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皇家有女69

069

鹹亨元年, 關內大饑。

李治下令免除關內旱情嚴重的幾個州的徭役,好賴是熬過了這一年的冬天。

冬去春來,元氣大傷的關內百姓,都等着春天的到來。

年前跟聖人許諾好好好, 一定會在年內跟兵部侍郎家的小娘子成親的蘇子喬, 愣是把婚事拖到了開春,依然是無聲無息的。

身為長兄的蘇慶節對此很頭疼,過幾天聖人就要到東都洛陽去了, 蘇慶節負責聖人出行儀仗, 那是一定得随行的。

聖人在見蘇慶節的時候, 随口問了句:“子喬的親事如今到底辦得怎麽樣了?”

蘇慶節聞言, 頓時面露菜色。

李治一看他臉色,就知道肯定是辦得不怎麽樣。

聖人皺眉, “不過是成個親, 按照六禮去辦就是了, 到底是有什麽難的?”

蘇慶節臉上的神情十分一言難盡, “這, 子喬的事情,有時候是說不準的啊。”

李治不由得挑眉, “到底是有什麽說不準的?是子喬的問題還是兵部程侍郎不願意女兒早早出嫁?”

按道理說,程侍郎不至于不願意女兒早早出嫁?程侍郎可不是一般人,人家精着呢, 當初蘇子喬還在幽州打仗,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長安, 他就先下手為強,跟蘇子喬達成了口頭上的共識,等蘇子喬回長安後,兩家就正式結親。

如今蘇子喬全須全尾地回來了,又有軍功在身,程侍郎心裏大概早就急着讓蘇子喬把女兒娶回去了。

既然不是女方的問題,那就是蘇子喬的問題了。

說起蘇子喬這個令李治偏愛的青年,李治面上不由得露出了笑意,跟蘇慶節說道:“子喬年輕不知事,又時常在軍隊裏逮着,對這些事情難免不上心。可是你身為兄長,常言道長兄如父,此事你該多擔待一些。”

不說還說,一說蘇慶節就覺得自己不知道多冤。

蘇慶節哭喪着臉,跟李治說:“聖人啊,不是某不為子喬操心。年前的時候,我就帶着子喬親自到程侍郎府上去提親,若是沒有意外,那一次上門就該把親事正式定下來的。可誰能想到冬天的時候程家的小娘子生了一場病,她病好之後,就好像中了邪似的。”

李治愣住。

蘇慶節頭疼地擡手掐了掐眉心,嘆息着說道:“家醜不可外揚,子喬也答應了程侍郎在事情還沒解決之前,會将小娘子的事情守口如瓶。他們倆君子一諾,某也不方便插手啊!”

李治聽得一頭霧水,“到底什麽君子一諾,說來我聽聽。”

蘇慶節竟嘀咕道:“某答應過子喬,不能對外宣揚。”

李治聞言,臉色一沉。

蘇慶節見狀,愣是吓出一身冷汗,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連忙跟李治說事情其實是這樣的,程侍郎家的小女兒,閨名程馨。程馨從小身體就不好,人一旦身體不好就容易相信神佛,就跟他家子喬差不多,子喬是從小身體不好,父親無計可施就帶着他去護國寺找玄奘大師批命,程馨倒不是去寺廟批命,而是去祈福。

有時是去護國寺,有時也去感業寺。

小娘子如今正值花樣年華,卻沉迷修道,修的還是四大皆空的佛道。

蘇慶節在過年期間去拜訪程侍郎提親的時候,程馨正在跟父母拉鋸,說紅塵萬丈,皆是癡男怨女,衆生皆苦,她不想當紅塵芸芸衆生的一員,願長伴青燈,當個出世之人。

蘇慶節臉上盡是苦笑,像是訴苦似的跟聖人說道:“聖人,您是有所不知啊。程馨那小娘子性子也很是倔強,我與子喬在程侍郎府上之時,程馨便繞過家中仆人到了前廳,直接跟子喬說她此生注定會是那佛前的優缽羅花,不可能嫁給子喬。”

李治聽得瞠目結舌。

蘇慶節看着聖人那說不出話的模樣,心中頓時平衡了許多。

由于程馨語出驚人,蘇慶節當時也愣是腦袋空白了片刻,回過神來時,蘇子喬就已經跟程侍郎達成了所謂的君子之諾。

蘇慶節想到那天的場景,不禁悻悻說道:“什麽佛前的優缽羅,子喬一問,才知道原來那程馨病重之時,夢到了自己是長在佛前的一株優缽羅,醒來之後,便跟父親母親吵着說要出家修行。程侍郎自是不許,可也不能硬把人綁上轎子。能怎麽辦呢?只好讓子喬再等等。”

李治:“胡鬧!子喬是國公之後,又有軍功在身,何患無妻?那程馨早日想通自然是好事,萬一遲遲想不通呢?”

蘇慶節也是這麽說的,無奈蘇子喬就是一副不緊不慢的模樣,身為長兄,他也是很心酸的啊。

心酸的蘇慶節跟聖人說道:“子喬說了,若是程馨遲遲想不通也沒什麽關系,大不了他就先到西域去,過幾年再回來的時候,大概程馨也差不多想通了。”

李治:“……”

——那真的不是在扯淡嗎?!

***

冥冥中,大概是有什麽離奇的事情發生了程侍郎的身上,在和女兒拉鋸了将近兩個月的程侍郎,居然同意了讓女兒到感業寺去修行。

同意是同意了,卻有但書。

程馨可以去感業寺修行,卻不能剃度出家。

那是身為一個父親最後的堅持,程馨同意了。

李沄得知程馨要到感業寺去修行的時候,正在丹陽閣的沁園裏跟周蘭若一起練舞。

庫狄氏如今已經是華陽夫人,遠在西域,再也不能教兩位小貴主跳舞。皇後殿下又為兩位小貴主選了老師,讓她們繼續學。

去沁園找李沄的不是上官婉兒,而是周王李顯。

周王李顯進了丹陽閣,就是火急火燎地趕往沁園,遠遠地就喊着李沄,“阿妹!阿妹!大事不好了!”

李沄跟周蘭若對視了一眼,周蘭若嘻嘻地笑着,“三表兄又闖了什麽禍?”

誰都知道,周王李顯動辄闖禍,每次闖禍之後,都得找阿妹太平公主替他在父母跟前求情說話。

李沄也是笑,“不知道呢。”

奇怪的是,李顯沒見到李沄的時候,聽聲音就是火急火燎的,等見到了阿妹,卻雙手環胸,看着阿妹嘿嘿直笑。

小公主見了三兄臉上那賊兮兮的笑容,就知道他心裏不知在打什麽鬼主意,于是只站在原地,靜待李顯下文。

果然。

周王李顯雙手背負在後,像是個老夫子似的踱着四方步,慢悠悠地走到李沄跟前,“聽說阿妹去歲秋天,去護國寺拜菩薩的時候,曾經見過子喬的未婚妻。”

李沄點頭,“确實見過。“

周王李顯聽到李沄的話,臉上挂着沒遮沒攔的笑容,一副要跟阿妹分享八卦的神情,“我今日得了個跟子喬未婚妻有關的消息,不知阿妹好奇否?”

李沄和周蘭若對視了一眼。

周王李顯拍着胸膛保證:“消息管真,珍珠都沒這麽真!”

李沄眨眼,關于程馨的消息?

小公主好奇地問三兄:“那是什麽消息啊?”

三兄的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阿妹想知道?”

小公主點頭。

李顯聞言,輕咳了一聲,一本正經地跟小公主說道:“我将子喬未婚妻的事情告訴給你聽,你要怎麽感謝三兄?”

周蘭若聽到三表兄的話,沒忍住跑過去拽了拽李顯的衣袖,“哪有跟旁人說件什麽事情,便要敲竹杆的?三表兄你這樣是不對的!”

李顯對周蘭若的話置若罔聞,朝阿妹露出的笑容更加真誠,“阿妹,三兄知道你對子喬的事情尤其關心,所以特別去為你打聽的。”

若不是李沄這些年對李顯的性格都摸了個透,大概就會真的以為三兄是為她打聽了程馨的消息,特地來跟她分享的。

只見小公主低頭整了整舞衣袖子上的帶子,随即擡頭,小公主抿着嘴笑,用軟糯的聲音好奇問道:“那三兄打聽到的,到底是什麽事兒啊?”

周王嘿嘿一笑,學着阿妹剛才的模樣,也低頭整了整衣袖,然後擡頭。

周王李顯學着阿妹平時敲他竹杠時的模樣——

“阿妹前些天從三兄這兒得了一個鎏金紋銀壺,不知如今是否被公主邑司收進庫房了?”

話音止住,周王用眼角的餘光瞄了阿妹一眼。

按照他腦補的劇本,阿妹接下來應該是要跟他說,銀壺還沒收起來,就算收起來了也可以再拿出來的。然後就是阿妹求着他把銀壺收下,好讓他把剛才打聽到的消息告訴她。

周王李顯想着自己飛走了的銀壺即将要重新回到他的懷抱,就是止不住的心花怒放。

——被阿妹敲了這麽多年竹杠,這回終于可以揚眉吐氣了!

周王李顯嘿嘿笑着等阿妹回話。

可阿妹卻不按他腦補的劇本走。

李沄眨巴着大眼睛,問三兄:“三兄平日不出宮,如何得知程馨姐姐的事情?”

周蘭若點頭贊同,“就是!”

李顯被小看了,很是生氣,“我不出宮就不能知道程馨的消息嗎?嘿嘿,阿妹別忘了,蘇慶節就在宮裏啊。蘇慶節是子喬的阿兄,程馨是子喬的未婚妻,難道蘇慶節說的事情會是假的麽?!”

李沄啊了一聲,說道:“如果是子喬的阿兄說的,大概是錯不了的。”

李顯挑眉,給了阿妹一個“你既然知道錯不了,還不趕緊識相點”的眼神,示意阿妹趕緊将從他那兒拿走的銀壺還給他。

誰知李沄卻跟周蘭若對視了一眼,兩個粉裝玉琢的小貴主哈哈笑了起來。

李顯:???

笑什麽?

難道有什麽不對嗎?

周蘭若:“既然子喬的阿兄在宮裏,太平何必要聽三表兄說什麽,直接去找子喬的阿兄豈不是更好?”

李顯:“……”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他一時得意忘形,就把蘇慶節說了出去!

就在李顯懊惱的時候,李沄已經帶着周蘭若要離開沁園了。

李顯看着阿妹的背影,“阿妹!”

小公主頭也沒回,朝他擺了擺手,意思是他有話說話,就算不說也沒關系,銀壺是不可能還給他的。

李顯:“……”

心塞。

是真心塞。

可他不能自己一個人心塞。

于是,李顯對着阿妹的背影大聲說道:“程馨要到感業寺修行,子喬要成不了親啦!”

李沄腳步頓住,回頭看向李顯。

周王李顯雙手環胸,吊兒郎當地靠着沁園的大門,沖李沄露出兩排白牙。

周王李顯:“真的,不騙你。”

李沄:“……”

***

在小公主得知蘇子喬的親事要吹了的時候,李治正在長生殿中跟青年說話。

李治看着前方板着俊臉,一聲不吭的青年,擡手掐了掐眉心。

只見聖人輕咳一聲,清了清嗓門之後,就跟蘇子喬說道:“大丈夫何患無妻,那個程馨本就算不上是多出色的女子。這樣吧,我親自為你物色一戶人家,保管那小娘子不管是相貌與才情都勝那程馨一籌,你只要準備擇日成親即可。”

恭立在殿中的青年看了李治一眼,說道:“子喬近日沒有心情成親。”

李治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什、什麽?”

蘇子喬清俊的臉上神情肅穆,十分凝重地跟李治說道:“子喬心中有傷,心傷未好,無法成親。”

李治看了蘇子喬一眼,目光似笑非笑的,問道:“子喬心中有傷?”

蘇子喬迎着聖人的視線,很不心虛地點了點沉重的腦袋,然後上前兩步,朝李治一拜。

只聽得青年的聲音在偌大的殿中響起——

“聖人,子喬與程馨的親事,雖不曾正式上門提親,卻早已人盡皆知。如今程馨寧願到感業寺修行也不願與我成親,對子喬來說,乃是奇恥大辱。雖說因一人之過而遷怒他人,雖非君子所為。但這次親事,确實在子喬心中留下巨大的陰影。若是心中尚有芥蒂,卻與旁人成親,豈不是禍害了旁人?”

李治:“……”

這小子,就差沒在臉上寫着“成親太煩”幾個大字。

就他那上門提親都要旁人替他操碎心的模樣,有陰影的該是他那操碎心的長兄蘇慶節,還有那正在西域吃沙子的裴行儉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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