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平川是在半夜兩點的時候接到欣梓的來電。

電話裏面，欣梓口齒不清，話語很是模糊，隐約總感覺她出了什麽事。

她說：“平川……正宇……不舒服……”

他以為正宇出了什麽事，趕忙打了個電話給正宇，卻發現正宇的電話處于關機狀态。

他又重新給欣梓打電話，欣梓那頭的電話是接通了，但欣梓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這天晚上的晚宴，迫害他根本沒有睡意，他看了一會窗臺上的月色，便起了身，拿了外套出門。

目的地是欣梓的家。

他的車子開得很快，就像正宇醉酒那天晚上，他将正宇和欣梓二人送回家的那個晚上，一路踩着油門，連闖了幾個紅燈。

與那天晚上相比，他此刻的心境，就像是一個迷途歸家的羔羊，心上惦念的，不外是家的溫暖。而欣梓能夠給予他的，就是那份溫暖賦予的慰藉。

樓下的門衛說不認識他，不給他進去。

平川解釋了好一會兒，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

“你忘記了，前段時間我和她一起擡着一個醉酒的男人回來，後面還一起出去了。”

門衛想了好一會兒，才似乎記得有這一回事。

“你跟她？是什麽關系？今晚送她回來的人可不是你。”門衛尚有疑慮。

平川往時挺痛恨這種知根知底的盤問，然而想到平時送欣梓回來的人，不由得多問了一句：“送她回來的人，是不是身型比我高，相貌端莊，遠山濃眉……”

“說什麽呢，不就是那天晚上醉酒回來的那個人。”

平川的心底不知怎麽的有些失落，呵呵地笑出聲來：“是了，我只想到他的樣子，沒想到他的事跡了。”

可明明，剛剛的事跡，是他先提出來的。

門衛嘆了一口氣：“所以我才會問你，你跟她是什麽關系，你們三個人又是什麽關系？如果是三角戀愛關系，她選擇了他，這麽晚了我不能放你上去騷擾她。”

平川有些恍然，然後回答說：“我與她是情侶關系，而那個醉酒的男人，不過是我的下屬，每天負責幫我接送她上下班，僅此而已。”

門衛有些半信半疑，平川不再理會他的阻擋，已經走到了電梯口。

到欣梓門口的時候，他摁了門鈴，又嫌門鈴反映慢，用手敲了敲房門。

聲音在空曠的走廊外顯得十分大聲，他甚至有些懷疑，欣梓并不在屋內。

他不得不拿起電話打給她，打了幾通，一直無人接聽，然而他明明感覺屋內有微弱的鈴聲傳來。

平川的心淩空地緊張起來，似曾相識的感覺又再一次襲上他的心頭。

他冷不防地想到在美國的時候，也是在半夜，他跟蘇亞發生了激烈的争吵，蘇亞心急敗壞地開了車子出去，他也不去追，任由她鬧，隔了很久，他才想到他們住的地方地處郊區，蘇亞半夜三更開車出去，會不會遇上危險，會不會有人打劫，會不會遇上壞人……那段時間，在他們那個地區，就發生了幾起半夜三更搶劫事件，有個白人女人因為不肯放手，甚至被砍斷了雙手。

平川想到這些事情的時候，心裏就莫名的恐慌，打給她電話的時候，他也是十分緊張。然後蘇亞的手機鈴聲在屋內響起來，他這才意識到她并沒有帶手機出去。

那個晚上，他發了瘋地去各個地方找她，天大亮以後，他回到兩個人的居所，才發現她一臉淚痕地睡在沙發上，蜷縮着身子，像是一只受到驚吓的貓。

他吻她，不知怎麽的就流下了兩行清淚。她也許是在他的清淚下醒來的，醒來後，她亦流淚。兩個人幾乎哭成了淚人兒，然後，她捧着他的臉說：“孟平川，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好不好？”

平川仿佛敲了很久的門，敲到和欣梓同一樓層的左鄰右舍差不多有動靜之後，欣梓的房門才有微弱動作的聲響。

門剛打開，平川還沒來得及作出任何反應，已有柔軟的身體往自己的身上塌，速度太快，他的身子一僵，差一點叫出聲來。

微黃的廊燈之下，欣梓有一張蒼白無比的臉。

他穩住她的身子，着急地問：“欣梓，你怎麽了？”

欣梓只是慘淡地一笑，就閉上了眼睛，似乎沒有了知覺。

平川全身的血液一凝，下意識地抱起她，沖到電梯口，等着電梯不來，又從樓梯跑下。

“蹬蹬蹬……”

每跑一步，平川都能夠感覺得到自己紊亂不已的心跳正在急速攀升，而手中的欣梓卻是越來越輕，輕到他不敢多喘一口氣，只怕那樣做會将她喘走。他忽然無比陌生地意識到，他需要她待在他身邊，平安無事地待在他身邊。

樓下的門衛看到這樣的情景，驚慌不已。

平川懶得理會他的呼叫，将欣梓抱上車，馬不停蹄地往醫院沖。

到了醫院，沖進急診室，醫生問他：“她怎麽了？”

平川大呼着氣，搖搖頭：“我不知道。”

“你怎麽可能不知道，是你将她送來的。”

“是的，”平川還在喘，“可是我看見她的時候，已經這樣了。”

醫生将他推出門去，拉上了布簾。

平川在外面，又撥打正宇的電話，但是那一頭仍然顯示關機狀态，他差一點又想把手機砸爛。

不一會兒後，醫生走出來，他迎上去，心急如焚地問醫生：“她怎樣了？”

“初步判定是食物中毒。”醫生淡淡地說。

平川沒有反應過來，半晌後才問：“她怎麽會食物中毒呢？今天晚上我和她一塊進餐，我怎麽沒有食物中毒？”

“各人情況不一樣，你的體質可以承受得了，她的體質不一定可以承受得了。”

醫生一邊說，一邊側着身讓護士将欣梓推出來。

病床上的欣梓，沒有一點血色，猶如一個沒有生命的布偶娃娃，平川的心懸得沒有心跳。

“會有生命危險嗎？”他問。

“開什麽玩笑？”醫生奇怪地看着他，“不過是普通的食物中毒，怎麽會有生命危險。”

平川半晌不語。

末了，醫生又問了他一句：“對了，你們今天晚上都吃了什麽東西？”

平川想了想，說：“都是西餐，我吃了法國蝸牛，她吃的是八成熟的牛排，還有，一模一樣的韭菜濃湯。”

醫生一怔，點了點頭：“怪不得了，怪不得了！”

平川沒明白他話裏的意思。

醫生說“你吃了蝸牛和韭菜當然沒事，她吃的是牛排跟韭菜，食物相克，當然會中毒。就說你們年輕人，吃東西随便一點當然無所謂，但是也不要這樣子精挑細選的，還選中兩種相克之物，餐廳也不加以阻止。真是造孽啊造孽！”

平川五雷轟頂，沒想到是這樣一個答案。他想到是自己幫她點的韭菜濃湯，想到蘇亞那一抹不懷好意的笑，想到是自己的一時沖動，竟然這樣快就着了蘇亞的道，可是，蘇亞為什麽要那麽做？

他也不去理會醫生和護士對他說了什麽，又将欣梓推到哪裏，去做什麽，腳步像綁了鉛球一樣，向停車場走去。

車子行駛到一半，正宇打電話來找他，問他什麽事。

平川心不在焉，草率地回答：“欣梓食物中毒了，麻煩你到醫院去看一看她。”

正宇緊張地問：“嚴重嗎？怎麽搞的？哪個醫院？”

平川滿心思想的都是蘇亞那一抹不懷好意的笑，本來還想問正宇為什麽先前一直處于關機狀态，為什麽一直尋不見蹤影，為什麽欣梓出事的時候他不在身邊，但嘴不由心，他只是開口淡淡地說：“省院，你去了就知道了。”

正宇說好，便挂了電話。

平川心煩意亂，沒想到過了兩分鐘以後，第二個電話随機而至。

他以為是正宇，正想開口大罵，才發現是個陌生的號碼。

電話接通以後，聽得一聲嬌吟的女聲：“喂——”

平川今晚心事重重，只能撐起精神，機械地說：“你好，請問哪位？”

“聽不出我的聲音了嗎？”

他的身子一凜，半晌才說：“你在哪兒？我正要找你。”

“找我有事嗎？”

“嗯。”

“我在你後面。”

平川從後視鏡看到身後跟着一輛白色的奔馳敞篷跑車，蘇亞坐在駕駛座上，打了閃光燈向他示意。

平川說：“我需要與你面談。”

“好，你跟在我後面。”

這個時候路上并沒有多少車，平川的車子很快被蘇亞超過，蘇亞一路風馳電掣，平川也不甘落後，一路追随。

一黑一白，在寬敞的馬路上急速前進，互相追逐，有嬉戲的嫌疑。

來的地方是海邊，天空在四周圍燈光的照射下，呈現一片深藍色，而海水卻是黑色的。

正如平川此刻的心情。

有一輛單獨的游艇在岸邊等着。

蘇亞上了游艇，身影很快消失在甲板之上。

平川也跟着上去，但沒有進到船艙內，只是站在甲板上。

剛剛站好，游艇便駛出了海岸。

兩岸燈光投影下來的疊影重重，飛快地向後面駛去。

游艇行駛的速度很快，不到幾分鐘時間，船便淹沒在黑夜之中。

平川緊握着拳頭望着前方的大海，身子突然被抱住，迷迷糊糊聽到身後的人兒說：“愛我。”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