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作者菌瑟瑟抖1

人工智能的設定, 是無法“讨厭”人類的。

所以縱使那個人曾給過我刻骨的傷心和絕望, 我也不知道如何去憎恨他。

只是單純地想要躲得遠遠的而已。

可展星辰不知為什麽，對我一副完全自來熟的樣子：“小晴之前說夏耶戴的戒指是和人工智能是成對的，結果~還真是對戒啊？”

随手抓起我的手腕, 來回翻看：“月亮上的黑螢石。那麽貴的東西，他還真寵你！說不定……是真的愛你？”

“……”

“不過，你嘛~确實比較與衆不同。”

與衆不同。

“呵。”

我真的沒想笑。尤其沒想用一張嘲諷臉，大咧咧地笑出聲。

但是，真的太荒謬了——別人誰都可以說我“與衆不同”, 就只有他不可以。

因為我在他眼裏, 不應該完全是“與衆同”的麽？

“同”得太厲害, 甚至可以被外表一模一樣的東西輕易取代。“同”得太厲害，五年的朝夕相處後換了張臉站在他面前, 他完全認不出我來。

他見我那樣笑，愣了愣，繼而卻好像很滿意一樣, 扯出一抹輕快的燦爛。

“你看，也只有你！聽到這種話, 不但不高興還露出那樣的表情——之前陳微說你和別人不一樣我還不相信, 你果然很有個性！尤其是眼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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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前幾天吧~在AIzone看到你的視頻的時候, 我就這麽覺得了。你看人的樣子……如果說是AN也就算了, 可明明是不貴的量産，還能有那樣的眼神，真的是太奇妙、太不可思議了。”

“哎, 偷偷告訴我吧，”他笑眯眯貼近我，“你是真的‘成精’了嗎？”

“還是說這是什麽特殊的新感情程序？告訴我名字，我要去下載！”

他一張臉真的離我非常近，我有些不舒服地向後躲了一下。

他挑了挑眉，從機車儲物箱裏拿出包棒棒糖，自己拆了一個含着，又遞給我一個：“別這麽防備啦！我叫展星辰，是你主人的朋友。吃嗎？”

“……不吃。”

“你在夏耶面前，肯定不是這麽不可愛的。”他說。

當然不是。

而且，在陳微面前，我就算表現出“不可愛”的樣子，他也還是會覺得可愛吧。

……

湖風閃耀着銀色的光澤。我陰沉地坐在機車後座，跟展星辰任性環湖。

“你不上車，我就把你丢在這裏哦~”

他陰測測地用這種方法威脅我，臨了還補了一句：“我聽說啊~很多機器人走丢了，然後就被賣了，一輩子做苦力，再也回不到主人身邊。”

一句話正中我的陰影，只能屈服。

同時也覺得凄慘。

我在他身邊的時候丢掉過，他卻還能笑嘻嘻地拿這種事來調侃。

好想快點逃走。

……趕快回到陳微身邊。

好想看到他的臉，好想他趕快抱抱我。

好容易熬到了傍晚時分，展星辰載着我回了熙攘喧鬧的大學城區。我趁他鎖車，大步就往店裏逃，生怕陳微看到我跟他在一起。

可見我這樣，他卻追了上來。故意笑眯眯雙手挽住了我的小臂，甩都甩不開。

“夏耶夏耶~我們到啦！”

“你們怎麽會在一起的？”雷晴奇怪，“還那麽親密？”

陳微擡起頭，看過來的眼神則過度地平靜。

仿佛毫不意外我和展星辰一起出現，讓我陡然更是七上八下地心虛。

是……完全信任我，才會是這種眼神嗎？

還是說，他已經知道了什麽？

不不不，他沒有讀過我的記憶，又不會算命，怎麽可能知道呢？

……

小小的甜品屋裏，我和新主人、舊主人以及舊主人的表妹還有她家機器人一起喝了個茶。

看他們坐在一起談笑風生，有一種強烈的違和感，感覺這個世界都不是真實的。

全程安安靜靜努力隐形。可展星辰卻始終不停地盯着我看，看得我如芒在背。

……像這樣毫無顧忌地盯着我不放，陳微肯定會覺得很奇怪吧！

我……今天明明已經尤其小心了。絕對沒在展星辰面前說任何奇怪的話、露出任何破綻，坐下後點的食物甚至不是愛吃的抹茶蜜豆和薄荷粥。他不可能突然就奇跡般地看出我是誰來。

手指從長椅上，不安地尋找到身邊的陳微。

磨蹭着他修長的指尖。他則勾住我的手指，溫暖地緊緊握住。

浮躁的心，這才多少安穩了下來。

“所以就是說~讓你家蝕夜陪我家小雛一起去呀！還可以互相照顧，多好！”

雷晴自打坐下，就全程星星眼在跟陳微安利皇家理工開設的“機器人專門學院”。

“小雛別的什麽都還好，就是做蛋糕太難吃了！至少這個烘焙班是一定要報名的。夏耶你也別整天不給蝕夜一點喘息的機會，讓他放松一下去上上課、做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嘛！”

“夜，你覺得怎麽樣？”陳微問我，“一周三天，說不定還可以認識一些新朋友。你想跟小雛一起去上學嗎？”

上、上學？

“你總也得有些喜歡的事情、想做的事吧？我好像是一直太纏着你了。其實你可以去做喜歡的事情啊，我都支持你的。”

我認真看着他溫柔的灰色眼睛。

“……我喜歡主人。”這是實話。

沒有別的“喜歡的事情”。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喜歡的就是他，每天只要看着他就足夠了。

“又發狗糧。”雷晴小聲捂臉。

陳微則露出了一副“你好可愛，我快要受不了了”的糾結表情。

“但是，整天只盯着我，也挺無聊的吧？”

完全不會無聊啊！更何況……

“機器人是不可以有自主的偏愛……和愛好的。”

至少我這種低端機的設定裏，并沒有那種東西。

“怎麽不可以有了？明明就有啊。比如，你特別喜歡做早餐，尤其喜歡嘗試用各種方法煎蛋，平常喜歡吃抹茶紅豆包，愛喝薄——呃，你今天是換口味了嗎？”

“還有，你喜歡毛絨絨的東西。喜歡摸lucky的尾巴，在家喜歡小熊拖鞋，愛蹭毛巾被的角，沒事也會去翻我床頭櫃的書，這些不都是你的偏愛和愛好嗎？”

可是，也總不能……去研究毛絨絨的東西吧。

并沒有那樣的科系吧。

“別擔心，學校的體驗課程超多！”雷晴翻出宣傳冊，“有音樂、美術、詩歌、寫作、工藝、體育，甚至還有格鬥和槍械術，實在沒有愛好的話，去培養一個不就好了？”

等等，格鬥和槍械？

我突然來了精神……如果學好這個，下次再有危險，是不是就可以保護陳微了？

……

“那我下午下課就來接你，你千萬不要亂跑，嗯？有什麽事情腦內聯絡啊。”

其實機器人學院和皇家理工，根本在一個校區內。

即便如此，陳微離開前，還是不放心叮囑了一大堆。

“夏耶少爺你放心好了，”小雛笑眯眯推他走，“小雛也會幫忙照看蝕夜的啦。”

“總覺得，蝕夜你家主人剛才一副第一次送孩子去幼兒園的爸爸的臉呢。”等陳微真的走了，她則開始取笑我，“小晴小姐對小雛，都沒有那麽保護過度喲。”

……

第一天試學，體驗課程裏并沒有我想學的械鬥。

就只有做飯、做菜、做湯、做糕點！

然而皇家理工不愧為財大氣粗的名校，糕點教師——居然聘請到了傳說中的NO.4。

NO.4蜜娅，是夏缇議長親手制造的機器人中唯一的女性。棕色卷發，綠寶石般的眼睛，金絲線般的腿，笑容羞澀而溫柔。

那種怯生生的溫柔，總讓我想起月亮上的交換生少女利安琪。

NO.4她……算是整個AN界除破曉之外最著名的傳奇。被稱為新歷三百年的‘溫莎夫人’。

在以“公元”紀年的時代，曾有一名英王愛德華八世為了迎娶一個平民女子，不惜選擇退位成為‘溫莎公爵’，‘溫莎夫人’成了那個女子後來的頭銜。

而與之相似的劇情發生在五年前——“五大家族”中以經商起家的杜家的大少爺愛上了NO.4蜜娅，不顧反對娶她為妻，為此交還了家族的繼承權。

把整個杜家幾百年累積而得的空前財富，全部拱手讓給了弟弟。不要江山要美人。

“你叫蝕夜是吧？這個東西是要這樣握着的。你弄反了哦！那頭是攪拌用的啦！”

原來如此……

傳說中的NO.4手把手教我如何使用小貓形狀、粉紅色的打蛋器。

我家廚房裏，剛好有個和這廚具一模一樣的東西。我一直覺得這種設計非常不合理、很不好拿。卻原來是我自己弄錯了操作方法。

離近看，NO.4真的好精致。從睫毛到指尖，無一不閃閃發光。

“真的……是蝕夜嗎？”

身後，忽然有人拽了拽我。

那是一個金色短發、紫眸的青年。模樣眼熟，不算帥，卻看起來很沉穩可靠，有種“大哥哥”的感覺，耳畔和瞳色相映成輝的水晶輕輕晃蕩着。

“黎恩？”

……

我完全沒想到，喬斯祺家的黎恩也在這裏上課。

“你不是管家，不是還要照顧小喬少爺嗎？”

“每周上課的那幾天，我會在早上把一天的飯和便當給小主人準備好。小主人知道我喜歡寫東西，也一直都很支持我來聽文學課的。”

入學一個星期，我和黎恩、小雛經常混在一起。

尤其是午休時間，總會一起在學校後門的大榕樹樹蔭下鋪開野餐布，象征性地吃一些小雛為應付烹饪課作業而制作的小茶點。

“我家小主人真的非常聰明、很有才華。你們知道‘沙盤模拟賽’吧？”

黎恩只要開口說話，基本三句不離喬斯祺——狹長的紫色眼裏熠熠閃着引以為傲的光華，恨不得能把他最可愛的小主人炫耀給全世界知道。

我和小雛從來不會聽膩。大概因為我們三個……在這方面的頻道出奇地一致。

都是無可救藥的炫主狂魔。

你炫完我炫。每天沉浸在自我吹捧與互相吹捧中不可自拔。

“小主人曾經連續三年拿過青少年組全國冠軍。就連成年組的第一名，也在友誼賽中被他碾壓式打敗過！”

沙盤模拟賽，是目前國內流行的一種軍事能力模拟賽。

對戰雙方分別在地球與衛星沙盤、地月沙盤以及宇宙沙盤中模拟星際戰争。據說沙盤模拟戰裏贏多輸少的人，都是天生的戰艦指揮家。

而能夠屢次贏得全國冠軍的人，比如喬斯祺，則幾乎可以說是天生的“軍事天才”也不為過。

“以小主人的才能，将來一定前途無量、一定能夠複興喬家，這件事我從來沒有懷疑過！”

黎恩嘆了口氣，垂下了眼眸：“要是……老爺夫人他們也能這麽認為就好了。”

“……”

“主流媒體真的非常惡毒。每次小少爺獲得殊榮、站上領獎臺時，他們就都會再一次拿他基因缺陷做文章。”

“說得很難聽，說什麽讓一個‘殘次品’贏得比賽，是中新帝國的恥辱。”

“更過分的……說小主人根本就不該存在于這個世界上。”

“其實，老爺夫人當年當然也是很愛小主人的，不然怎麽會罔顧基因缺陷，堅持生下他？”

“可是，後來外面那些流言蜚語一直不斷。漸漸的，老爺夫人也都開始覺得喬家這些年所遇到的一切的不順，都是因為小主人‘不吉祥’而造成的。”

“再後來，老爺只要心情一不好、一喝酒就打小主人……我怎麽勸阻都沒有用，他們經常都會把小主人打得遍體鱗傷。”

“……”

“我現在在AIzone裏開了個專欄，記錄我跟小主人生活的點滴。”

“固定讀者雖然不多，但就算能有幾個人能夠理解，對我來說也足夠了！”

“我想，總會有人是能明白的吧——小主人他不就是有些白化，不就是臉上有道疤痕，又不是他自己想要生成那樣的！什麽亂七八糟的《消除缺陷基因法》！憑什麽有一點點瑕疵的人就罪不可赦？”

“……蝕夜你之前說，你想學怎麽用槍。想用‘武器’來保護你的主人。”

“但其實以我們的級別，再怎麽學習械鬥技巧，也永遠不可能趕得上像金曜那種專門設計出來的‘戰鬥款’。”

“反而文字這東西……在我看來才最能夠殺人于無形，甚至影響別人、乃至整個世界的思想和走向。”

“所有我想一直這麽記錄下去，相信總有一天，會有很多人看到我寫的這些故事。那時候我的筆就可以化身盾牌保護小主人，不讓那些糟糕的聲音再傷害到他！”

“……”

那一天晴空萬裏，陽光透過榕樹葉，一道道清晰、明亮地灑落在黎恩周圍。

“所以呢~說了那麽多，你們兩個，陪我一起來念文學系怎麽樣？”

黎恩努力做出開朗的樣子，盡管那笑容在我看來始終只是苦笑——飽含複雜的、無能為力的隐忍、與無措。好在總算在迷茫的盡頭，還保留了一絲清醒的希望。

那是一種期待着一切最終都能變好。

期待着通過漫長的努力、能夠多少支撐起他與小主人兩個人小小幸福的希冀。

一時間真的非常心疼他。

簡直不敢想象着如果換成我處于黎恩的情況——如果陳微也只是個孩子，沒有足夠的智慧和力量。做不到面對逆境仍然在床上暖暖地抱住我，在我耳邊堅定地勾畫關于未來的種種宏圖，讓我安心沉溺其中。

如果我的主人受人欺淩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更別說保護我。

而我身為人工智能，受制于“機器人三大定律”，在主人遭受傷害時就算想要挺身而出，也往往心有餘而力不足。

……該有多難過、多自責呢？

我過去從沒想過——人工智能被主人深愛着，仍然會陷入深深的不幸。

但看着黎恩，看到他和喬斯祺的羁絆就仿佛被架在無比脆弱的空中樓閣中，稍微一個風吹草動，就會墜落碎裂。

作者有話要說： 先走一下劇情，走完劇情再回感情線。

小喬吧……

其實從一出場就設定好了神經脆弱，會黑化。

不能怪他，社會惡意、父母變态。

本來覺得反正是NPC，為了推動劇情黑化就黑化吧。

畢竟他不黑化，陳微這個種田少年不受刺激硬不起來，買不了戰艦、保護不了大家、去不了宇宙、走不上人生巅峰。

……

但是真沒想到，黑化真寫出來……還挺高虐的！

連後媽的小心髒都有點瑟瑟抖。所以先提前猛虎落地式道個歉吧。

最後的最後，會給小喬主仆一個好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