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想睡你

章心宥沒想到荊尋回得這麽快,他本來是想明天下班後在外面找個地方,跟荊尋正式地談一下。荊尋說馬上就要開始拍攝,再見面就得在現場了。

今天收到王晶磊的請假申請,說家裏有事需要請假一星期。王晶磊父親也避不見面,電話不接信息不回,似乎想用這種方式徹底躲過這次風波。

學校本想趁機息事寧人,大家都各退一步就這麽算了,結果又有人在王晶磊的直播頻道裏看到他再一次故技重施,對象還是五班的同班同學。雖然他的賬號很快就被封停,但視頻以及評論依然被保存下來提交給家委會代表。

章心宥這才明白,為何一向态度強硬的王父突然沉默——這件事鬧大了。他碰上一位更加強硬且手段野蠻、不計後果的父親,一件本可以在校園內、在學生之間平息的沖突,升級為成年人之間社會資本的比拼。

然而這件事卻巧妙地避開了章心宥,被“某位媒體朋友”連同其他事件,用一種“出口轉內銷”的形式被帶到他面前,直到學校找他談話之前他都不知道舒星憶和荊尋都被牽涉了進來。

他一直在思考如何跟雙方家長深入溝通,如何處理王晶磊轉班與否的矛盾。

不希望王晶磊轉班是真的,

不希望再有學生受到傷害也是真的;

沒信心能管束王晶磊的行為是真的,

再一次發生這種事不知道該怎麽跟學生家長交代也是真的。

如果沒有陳正的那一番話,他可能依然沉浸在自我犧牲的滿足感裏沾沾自喜,壓根就沒考慮解決問題的辦法。現在事情果然發生了,他怎麽面對舒星憶和荊尋?王晶磊的父親低頭,可問題就不存在了嗎?這一次過去了,下一次怎麽辦?

他沒有答案,也沒有人會給他答案。

“看你好像情緒不太好,是不是出事了?”舒星憶今天心情明顯非常低落,趁着中午講作業,章心宥想問她視頻的事。

“呂學武進重症監護室了……到今天還沒有好轉。”

章心宥“啊”了一聲。

這事他聽柴明提起過,呂學武感染并發症以後的恢複情況一直不好,在ICU裏依然持續惡化,如果這兩天還不能有起色,那可能就要做最壞的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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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我幫不到他,一點都幫不到。”

十四歲的舒星憶,第一次體驗到無能為力的焦灼與沉痛。她有生以來最好的一個朋友,此刻躺在病房裏靠着儀器艱難地維持着生命,而她卻什麽都不能為他做。

“我想快點把他寫的劇本拍出來,可是我爸說這已經是最快了……”

章心宥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如果換成自己,他可能比眼前的這位少女還要更加無措。這不是幹巴巴地說兩句“別放棄希望”就能夠被寬慰的情緒——這個“希望”在呂學武身上,在醫生身上,甚至在虛無缥缈的命運、奇跡上,卻唯獨不在她的身上,除了祈禱,她做什麽都無法抓住這希望的一絲一毫。

“老師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可以出院,也不敢安慰你說他一定很快就好了,但我相信他至今都在努力地想要活下去、想要回到你們身邊來,醫生和他都沒有放棄,我們也不要輕易放棄。

“如果不能為他做什麽,那就把自己能做的事情做好。把他的劇本拍好,把你學到的功夫用好,然後當你拿着這部微電影給他看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能努力做到最好的,那就不辜負你們的友情了。”

章心宥看着少女的眼睛,輕輕地問:“好嗎?”

舒星憶點點頭,沉默而鄭重。

“還有一件事,老師想問你——王晶磊……是不是也欺負你了?”

舒星憶一怔,似乎沒想到他會問這件事,随即反問道:“老師聽誰說的?”

“你別管老師聽誰說的,視頻我都看見了,怎麽不跟老師說?是不是傷得很厲害?”

少女無所謂地晃了下頭:“沒事啊,我就是哭一哭撈點警察叔叔的同情分,再說都放學出校園了,有點事兒還得去麻煩班主任……那我那便宜爸爸還不如沒有呢。”舒星憶在吐槽自己父親這件事上倒是理直氣壯,且不遺餘力。

“那也要告訴老師啊,你和他都是我的學生,學生之間的問題就是老師的問題。”

“這也不是您的錯啊……”

章心宥無視了她的小聲嘀咕,又問:“你爸爸……也沒讓你告訴老師?也沒說別的?”

舒星憶皺着眉頭思索了一會兒:“沒啊,他應該跟我說什麽嗎?”

章心宥搖頭:“沒事,我會找你爸爸談談的。”

“老師,這事兒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我根本不care,我爸也根本不care他爸,過去就過去了啊。”

章心宥被她逗樂了:“英文好洋氣的咧。你倆不care,我可care了呢。”

舒星憶不會明白章心宥為什麽在意,何止她不明白,荊尋也不明白。

“所以你叫我來,是想知道為什麽這件事我沒告訴你?”

荊尋歪在小沙發裏一臉疲憊,《月夜緝兇》他一直親力親為,開拍之前更加緊張,再加上舒月涼的案子,最近他每天只能睡三四個小時。章心宥又心疼又愧疚,大晚上的還讓荊尋跑過來給他興師問罪,頓時杵在旁邊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就不告訴你。”荊尋腿伸得老長,坐沒坐相地就差躺地上了,猛一看也不知道誰被誰問話。“都鬧進派出所了還得找班主任?她爸又沒死。”

語氣平平淡淡的,可是卻聽得章心宥心裏直突突。

“不是這個意思……”

荊尋看了他一會兒,把腿收回來坐正一點,拍拍沙發。老房子客廳面積特別小,所以荊尋買的沙發也不大,章心宥坐過去倆人之間就沒什麽距離了。

荊尋頭靠在沙發背上,視線裏是章心宥的卷毛和略有些緊張的側臉:“心宥我沒生氣,我就是累了。我和星憶都不想給你添麻煩,就這麽簡單。”

章心宥身體微微地前傾,似乎用這種方式拉開與荊尋之間暧昧的距離。

“尋哥,我上次說要為王晶磊負責,不同意他轉班……那個時候你是不是剛從派出所回來?你一點都……不想責備我嗎?還是說,我讓你覺得是個只會說漂亮話卻什麽都做不到的班主任,已經不想再信任我了?”

荊尋非常認真地思考了半天,坐起身子來:“對不起,心宥,我沒懂。”

章心宥轉過身來,嚴肅地說:“我一邊說着不希望王晶磊轉班,可是一邊又拿他沒有辦法。這已經有兩個學生出事了,下一個呢?我覺得自己為他好了,可是站在你們這些受害者家長的角度,我怎麽保證受害學生的人生安全呢?我壓根就沒有想好怎麽處理這種情況……!”

他越說越激動,盯着荊尋問:“你那天晚上,是不是就已經對我失望了?”

荊尋恍然大悟一般,輕輕地“啊”了一聲。

我的天吶,我的那老師,你還能更善良一點嗎?

“我們這些受害者家長”?可我不是受害者家長,我的女兒跟我一樣狡猾而詭計多端,而我呢,我連一般的家長都不是啊。

我同我的女兒之間充滿試探與不信任,我沒有想起來責備你,是因為我根本就沒擔心過她。

我從未對你失望,可你如果知道這些,你會對我失望吧?

荊尋呼呼地笑起來,樂不可支,把章心宥笑懵了。然後笑生氣了。

“尋哥!”

他不知道荊尋為什麽笑,是笑他想得太多還是小題大做?或者是後知後覺?無論為什麽,他都覺得這不是可以笑的理由。章心宥忽地一下站起來——他也不是要幹什麽就是表達一下自己的憤怒,被荊尋一把抓住了手腕。

荊尋不笑了,把他手腕攥得生疼。章心宥渾身繃着勁兒,因為生氣而默默地跟他的力量對抗。他越是對抗荊尋就越是用力。

荊尋笑什麽呢?他笑自己原來在章心宥面前隐藏的如此之好,笑這個晚熟青年依然以為自己是多麽負責的一個父親,為他差點兒失控的破綻自顧自地腦補了那麽完美的理由,完全不懂得他現在心裏想什麽。

那老師,這個受害者家長想睡你。

想操`你。

就憑你這小身板我保證兩分鐘就能扒光你的衣服,壓着你的腿,操得你嚎啕大哭,見血見淚。

我想把遲遲不願與另一個同性發生的行為通通用在你身上,我甚至不願為此做一點多餘的練習,我格外期待一個于你我而言都充滿生疏與青澀的第一次。

這樣我所有的欲`望和我帶給你的粗暴與痛苦,便都有了合适的借口。

你以為我是誰,我是什麽人?我他媽的能是什麽人呢?

“心宥,你是太小瞧我還是太高看我啊。”荊尋手上稍微放松一點,把他拉回到沙發上坐下,“你既然能對那個臭小子負責,那我當然相信你也可以為其他學生負責。況且這件事你本身就已經處理得很對很及時,是對方的家長不講道理,那我也不跟他講道理就好了——責備你幹什麽呢?”

“我沒有那麽是非不分,也沒有那麽……愛女心切。”

章心宥埋着頭不說話,覺得自己在荊尋面前就沒有一次不丢臉的時候。荊尋放開手,把他的臉轉過來看看還沒好的傷,“還疼嗎?那臭小子怎麽着了,轉不轉班啊?”

“不太疼,”章心宥想,還不如剛才被你攥的手腕疼。“好多了,他轉不轉班還不知道……”提起王晶磊,章心宥又問:“他請假了,他爸爸也不見人,尋哥你幹啥了?”

荊尋靠回椅背上去,眼睛看天花板,“他幹了什麽我就幹了什麽。”

“尋哥你手是不是破了?”指骨上有殘留的血跡。

“不是我的。”

這場景電光火石般竄進章心宥的腦海:“他幹了什——尋哥你打他了?!”轉念又一想,“不對啊不是在派出所嗎?派出所裏怎麽能打起來呢?警察不管嗎?”

“脾氣上來了還得分場合嗎?”荊尋撐着頭看章心宥的反應,“警察管啊,可我也有些合法與不合法的手段能逃脫法律的制裁。”

“都見血了……那得打成啥樣了……”

“你尋哥是怎麽長大的,從小打架沒輸過。”荊尋不經意地晃晃手腕,仿佛在回憶那天揍人的手感。他自然也有別的方法去報複對方,可那天就是想動手。像小時候一樣,粗暴又原始,簡單直接地發洩情緒。

章心宥兩手插進卷發裏揉搓,再度自責起來:“星憶肯定是傷得很厲害……早知道我就……唉我怎麽……”

荊尋又看樂了,也去伸手揉他腦袋:“你怎麽不想想我或許是為你打的呢?”

那幾拳裏有三分是為了舒星憶,七分卻是為了章心宥。

他想要在章心宥身上實現更加暴力的行為,卻不能忍受別人染指他的小青年。

章心宥整個人都停住了,“尋哥,你不要鬧我了,你哪是那麽沖動的人。”

荊尋又把他臉擰過來,湊近了看,不知是看他還是讓他看自己:“心宥,我就實話實說吧,你尋哥不但經常沖動,而且非常野蠻粗暴,沒有禮數沒有教養,都不知道自己能幹出什麽事兒來。”

他離得太近了,章心宥幾乎屏住了呼吸。荊尋那麽好看,還時不時暧昧一下,他怕自己一時鬼迷了心竅忍不住親上去,說話都開始結巴了:“打、打都打了……還、還要幹什麽啊……”

荊尋微微一笑:“要跟你睡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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