣的他讓她如何放下戒備。

“蘇念安,千萬別讓愛你的人難過,否則會遭報應的。”身後忽然響起熟悉的聲音。蘇念安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不就是下午一通電話将她叫到Golden,而自己卻不知所蹤的秦薇嗎?

“如果這樣算愛我,那就讓我遭報應到萬劫不複好了。”蘇念安聳了聳肩。她從來不認為一個沒有心的男人可以真心去愛一個人,若真是這樣,那麽這樣的愛也太廉價了些。

秦薇搖了搖頭,“枉我千萬百計給你們創造條件,你們兩個這麽擰巴着也不別扭。”

果然如此。蘇念安了然于胸地看向秦薇。今天的秦薇一襲水藍色長裙,外衫罩在長裙外,有一種知性的美,只是與她的性格不太相符。

“今兒個沒圍着你的天使打轉?”她記得最近秦薇像一只發情的禽獸,日日與Golden裏的鋼琴師厮混在一起,按照秦薇自己的話說,那是一種戀愛的感覺。

“天使暫時離開了,于是我找不到我的丘比特之箭了。”秦薇臉上忽地被蒙上一層陰影,她抱着自己的雙臂仰頭望天。

蘇念安了解她,沒有人比蘇念安更了解秦薇,在難過的時候,她喜歡擡頭望着天空。秦薇說看着天空的時候能讓人摒棄心頭的雜念,蘇念安是真的相信秦薇這句話,至少對秦薇來說的确是這樣的。

顧西洛喜歡駕駛跑車帶來的刺激感。他曾經說過,寧願轟轟烈烈地度過一生,也不要默默無聞地漸漸老去。他就是一個活得張揚的人。

所有人都不理解他。他以為蘇念安了解。可是現在,就連蘇念安都開始漸漸對他疏離了。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變得不再像從前那麽親近自己了呢?在分開的三個月裏,他一個人面對着空蕩蕩的房子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後來他終于發現,不只是在某一刻,而是在很早的時候,蘇念安就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可愛的小女孩兒了。

她忘了他們的曾經。她以為,那一年的曼徹斯特,她看到他與別的女人接吻的那天,是他們的第一次相遇。可是她不知道,早在他十七歲的時候,她就已經是他生命裏唯一的陽光了。

那個在黑暗泥濘之中朝他伸出雙手的粉嫩小女孩,他至今都還記得。

車子猛地一個急剎車。顧西洛整個人重重撞了上去。他的頭擱在方向盤上,身體已經痛得麻木。他多想回到三個月前,如果那個時候的他知道後來的蘇念安會選擇離開,他一定不會選擇幹那種蠢事。

其實這又何嘗不是他對自己的不自信。不會有人知道,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顧西洛,居然會害怕蘇念安的不在意。就連蘇念安自己都不曾了解。

三個月前的馬德裏,西部富人區。

田園式別墅的頂部天臺,蘇念安閑逸地品嘗着手裏的卡布奇諾。

她是個生活日夜颠倒的人,所以常常是顧西洛玩得正起勁時她已經倒在了被窩裏。除了顧西洛偶爾出現在別墅裏,蘇念安幾乎是見不到顧西洛的。

手機猝然響起,裏面只有秦薇的一句話。蘇念安關掉手機滿不在乎地一笑,可還是忍不住起身下了樓梯。

電視裏的畫面很清晰,顧西洛正在接受采訪,而他身邊的羅琳娜,不經意間握過顧西洛的手,兩人十指交纏,顧西洛居然沒有拒絕。

在蘇念安的印象中,顧西洛有着輕微的潔癖,他不喜歡別人接觸自己的身體,除了上床。那麽這是不是代表,這個能和他十指交握的羅琳娜對他來說是有些特別的呢。

那是顧西洛少有的接受媒體專訪,就是在這樣一個看起來不那麽正規的采訪裏,羅琳娜公開承認了顧西洛向自己求婚,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她甚至進而透露了兩人的造人計劃。而一旁的顧西洛自始至終都是沉默,不承認亦不反駁。看上去更像是一出某人自導自演的好戲,可是,演給誰看?

蘇念安坐在松軟的沙發上,淡淡的麥香傳進自己的鼻尖,她整個人都陷了下去。許是昨夜并沒有睡太久,居然就那麽沉入了夢鄉。

後來還是不知何時回來的顧西洛叫醒了她。

她看着他,兩人相對無言。不知道要說什麽,該說恭喜,還是該說再見。

最後,蘇念安淡淡地笑了笑,“我是真的不知道你要結婚了,要是知道,我也不會霸在這裏這麽久,你放心,我明天就出去找房子,不會讓你為難。”

她假裝什麽都不在意,事實上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酸澀從何而來。兩個同在屋檐下的人,一方要結婚了,另一方卻一點也不知情,無論如何都會覺得難堪,她給自己找了這樣一個借口。

經過顧西洛身邊的時候,她被他一把拉住。

顧西洛的眉宇間挂着淡淡的疲倦,“你不必……”

“我覺得這裏已經不适合我了。”蘇念安搶過他的話,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更加堅定自己的決心。

她知道顧西洛要說什麽,可他越是這樣越是讓她覺得難堪,這樣的施舍,她從來都不需要。

三天後,蘇念安搬出了顧西洛位于馬德裏西部富人區的別墅,站在玄關的樓梯上,只有簡簡單單一個箱子。住在這裏三年來,她像是一個随時準備離開的人,并不為自己添置太多東西。

“顧西洛,再見。”那是她在那幢別墅裏對顧西洛說的最後一句話。

那時的顧西洛面無表情,他居然連一句再見都不曾給過她。

蘇念安不知道,她與顧西洛之間究竟算不算孽緣。

再一次和顧西洛相遇,是在一個星期之後,那也是最離譜的一次。

巴塞羅那的林間小道上總是泛着淡淡的溫暖,陽光透過枝葉折射出斑斑光點來。西班牙人喜歡在午後坐在路邊的露天咖啡館裏小憩,久而久之,蘇念安也在不知不覺中養成了這種習慣。這裏是她經常光顧的地方,她喜歡這個與它名字一樣溫暖的露天咖啡館--Sunshine。

顧西洛的第三次出現,一身邋遢,下巴處還冒出密密的胡楂來。

這個男人是決不允許自己英俊的臉上留有胡楂的,可是此刻,站在蘇念安面前的男人真的是那個生活有品位,氣質非凡的顧西洛嗎?

“小姐,麻煩借個位置。”顧西洛一臉疲憊,在蘇念安愣愣地移出一個位置之後飛快坐下。

蘇念安已經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的心情了。周圍談天的路人紛紛朝這裏看來,蘇念安顯得局促尴尬。

她拉了拉顧西洛髒兮兮的襯衫。“嘿,你是被誰趕出來了,怎麽會這麽一副窘迫的模樣?”蘇念安蹙着眉頭,可是眼裏卻有着淡淡的俏皮。

那是久違了的感覺。蘇念安總是這樣,臉上波瀾不驚,可遇到她認為有趣的事情,眼裏總會有種俏皮感。顧西洛看在眼裏,竟有點留戀起來。

“你難道沒見過我跟人打架後的樣子嗎?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顧西洛毫不在意地瞥了她一眼,同時西班牙語的髒話幾乎脫口而出。

蘇念安微愣,她自然見過顧西洛打架後的樣子,可那也是三年前的事情了。自從他們住在一起後,她再沒見過顧西洛動粗,哪怕是一些細微的動作。

顧西洛眼中閃着晶亮,好看的墨色瞳孔望着她,長長的睫毛微微上翹,一顫一顫的,像是有水汽冒在上面。

蘇念安差點沉淪其中。顧西洛就是有這樣的魔力,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可以将人的魂魄都勾走,不過蘇念安是異類,每每在幾乎沉淪進去的時候就能立刻清醒過來。所以顧西洛常常會挫敗地說,蘇念安為什麽你跟其他女人不一樣。

其實蘇念安只是沒有告訴他,不是她跟其他女人不一樣,而是她不願意像其他女人一樣被他征服,然後再被抛棄。所以她總是時刻提醒自己至少要把持住自己的心。

蘇念安抓起皮包,居高臨下地盯着顧西洛。

“我家的浴室可以借你用一下,我家的洗衣機也可以借你用一下,但請你用完之後立刻滾蛋。”

顧西洛挑了挑眉,“蘇念安你太沒良心了,我豪華別墅至少也借你住了三年之久,你那小公寓借我多用一下會怎樣?”

蘇念安知道跟顧西洛讨價還價永遠沒有盡頭,她一個轉身就要離開,卻被顧西洛适時拉住。

“好啦好啦,只要能把我這身乞丐裝換了,随你怎麽折騰。”

顧西洛終于投降,每次對于蘇念安,他總沒有更好的法子能夠制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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