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前塵

漸安集團樓涉川的辦公室裏, 花客秋将厚厚一疊材料放到樓涉川面前。

“樓先生,這是基金的籌備資料。”花客秋道,他臉上露出一絲遲疑,“不過,金額這麽龐大的基金,如果正式成立,将會非常引人注目。”

樓涉川點頭:“我心裏有數。”

“還有就是……”花客秋看着樓涉川, 半天說不出話來。

樓涉川擡眼看他:“直說無妨。”

“出售漸安,風險太大了。”花客秋終于還是說道,他目光裏帶着不解與擔憂, “樓先生,你我都知道,漸安并不是一次創業成功的結果,是幾代的積累……”

樓涉川眼神冷了下來:“你逾越了。”

“我知道。”花客秋嘆了口氣, “只是,樓先生, 你于花家,不止是幾代恩人……”

話止于此,他卻再說不下去。

辦公室裏彌漫着漫長而壓抑的沉默。

不知多久,樓涉川終于開口:“我與花家的緣分, 到你為止。”

花客秋擡頭,震驚地看着他。

樓涉川表情未變 ,依然冷漠而疏離:“客秋,你是花家最後一個幫我做事的人, 我希望你能做好。”

“我知道了。”在長久的沉默之後,花客秋終于還是應了話。

他的父親在年輕的時候就因意外去世,本應該由他父親接任的工作便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還記得他爺爺花宴海把工作交給他的那天,臉上殷切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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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世,我大概再也沒有機會與樓先生見面了。

一世的他,只與一世的人見面,一世的人,只能為他做一世的事。

但是既然人有來世,也許,下一輩子,我還可以繼續在樓先生身邊幫忙……

客秋,你一定要好好聽樓先生的話,要好好幫他的忙,不會很久,很快,又是下一世的事情了。”

“下一世……”花宴海的目光已經不再清澈,卻依然可見火一般的期望,“下一世又會是誰在樓先生身邊呢?”

爺爺的話猶在耳邊,花客秋數着日子,他知道自己為樓涉川做事的日子不會很久。

他還在想着,是時候考慮結婚生子了,等兒子長大,他要怎麽告訴自己的兒子,花家與樓先生之間的關系。

卻沒想到……

“我與花家的緣分,到你為止。”

花客秋想起了前段時間,樓涉川讓他安排爺爺與他在洛陽見面的事情。

一世的他,只與一世的人見面。

他居然沒有意識到,這是一種征兆。

樓涉川卻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似乎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他也早就做好準備,迎接這一天的到來。

花客秋收斂了自己的心情,讓自己平複下來,語氣恢複往日的輕松:“我會盡力把事情辦妥的。”

“不過,出售漸安,運作這麽龐大的基金,我沒有十足的把握。”他看着樓涉川。

樓涉川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幾下。

半晌後。

“我知道了。”樓涉川說道,“你做你能做的,其他的我會處理。”

花客秋面有愧色:“真的很抱歉,不能為您解決所有的事情,是我無能。”

樓涉川擺擺手:“這不是一個人一句話能解決的。”

花客秋點點頭:“出售漸安,茲事重大,除了股東的意見,還要注意市場的動向,一個不好,可能會引來市場反彈。”

樓涉川笑了一下:“你不用擔心。”

既然早已預料到這一刻的到來,又怎麽會等到事情迫在眼前才開始準備?

花客秋見樓涉川胸有成竹的樣子,也就不繼續在這件事上糾結,又道:“另外,您委托花家代為保管的東西都已經整理好了,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麽處理?”

樓涉川道:“交由銀行進行托管吧。”

“這……”花客秋面有難色,“東西太多了,而且資産極為龐大,由銀行托管的話,恐怕會引起審查。”

樓涉川早已想到這個問題,道:“分散托管就是了,這些資産物品都是有明确來源的,便是遇上審查也不怕,不要集中在一家銀行和一個賬戶名下就行了。”

“好的。”花客秋道,“等處理完畢,我再将托管憑證統一交給你。”

樓涉川點點頭:“辛苦了。”

“不過有一個東西,恐怕不方便放在銀行。”花客秋看着樓涉川,眼裏帶着遲疑。

“嗯?”樓涉川看着他。

花客秋從西裝的暗袋裏拿出一個貼身帶着的,扁扁的小木盒,遞給了樓涉川。

這是一個紋飾極為簡單的盒子,帶着不屬于這個年代的古樸。

盒子的木頭表面在歲月的摩挲之下已經極為光滑。

卻依舊能讓人看到時光留下來的斑駁。

這是花客秋長久以來的疑惑。

從他有記憶開始,花家就一直在幫樓先生做事。

一直到他長大之後,才知道花家與樓先生第一次相遇的故事。

據說最早是在清末的時候遇到,那時候戰火連天,花家也不過是亂世中茍活的蝼蟻。

在那個命如草芥的年代,在被戰火碾碎之際,是樓先生救了花家先祖,又給了他財富與機會。

花家便在樓先生的幫助下,一代又一代地積累,一代又一代地打拼,一直到今天,成為了洛陽的名門。

作為回報,花家要做的,就是代為管理樓先生的東西,并幫他做一些,他本人不方便出面的事情。

樓先生要求的,不過如此。

不過,樓先生本人或許不知道的是,早在最早被他救下來的那一代花家先人,就立下了重誓,要花家後人,世代效忠樓先生。

樓先生沒有後代,他會在某一天告訴那一世跟着他的花家人,他要走了。

那一代的花家人便把自己的工作傳承給下一代,等着新一世的樓先生到來。

有時候等十年,有時候等二十年。

具體的情況,花客秋也不清楚。

不過從他知道樓先生開始,他就一直很好奇,他到底是哪個時代走來的人。

是花家先祖那個年代的,還是更早時候的?

而現在,花客秋終于,有了些線索。

樓涉川從他手上接過那個盒子,冰冷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松動:“我都差點忘了。”

花客秋道:“這麽重要的東西,怎麽會忘呢。”

樓涉川打開盒子。

塵封的匣子打開,似乎還能聞到穿越千百年的血腥味。

只見盒底靜靜躺着的,是一塊青銅虎符。

一塊不存在已知的所有歷史與王朝上的虎符。

虎身兔首,形狀怪異。

如果是不識貨的人見到,大概會嘲弄一番,以為這是哪個毫無歷史常識的人不成功的造假。

不過,作為為剛剛被發現的洛陽唐末衣冠冢捐獻了一個億的的神秘人物,花客秋有幸被邀請見過那個衣冠冢一面,還有幸聽專家分析了一回裏面的陪葬品。

唐朝諱虎,便以魚符或兔符代替。

這個衣冠冢的主人存在的年代唐朝應該已經覆滅,新朝沿用了部分唐朝的習慣,又不與唐朝一致,還有可能,新皇帝是個不循禮法,或者沒有常識的人,于是便打制了這麽一枚不倫不類的虎符出來。

可惜的是,衣冠冢裏只有虎符的一半。

虎符是古代皇帝調兵遣将用的兵符,劈為兩半,其中一半交給将帥,另一半由皇帝保存。

只有兩個虎符同時合并使用,持符者才能獲得調兵遣将權。

根據專家猜測,虎符的另一半或許是在當時的皇帝手裏,沒有一起陪葬。

可是無論是哪一種可能,都不能解釋這個墓穴的異常之處。

虎符是極重要的兵符,是皇帝的軍隊信物,無論哪個朝代,哪個品級的将領,都不可能享有用虎符陪葬的榮耀。

這枚虎符,是這個衣冠冢最大的發現,卻也是整個墓穴最大的疑點。

而現在,這枚虎符的另一半,就在樓涉川手上。

當花客秋從花宴海手裏接過這枚虎符的時候,他心中的震驚是難以言喻的。

關于樓先生的身份,他曾有過許許多多的猜測。

唯有這枚虎符,是窮盡他的想象力也想不到的。

難怪,他會突然捐那麽一大筆錢給衣冠冢。

難怪,要匿名捐獻。

樓涉川表情很淡然,也沒有要掩飾的意思,他輕輕摩挲着這枚虎符,說道:“我經歷過許多亂世,在亂世之中,也弄丢了很多東西,所以最後才決定把這個交給花家保管。”

他看着花客秋呆滞的表情,笑了一下:“我有記憶的最早一世,是個将軍。”

花客秋不知道怎麽接話。

樓涉川又道:“開國功臣,骠騎大将軍,封異性王。”

他其實是從不和任何人談過往的事情的,便是花家,他也從未提起過以前的事。

只是此刻,或許是終于到了曲終人散的時候。

或許是這枚虎符,終究是将前塵往事帶到了眼前。

他突然覺得,那些久遠的記憶,并不是永恒的禁锢。

再過一千年,又有誰還會記得。

花客秋有種在聽天方夜譚的感覺。

好在花家跟随了樓先生幾世,也算是窺探過天機的人。

花客秋很快讓自己冷靜了下來,還開了一個幹巴巴的玩笑:“你不說,我還以為你是皇帝呢。”

樓涉川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怪異。

花客秋尴尬地說道:“我是聽衣冠冢的研究專家說的,他們推測,虎符的另一半,應該在皇帝手裏……”

樓涉川笑了一下,這次的笑卻沒有任何溫度,像是在回憶往事,只是那些往事并不能帶給他感情。

“開始是在皇帝手裏,不過後來我擁兵叛亂。”他說道,眼神是花客秋從未見過的冷冽。

“帶走了這枚虎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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