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五代

孟憶看着樓涉川, 忽而一笑：“我記得樓将軍可是從來不惜命的，這數世也是匆匆而過，怎麽突然又想要這一魂一魄了。”

樓涉川目光沉沉：“為了方随。”

孟憶一手托着腮，不知情的看過去，只道風情萬種：“你不是已經為了他準備了數輩子，足夠他一世無憂了，還有什麽放不下？”

“我愛他。”樓涉川并不覺得這話難以啓齒, 他說來自然，當得上天經地義，“金錢不夠, 溫飽不夠，一輩子無需奔波勞碌都不夠，我要陪他一輩子。”

“我還以為樓将軍不懂得愛一個人呢。”孟憶似乎是想大笑，到底是收斂了, “原來是我想錯了。”

樓涉川并不接她的話，只道：“我要與天地談判。”

孟憶看向門外, 車水馬龍，人來人往：“樓将軍，一千年了，這世間早已不是你的天下, 現在是太平盛世，天地閉眼，無人可與天地對話。”

樓涉川看着她：“那若我于奈何橋上，不喝下孟婆湯呢？”

孟憶輕嘆了一聲：“你又何必？”

樓涉川默然不語。

他又何必。

亂世為人, 無力顧及情愛。

盛世重逢，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手。

“這一世，方随本不該愛你。”孟憶說道，“他以愛情換了這一世的平安榮華，他既愛你，就注定要失去你。”

樓涉川仍舊只看着她，目光灼灼：“孟憶，天地人間，我都要保他一世，只要他愛我，我就不會離去。”

孟憶終于還是笑了出來：“一千年了，這亂世留下的生死恩怨，終于是該清算了。”

“若曹隽歸案，段仲交回不屬于他的記憶，我便可重回奈何橋，到時便放回你的一魂一魄，你與方随的這一世，再與天地無關。”

“好。”

從不戀出來，樓涉川接到花客秋的電話。

“樓先生，最近有大筆不明資金在大肆收購漸安的股票。”

“嗯？”

花客秋道：“對方的手段很高明，是業內的行家，不過我已經追查過了，看手法，很有可能是孫密……”

“孫密？”樓涉川皺了一下眉頭，“他不是加入了大盛金融？”

“是的，所以我懷疑，真正的背後主使，可能是段既往。”花客秋不解道，“這可真是太奇怪了，大盛金融原來在布局物聯網生态，怎麽會突然收購漸安的股票？”

“有利可圖吧。”樓涉川道，“最近漸安在研發新方向，剛有了眉目，興許是信息外洩了。”

“這……”花客秋訝然，“這怎麽會洩露？”

樓涉川倒是淡定：“查一下就知道了。”

花客秋知曉他的風格，也并不過多擔心，又問道：“那針對大盛那邊，我們要怎麽應對？”

樓涉川回頭看了一眼不戀：“既然他們想買，就都賣給他們吧。”

他笑了一下：“不是正好嗎？我們本來也打算賣了漸安……”

花客秋猶自擔心：“但是他們不像要經營漸安，看起來更像是一場狙擊。”

“大概吧。”樓涉川道，“不過，對我們來說，已經變現了，後面會怎麽樣，就是他們自己的事了。”

“不過……”他又道，“你可以查一下，大盛前期在物聯網那裏投了不少錢，他們沒有足夠的錢狙擊漸安，一定會用杠杆的。”

花客秋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知道了。”

少有人知道，漸安集團的股份，有相當一部分的實際控股人，是遠在洛陽的花家。

談完了公司的事情，花客秋又彙報另一件事：“樓先生，與洛陽衣冠冢那邊的關系已經打點好了，您什麽時候要過去，我給您安排。”

“就這個月吧。”樓涉川說道。

“沒問題。”花客秋說着，猶豫了一會，還是小心翼翼地開了口，“樓先生，恕我冒昧，有個問題不知能不能問？”

“你說吧。”

花客秋深吸了一口氣：“請問洛陽那個衣冠冢的主人究竟是誰？”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

花客秋以為樓涉川生氣了，忙又道：“是我僭越了，只是聽研究的專家說，那衣冠冢的主人只是一名副将，不應該有那虎符與玉柄劍，所以有些好奇……”

樓涉川悠悠開口：“是我副将的墓。”

“您的副将？”花客秋似乎證實了自己心中的猜測，“他可也是轉世而來了？”

自從知道樓涉川前世的身份之後，花客秋心中便有了諸多猜測，許多以前迷霧一樣的信息漸漸都有了全貌。

尤其是他得知，那名在漸安集團實習，讓樓涉川無比縱容的青年，名字叫做方随之後。

只因，樓涉川賣掉漸安，成立基金會，并将他數世積累的財富，全部托管到銀行，而這所有一切的受益人，都是方随。

樓涉川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卻向他說了另一個故事。

“千年前，石敬瑭擁兵稱帝，建立後晉朝，我本是骠騎大将軍，當與之共享天下，但是石敬瑭為了對抗盛朝，卻投靠契丹，割讓幽雲十六州，做了契丹的‘兒皇帝’……”

身為大将軍的樓誅邪不願對契丹稱臣，便拿了虎符，帶兵出走。

後晉內亂，本已虛弱的盛朝乘勢而起，又攻了回來，一路打到洛陽。

“當時盛朝的皇帝，本要屠盡洛陽一城的人，是我的副将阻止了他，不過，他自己也死了。”

樓涉川回望過去，似乎仍然能見到千年前的硝煙。

“那玉柄劍，是後唐的皇帝李嗣源賜給我的，那虎符，是後晉的皇帝石敬瑭給我的，這天下的皇帝，心中都只有千秋霸業，從無人考慮過百姓流離失所，将士萬骨成土。自稱天子，卻不見人間疾苦，這皇帝當得還不如我的副将，劍也好，虎符也好，都不如他，給他陪葬，并不辱沒。”

花客秋沒想到真實的歷史上還有這麽一段，他有些恍惚，還有些震蕩，最終通通化作不解。

他自從上回聽了樓涉川的前世故事之後，回去便有把五代十國的歷史又重新看了一遍。

現在史書上記載的，人們所熟悉的歷史，是唐朝覆滅之後，經歷了後梁，之後李存勖以李姓正統之名，又滅了後梁，建立後唐。

李存勖晚年荒廢朝政，皇甫晖在邺城叛亂，李存勖命李嗣源前往讨伐，石敬瑭也一同出征。結果石敬瑭卻趁機擁立了李嗣源，李嗣源便成了後唐明宗。

再後來，李嗣源崩殂，歷經變亂石敬瑭最終稱帝，建立後晉。

他把現有歷史反反複複看了個仔細，可以肯定，沒有任何關于石敬瑭手下有異姓王的記載，也沒有任何關于樓先生口中的“盛朝”的記載。

如果根據樓先生的說法，他帶兵出走之後，石敬瑭一怒之下将他所有相關的一切抹去，那倒可以解釋為了歷史上沒有了樓先生的記錄。

可那個盛朝，一個王朝，甚至與石敬瑭有過大戰，為何又會徹底消失在歷史上。

若非此次出土的衣冠冢，當真是半點痕跡都不留。

花客秋最終還是沒忍住，把自己的疑問問了出來：“那為什麽盛朝會從歷史上消失了？”

電話那頭是長長的沉默，許久之後，才聽到樓涉川低沉的聲音：“沒有人知道，我也不知道。”

不過也許，很快會知道了。

大盛金融辦公室，孫密則興奮地向段既往彙報情況：“有人大量釋出漸安的股票，看來市場上确實還沒有人知道漸安的研發情況，我們的收購價格有很強的吸引力，現在越來越多的股票已經集中到了我們手裏。”

他得意道：“等漸安的研發信息公布，這些人恐怕追悔莫及，不過……”

他臉上露出一點疑惑：“沒想到漸安的股票有這麽大比重在別人手裏，樓涉川本人只占了5%.”

段既往面無表情地聽着他的彙報：“樓涉川是一個很喜歡标榜有福同享的人，他打下來的江山，很喜歡跟他的部下分享。”

孫密挑了一下眉：“沒想到段總對樓涉川居然也有了解。”

段既往意義不明地嗤笑了一聲，并不作答。

“但是有一點……”孫密仍有一絲擔憂，“現在我們的資金量已經非常緊張了，如果要繼續收購，我們就必須加大杠杆，這對我們目前的情況非常危險……”

段既往毫不猶豫地說道：“砍掉物聯網那條線。”

孫密有些驚訝：“那是我們整個團隊布局的基礎……”

“不重要。”段既往毫不留戀，“我只要漸安。”

孫密看着他，似乎隐隐能從他臉上看出一絲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