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皇家有女56
056
國公府裏種了不少的花, 白玉蘭、芍藥、丁香……什麽花都有,就是可惜花期未到,所以滿園的花卉未能給國公府帶來春色。
唯有通往松風堂小路上的幾株梅花,傲然盛開。
松風堂前的玉蘭樹下, 站着一男一女。
穿着水紅色衣裙的少女, 膚色勝雪,透着幾分潋滟的風情。
男的長相清秀斯文,看向少女的目光透着歡喜之情, 他微微側首, 似是在細聽少女說話。
那是楊玉秀和李弘。
暖陽灑下, 照得人身上暖烘烘的, 楊玉秀用徐緩的聲調跟太子殿下說道:“歲除那天,父親進宮見着了公主。公主讓秀娘若是得閑, 去看一看兵部侍郎家的程妹妹, 秀娘去過了。”
李弘一愣:“妹妹?”
楊玉秀點頭, “嗯。”
程侍郎的小女兒與楊玉秀差不多大, 楊玉秀比她大了十來天, 因此倒了個巧,當上了姐姐。
長安小貴女的圈子就是這麽大, 楊玉秀跟程小娘子是見過面的,若說交情談不上多好,點頭之交而已。
但如今不一樣了, 小公主很上心的侍衛蘇子喬要跟程小娘子定親, 這本來是好事。可偏偏這時候本就身體微恙的小娘子病情加重, 那些平日就眼紅蘇子喬的人就借題發揮,竟然傳出了蘇子喬是天煞孤星的流言。
歲除當天,小公主就去找了聖人,要讓精通巫術和相術的明崇俨大夫為蘇子喬站臺。
明大夫也十分慎重地為蘇子喬看過生辰八字,說蘇子喬的命格和面相都是萬裏挑一的,不可能是天煞孤星。
而本該放假回家的尚藥局的大夫,也被聖人派去給兵部侍郎家的小娘子看病用藥。
那陣勢,可不知又讓多少人看紅了眼,酸得沒邊。
不過眼紅也沒用,酸也沒用。
蘇子喬和程小娘子就是這麽幸運,先有明崇俨把蘇子喬的命格和面相誇上天,後有尚藥局的大夫為小娘子看病用藥,沒兩天,程小娘子的病情就有了起色,本來歲除還不能陪家人一同守歲呢,如今已經能起來在院子裏遛彎曬太陽了。
楊玉秀去看程小娘子的時候,少女正在後院曬太陽。見到楊玉秀,便笑道楊姐姐定是受太平公主所托而來的吧。
楊玉秀想起那天的場景,笑着與太子殿下說道:“程妹妹冰雪聰明,與蘇将軍是良配。”
關于蘇子喬的親事以及由此而發生的一些事情,太子殿下是有耳聞的。但是太子殿下覺得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那些事情傳到蘇子喬的耳中,大概會覺得那不值一提。
李弘笑着為阿妹解釋:“關心則亂,阿妹年齡尚小,子喬又是她喜歡的侍衛,才會如此。”
楊玉秀望着太子殿下清秀的五官,微微一怔,随即垂下了眼簾,輕聲說道:“公主至情至性,對身邊的人都十分關心,秀娘很喜歡她的。”
李弘目光落在少女身上,笑而不語。
楊玉秀見李弘沒說話,以為他不信,擡頭說道:“說真的,我是真的喜歡公主,并不是因為她是——”
話語一頓,少女的目光迎上了太子殿下那含笑的視線,不由得臉上一熱。
楊玉秀:“……”
她覺得自己在太子殿下面前,表現得似乎有些不太對。
可眼前的青年,是她未來的郎君。
她想要在他面前表現得好一些,生怕自己會做了什麽舉動,會令他對自己的印象不好。
可越是在意,就好似越是弄巧成拙一般。
楊玉秀咬着下唇,低頭,悶聲說道:“殿下,秀娘是不是表現得不夠好?”
李弘一愣,有些詫異,“怎麽會呢?秀娘很好,沒有什麽不好的地方。”
楊玉秀擡頭,那雙明眸對上李弘的。
四目相接,似乎有什麽東西變得不一樣。
在溫暖的陽光下,站在玉蘭樹下的男女相視而笑,那畫面有着說不出來的溫馨與和諧。
扒在牆角偷看的李沄,覺得自己都被太子阿兄和楊姐姐兩人之間的粉紅泡泡感染了,心裏美滋滋的。
她從未見過那樣的李弘。
在李沄的印象中,李弘溫柔斯文,雖然他年齡不大,可大概是因為常年疾病纏身,與潞王李賢相比,李沄總覺得太子阿兄身上總是缺了些生氣。
可如今與楊玉秀在一起的太子殿下,臉上的笑容和歡喜不容錯認,好似五官都變得鮮活了起來一般。
也不知道楊玉秀跟他說了什麽,太子殿下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
李沄極少看到這樣意氣風發的李弘。
——知好色而慕少艾。
古人誠不欺她。
看來太子阿兄很中意母親為他選的太子妃。
李沄想,像是楊玉秀這樣的少女,換了誰都會中意的。唔,她也很中意楊玉秀。
李沄微微一笑,打算在不驚動任何人悄然離開,誰知才轉身,就看到了武攸暨像是背後靈似的站在她身後。
小公主吓了一跳。
武攸暨皺着眉頭,“太——”
平。
武攸暨的話還沒來得及喊出來,就被小公主一把捂住了嘴巴。
李沄壓低了聲音,用只有她和武攸暨兩人才聽得見的聲音,像是做賊似的,“噓,別說話!”
武攸暨:“……”
攸暨小表兄整個人被太平表妹壓在了牆上,不知情的人指不定以為表妹要對他怎麽樣呢!而且,由于太平離得太近,近得他都能聞到表妹身上的香味兒。
男女授受不親。
武攸暨的腦袋瓜裏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這一句話,被表妹壓在牆上的身體頓時一動不敢動,僵成了一根棒槌。
李沄松手,跟武攸暨說:“太子阿兄和楊姐姐正在說話,我們不要吵他們。”
僵成棒槌的武攸暨,僵硬地點了點頭。
李沄見他點頭,滿意地笑了笑,又小聲說道:“那我們走吧?”
武攸暨又點了點頭。
兩人剛好達成一致,忽然一道稚嫩的聲音在他們耳旁幽幽響起——
“你們在做什麽?”
做賊心虛的兩個小家夥差點被吓得尖叫起來。
李沄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驚吓,扭頭就想把來人罵一頓。
是那個不知死活的家夥跑來吓人?
小公主氣勢洶洶地扭頭,臉上神情兇巴巴的。
可是才扭頭,就愣住了。
因為小公主看到了薛紹表兄站在離她和武攸暨兩三步遠的地方,臉上的神情活像是被戴了綠帽似的。
薛紹目光幽怨地望着李沄和武攸暨,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那天在宮裏他跟太平表妹不是都說好在國公府回合的麽?他今天一大早就起來,準備好到國公府的東西之後,母親就讓公主府的仆人帶着他來了。
到了國公府既不見表妹,又不見幾位表兄。
薛紹頓時急了,楊少卿笑呵呵地跟小郎君說公主可能是到松風堂那邊去了,方才公主說了,要是小郎君來,可以直接去松風堂那邊找她。
薛紹一聽,原本有些着急的心頓時安定了下來,雖然太平先到國公府玩,但還是沒忘記他。
于是,小郎君謝過楊思儉,又問了怎麽到松風堂之後,就自己跑來找太平表妹和武攸暨了。
誰知道還沒進松風堂呢,小郎君就看到了太平表妹像是惡霸似的将武攸暨壓在牆上,兩人也不知道說什麽,模樣看着十分親密。
嘤。
太平表妹又避開他,偷偷和武攸暨玩了。
薛紹看着李沄的目光很哀怨,正要說話呢,武攸暨就整個人撲了上來,一巴掌捂着他的嘴巴。
武攸暨:“噓,別說話!”
薛紹:“……”
——被他逮個正着,還不許他說話。
薛紹心裏委屈極了。
這時,太平小表妹也湊了上去,在薛紹小表兄的耳旁輕聲說道:“薛紹表兄,別說話。太子阿兄和楊姐姐在那邊呢!”
小公主嘻嘻笑着,一雙手放在小表兄的腦袋上,将他的腦袋轉向李弘和楊玉秀所在的方向。
只見太子表兄和楊姐姐兩人站在玉蘭樹下,兩人面上帶着笑容,不似轉頭,四目相望。
薛紹眨了眨眼。
太子表兄和楊姐姐兩人站在一起的場景,莫名地令他想起了父親和母親相處的時候。
明明在他們的身邊還有旁人,可在他們的眼裏,就好像只有彼此的存在似的。
旁人誰也無法插足到他們的世界去。
武攸暨放下開了捂着薛紹嘴巴的手,另一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薛紹側頭,朝武攸暨露出一個微笑。
兩個小郎君對視一眼,十分默契地帶着小表妹,像是做賊一般,蹑手蹑腳地從松風堂溜了。
***
李沄出宮到國公府去玩,李顯和李旦也出宮放風了,小公主和兩位皇子都十分心滿意足。
太子殿下見到了楊玉秀,清隽的臉上一直帶着微微的笑容。
快要回宮的時候,李沄終于想起來要纏着楊玉秀問程家小娘子的事情。
楊玉秀跟小公主說,蘇将軍的未婚妻跟她年齡差不多大,性情很好,也很聰明。就是有點太聰明了,想的事情跟旁人想的有點不太一樣。
李沄一聽,頓時覺得十分好奇,“是麽?那程姐姐想什麽事情與旁人不太一樣?”
楊玉秀抿着嘴笑,“程妹妹說,旁人都說蘇将軍命反孤星,她卻并不是那樣認為。她從小就身體不好,這次生病其實與蘇将軍沒有任何關系。但因為跟蘇将軍定親的緣故,宮裏尚藥局的大夫親自為她看病用藥,才讓她的病好得這麽快。程妹妹說,蘇将軍是天生貴人,會給身邊的人帶來福氣。”
這話李沄愛聽,她嘻嘻笑着,“沒想到這程姐姐這樣聰慧。”
楊玉秀笑着,幫小公主整了整衣襟,又說道:“她确實聰慧,跟蘇将軍理應是良配。”
李沄一怔,擡眼看向楊玉秀。
楊玉秀早在梨花苑的時候,就知道小公主早慧,因此也并不隐瞞她,輕聲跟小公主說道:“公主,也不知是不是秀娘的錯覺。秀娘總覺得程妹妹對這門親事,并沒有太高興。”
程家的小姐姐對跟蘇子喬的親事高不高興,李沄倒是不在意。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日後蘇子喬跟程家小娘子過得如何,那都是他們自己的事情。
指不定到時候子喬和自家娘子過得幸福美滿,反而是她,對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還整不好呢。
當然,子喬過得幸福美滿,小公主也發自內心地為他高興。
出宮一趟,不管是太子殿下還是幾個弟弟妹妹,都得償所願。
太子殿下帶着年幼的弟弟妹妹跟武攸暨小表弟揮爪子告別後,就回宮了。
武攸暨目送車駕走遠後,仍站在國公府的大門。
國公府的正門一般情況下不開,今日來了貴客,所以開門迎客。
楊思儉陪着武攸暨站在大門,見他良久不動,以為他不舍得幾位皇子和公主回宮,便拍了拍他的肩膀。
“上元日過後,崇賢館也就上課了。到時候,攸暨就能進宮了。”
武攸暨仰頭看向楊思儉,小臉露出一個笑容,“表舅,我倒不是想着要早些入宮,我只是想起了在房州的時候。”
楊思儉:“是想起了你的叔父和嬸嬸嗎?”
武攸暨已經過繼到周國公這一支,說起他親生父母,也只能稱叔叔嬸嬸。
武攸暨沒有說話,年方七歲的小郎君目光落在前方的街道上,已是入黑時分,千家萬戶的宅院都亮起了燈,空氣中有着竹子燃燒的氣味,那是喜歡熱鬧的人家在燒爆竹。
他想起自己剛到長安的時候,很想念父親和母親。
可如今時日久了,心中的思念卻淡了許多。
想起房州的小夥伴們,也不像剛來時那樣渴望與他們再相見。
心中許多的記憶和情感,似乎都被長安的人和事占滿了。
大明宮中的聖人姑父和皇後姑姑,太平小表妹、幾位表兄和薛紹……這些人活躍在他的生活中,令房州的一切都離他很遠。
也是在李沄出宮的這一天,幽州再度傳來捷報。
說在歲除之日,蘇子喬及另一位将軍帶着輕騎兵,兵分兩路偷襲高麗軍營,當天晚上,高麗軍營四處起火,本是漆黑的天空,被火光映得通紅,仿佛在為大唐的重大節日添加喜慶一般。
李治收到前方捷報,龍顏大悅。
聖人有些激動地握着皇後殿下的手,笑着說道:“媚娘啊,我果然是沒看錯子喬啊。這小子,有其父之風,假以時日,定是我大唐的棟梁之才!”
皇後殿下看着聖人高興的模樣,盈盈朝李治行了一個禮,“恭喜聖人。”
李治扶着武則天的雙臂,讓她站起來。
只見男人眉目含笑,沉聲與皇後殿下說道:“大唐的今日來之不易,媚娘,只希望你我夫妻同心,共同締造大唐盛世。”
武則天擡眸,雙眸與李治的對視。
皇後殿下展開笑顏,“媚娘與聖人是夫妻,夫妻本就是一體的。聖人的心願,便是媚娘的心願。無論任何時候,只要聖人需要媚娘,媚娘總是會在的。”
李治笑着将自己的皇後摟進了懷裏。
武則天雙手抵在李治的胸膛上,感受着這難得安靜溫馨的瞬間。
眼前的男人雖然比她小了四歲,可是她知道,他遠比旁人想象中強大。
在朝堂上縱橫捭阖,可私下的時候,也會有孩子氣的一面,也會依賴她。
天下之大,無人能看透他。
可他卻會在她的面前露出自己的弱點。
從在感業寺為尼,到如今成為後宮之主,她所擁有的的一切除了與自己的努力分不開之外,更離不開眼前這個男人給她的培養和信任。
依偎在李治懷裏的武則天擡手,反抱着男人的腰身。
——皇權之下無真情。
真情也并不是沒有,只是都夾雜着太多的欲|望和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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