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占便宜

方随覺得自己應該的撞鬼了, 他不過是想午睡一下補充體力,誰知道卻夢境不斷,然而夢裏半個畫面沒有,只叫他情緒紛亂,痛苦難當,想醒又醒不過來,像是溺水之人一般浮浮沉沉, 也不知掙紮了多久,等他能睜開眼睛的時候,便是這個樣子了。

樓涉川吓了一跳, 過去坐在方随身側,還輕輕攬了一下他的肩膀:“你怎麽了?”

方随哭喪着臉:“我覺得我和洛陽這地方水土不服。”

樓涉川聽他說完,臉色有些凝重:“我們明天就回去吧。”

“可是我們還沒有去參觀。”方随不甘心,“我已經做好攻略了。”

“我要去龍門石窟, 去國花園,去古墓博物館, 去龍潭大峽谷……”

他掰着手指數景點,此時的他一點沒有富二代該有的風範,反而像是第一次進城的小孩子。

樓涉川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微妙,聽着他期待的語氣, 終究是沒有反駁,只輕撫他的背:“我怕你睡不好。”

方随脫口而出:“你可以陪我睡啊。”

樓涉川:“……?”

方随也驚覺自己似乎說了不得了的話,連忙幹笑一聲,不那麽有底氣地補充:“我小時候做噩夢, 我媽媽都會陪我睡的。”

樓涉川笑了一下:“又不是小孩了。”

他去撫方随的額頭,發現還是濕的,道:“你身上都是汗,趕緊去洗澡,把衣服換了,別受涼了。”

“哦。”方随聽話地拿了衣服去換洗。

晚上,兩人一起躺到床上,方随面向着樓涉川的方向,一邊玩手機一邊問他:“樓叔,你今天去見的是什麽人啊?”

樓涉川睡覺的姿勢很端正,正面朝上,也不知道他的神色是怎麽樣的,只是沉默了半晌,方道:“是一位很多年前合作過的朋友,這次有事情需要他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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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随翻了個身,感慨:“……樓叔每次提起從前,都讓我覺得你的人生經歷比我豐富好多的樣子。”

樓涉川道:“這是自然,我畢竟比你虛長了好幾歲。”

方随吐槽:“但是你說話的感覺好像比我多活了幾十歲的樣子。”

“也許吧。”樓涉川似乎頓了一下,竟然沒有反駁。

“還好你的帥氣并不會因為這樣而減少分毫……”他嘻嘻笑道,突然“嗷——”一聲,卻是舉着的手機掉了下來。

“啪嗒”一聲,砸臉上了。

“睡覺就不要玩手機了。”樓涉川側過身來看他,見他沒事,又忍不住輕笑一聲,“毛手毛腳的。”

“是人嗎?”方随淚汪汪地撿起手機,“你侄子英俊的臉可能都烏青了……”

後來又說了什麽,方随都不記得了,他白天睡得并不好,奇怪而壓抑的夢境反而耗去他不少體力,沒多久,他就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意識剛沉下去,紛繁雜亂的線條與支離破碎的色彩又是排山倒海而來。

巨大的情緒壓在他的胸口上,讓他喘不過氣,又動彈不得。

“方随?”樓涉川似乎聽到旁邊傳來細微的呻吟,他睡覺時的警惕性很高,這是很多年前養成的習慣,即便是很小的聲音也會立刻醒來。

他低聲叫了一聲,又不見回應,只是呻吟的聲音更大了一些,似乎還帶着掙紮與喘息。

樓涉川打開小燈,起身看了一下。

睡夢中的方随眉頭緊鎖,額頭上已經濕噠噠的。

樓涉川忙拍了他幾下:“方随、方随……”

“嗬……”方随猛地睜開眼睛,胸口還在劇烈跳動着。

“樓叔。”他抓住樓涉川的睡衣袖子,由于太用力,導致睡衣微微有些變形。

樓涉川蹲到他的床頭前,臉對着他的,原本硬朗的面部線條在小燈橘黃色的光暈下顯得無比柔和,眼睛裏像是淌着水一般,和緩而柔軟,他看着方随有些渙散的瞳孔:“做噩夢了嗎?”

方随下意識地搖搖頭,他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但那似乎并不是夢。

而是一股巨大的,壓得他透不過氣的情緒。

他想了一下,哭喪着臉:“會不會是鬼壓床啊!”

“傻瓜。”樓涉川去撫他的額頭,拭到一手的冷汗,他的心微微抽了一下。

倒了水給方随喝,見他一臉昏昏欲睡又不敢睡的樣子,索性坐到他的床邊:“還睡嗎?不睡我陪你坐着。”

方随捧着水杯看着他,半晌,往邊上靠了靠,又拍了拍自己身側的空位:“那你上來陪我。”

樓涉川從善如流,果真上了床,下半身鑽進被子裏。

方随還貼心地豎起一個枕頭給他靠着。

兩人蓋在一張被子裏,手臂貼着手臂,方随精神稍定,嘴巴又貧了起來:“樓叔跟鎮宅神獸似的,你往我旁邊一坐,四周的妖氣都鎮住了,我現在覺得好多了。”

樓涉川無奈地笑了一下,輕輕捏了一下他的臉頰:“整天胡說八道。”

他的手還有從棉被裏帶來的,溫溫的熱度,這麽輕輕觸在方随的臉上,居然讓他産生一絲緊張。

從幼兒園就會用昂貴的進口糖果和玩具讨小女孩歡心,很早就學會面不改色地牽小帥哥的小手,自稱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風一樣的小方少爺,居然,只是因為被人捏了一下臉頰,就覺得呼吸急促了起來。

這樣子很不好。

方随自我檢讨了一下。

起碼應該再更進一步做點什麽,才配得上緊張。

于是方随放下水杯,壯起狗膽,假裝自然地去挽樓涉川的手臂。

他平日裏一使壞就這樣抱着樓涉川裝乖巧,樓涉川習慣成自然,并沒有察覺到身側的人與平日裏大相庭徑的心境,還順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柔聲問道:“還怕嗎?”

像在哄小孩。

方随有點不滿,動作上更加得寸進尺,直接把腦袋也靠了上去,他比樓涉川矮了半個頭,這樣一靠,腦袋正好在架樓涉川的脖子上:“怕。”

毫無誠意的聲音。

樓涉川脖子上突然多了顆腦袋,他一愣,那腦袋還順勢蹭了蹭,毛絨絨的觸感讓他的脖子有些癢,一種柔軟的,帶着顫栗的癢。

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體驗。

樓涉川有點恍惚,幾乎是無意識地擡起手,輕輕地捧住那顆腦袋,摩挲了一下:“不怕,我在。”

“嗯。”方随心裏“砰砰”地跳着,覺得臉上也熱了起來。

他覺得自己的手似乎有些發軟,可是不夠,他想更進一步。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

原來環着樓涉川胳膊的雙臂松開,改而去抱他的腰。

樓涉川渾身一僵,從他有記憶以來,似乎從來沒有被人這樣子攔腰抱住過。

不是,有過一次……

塵封的匣子猛地被打開,覆蓋着厚厚灰塵的記憶就這樣,毫無征兆地揭了開來。

是了,他漫長的記憶中,僅有的一次,被人抱住自己的腰……

他猛地把方随環在他要上的手臂扯開:“不可以!”

一聲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嘶吼。

“樓叔?”方随被吓了一跳。

上一秒還在內心偷偷得意就這樣得手了,下一秒卻被毫無征兆地甩開了。

方随有點惱羞成怒,而惱怒背後,還有一絲他自己難以察覺的,疑似傷心的情緒。

樓涉川回過神來,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

他看着方随,看到方随臉上那淡淡的難過。

是了,一樣的臉,一樣的難過。

“将……将軍……我要……放手了……”

“不準放——不準——”

下一刻,他做出了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動作。

他整個人覆上去,緊緊抱住方随。

“不要放手!”他把頭埋在方随肩膀上,低聲說道。

方漸,我以将軍之令命令你——

不準放手。

方随把手環到他的背上,緊緊地抱住他。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他不過是想趁機占樓涉川的便宜,卻突然被他甩開,像是躲避着什麽讓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事情一般,迫切得讓人有些傷心。

可是他尚不及傷心,又突然被他抱住。

他抱得那麽用力,像是把全部的力氣都用上了。

樓涉川是一個,作風很鐵血,很像軍人的人。

他的力氣很大,懷抱很堅定,像是無法掙脫的桎梏。

可是他的聲音卻又是那麽脆弱。

如果不是那句話就是附在他耳邊說的,方随幾乎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聽了。

“不要放手!”

他聽到樓涉川這樣說,于是他原本因為被甩開而有些無措的雙手,又慢慢地環了上去,抱住樓涉川寬闊的背。

方随這才發現,樓涉川渾身僵硬得不像話,就像是在對抗着什麽一般。

他也是第一次發現,原來樓涉川身上的肌肉那麽結實,簡直刀槍不入。

可是莫名地,他又覺得,所有的劍拔弩張都是假的,真正的他,脆弱得……一擊即垮。

他慢慢用力,将他與自己貼得更緊。

“我不放手。”

方随低聲說道。

樓涉川似乎是聽到了,他原本僵硬得像石頭一樣的肌肉慢慢放松了下來。

方随還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我不放手。”他又重複了一遍。

高級酒店的隔音很好,四周聽不到別的聲音。

房間裏靜悄悄的,仿佛能聽到機械表裏指針的聲音。

也不知過了多久。

樓涉川終于慢慢松開了抱着方随的手。

“抱歉。”他輕聲說道,喉嚨有些黯啞,“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方随看着他:“你想起了什麽?”

能讓一個鐵血的人露出這麽脆弱的一面,一定是非常不得了的事情吧?!

樓涉川卻只是輕輕一笑,把他按回枕頭上:“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哦。”方随有點失望。

他當然知道,那絕不會是小事,只是他不願意說。

換作以前,他才懶得探究樓涉川的過往。

然而此刻,卻有一種被排除在心門之外的,“外人”的感覺。

他拉了拉被子,有些悶悶地說道:“我困了,我想睡覺。”

“那你睡吧,我就在旁邊,你不用擔心。”樓涉川掀開被子,準備下床。

下一秒,他的手腕卻被人抓住了。

“樓叔,你占完我便宜就跑,這是一個叔叔該幹的事情嗎?”

方随鼓着臉看他。

樓涉川有些不解。

“我害怕,我要你陪我睡。”

方随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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