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噩耗
拍攝基地共計十二個棚,前後四排,《月夜緝兇》組在D1。總面積大約兩千兩百平米,文戲武戲共置景三個。章心宥跟着劇組的人從小門進去,進入視線的是挑空十多米的巨大密閉空間,進門左手邊是衛生間、準備室,二樓服裝化妝室。一個古代二層小酒館看來是第一場場景,場工正在來來回回的布線、調燈光。
“老師!”
最先看到他的是吳英瑤母女和舒星憶,倆小姑娘神采奕奕地樓梯上跟他打招呼。把他拉進化妝室非要讓他看自己化妝,吳英瑤媽媽一邊跟他聊天一邊舉着相機“咔擦咔擦”給女兒拍照。
章心宥也想拍,又覺得不好意思,忍着了。
“章老師好!”休息凳上坐着個小胖子,一見章心宥便像個肉丸似的彈起來跟他問好。
“你是梁薪吧?這麽早就來了?”
“哎哎哎是的,我沒什麽事就早點來了,拍點照片給學武看看。”
“嗯,跟你們班主任說過了嗎?”
“說了說了,我們就幾個文戲鏡頭,不耽誤時間也沒有安全問題。”
章心宥在別班學生面前還得端着個班主任的架子,點點頭,說:“那也注意安全,這兩天有什麽事兒随時找我。”
“化妝老師、化妝老師,演員什麽時候可以開始?”放在桌上的對講機突然響起,把章心宥吓了一跳,“化妝老師”不慌不忙地拿起來回答:“還有一個小時。”
“好的收到,早餐已經到了,服化老師們先來吃飯。”
章心宥的手機同時響起來,荊尋問他在哪兒呢。過來找他的同時,帶着制片助理給演員們把早飯送過來了。
“走,咱們外面吃。”為了方便說話,荊尋把口罩拉到下巴上。
他一身厚重的羽絨服,腳上蹬着棉靴,頭上還戴着一頂毛線帽——與往常那個精致有型的荊尋大相徑庭,看得章心宥十分新鮮。
“笑什麽笑啊,快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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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組的早餐直接擺到監視器桌上了,荊尋迅速地打開兩份盒飯,讓章心宥坐在離取暖器近的地方。
“不是,尋哥,你這樣顯得挺年輕的。”
“閉嘴,我本來就年輕。”荊尋才不吃他這一套,把場工剛盛好的湯放在他面前,“暖水杯帶了嗎?”
章心宥一愣,兩眼不明白,荊尋嘆氣:“就忘了囑咐你一句,用我的吧。棚裏會越待約冷,不多喝熱水不行,胃疼也告訴我,給你備着藥了。”
章心宥低頭扒飯,這份細致入微的體貼讓他小心思胡亂地轉。荊尋可沒他這麽閑,對講機一會兒一響,這一頓飯沒怎麽吃消停。
吃完飯荊尋塞給他一個口罩:“去裏面轉一圈,口罩戴好。”
防霧霾帶閥門的口罩,皮筋勒得章心宥傷口疼耳朵也疼,不想帶吧荊尋還不讓,到了裏面章心宥就明白了——搭景的粉塵太大了,四處都是灰。
“萬一燒煙餅,能活活把你嗆死。”荊尋補充道。
圍着布景拍了好些照片視頻,章心宥好奇寶寶似的這兒看看那兒看看:“古裝片都這麽拍的嗎?屋頂上打來打去都是假屋頂啊?”
“當然有真屋頂也有真打,看創作需求。威亞吊起來是有一定危險性的,倆小姑娘就算想上真屋頂我也不能幹啊。”荊尋拿着激光筆掃了一下屋頂,有美術人員正瓦片上做标記,“兩分鐘不到的短片又不是電視劇,搭全套房屋多不劃算,而且時間也來不及。”
“這得多少錢啊,”章心宥一個不留神就問出來了:“這短片拍下來得好幾萬吧?”
荊尋看着他神秘地一笑。
章心宥決定不問了,省得起仇富之心。荊尋把他送回到監視器前邊,還仗着關系給他介紹一下導演——章心宥轉身用手機偷偷搜名字,人還是上過院線口碑相當不錯的新派武俠片導演呢。
化妝、布光、走戲,九點多開拍,開拍後荊尋就把細碎的工作移交給助理,專心地看監視器。章心宥坐在後排也看得津津有味,舉起手機就沒停下過。
“你就是舒星九?”監視器中,小酒館裏,吳英瑤飾演的吳家山莊吳三小姐問道。
獨坐一隅的舒女俠舒星憶略略一偏頭,沒有回答。
兩人的造型更偏向老派武俠電影,從妝發到服裝都摒棄了現代古裝偶像劇的仙氣飄飄,格外有一種複古寫實的味道。舒星憶英氣逼人,吳英瑤則有七分俊俏三分嬌憨。在鏡頭裏那麽一看,居然還真挺像那麽回事。
可惜就有一點:那個天天喊着要當偶像、不斷發自拍發視頻的吳英瑤,居然怕鏡頭——一開機就緊張,“你就是舒星九”這六個字都說不順溜。
“沒事沒事,咱們緩緩再來。”副導演在一邊安慰她,舒星憶則繼續默默地掏劇本看。
“你女兒這點可以啊,完全不怵鏡頭。”導演對荊尋說。
荊尋嘿嘿一樂:“本色出演。別說鏡頭,你把她放懸崖邊上拿刀抵着脖子還是這個冷臉。”
導演哈哈大笑。荊尋回頭問章心宥:“是吧班主任?”
“別瞎說,我看就在你面前這樣。”章心宥聲音小卻毫不客氣,“哪有這麽說自己閨女的。”
“怎麽向着她說話呢,她在你面前說我好聽的了嗎?”
這話聽起來好像撒嬌一樣的争寵,章心宥支吾了半天一時不知道怎麽回他,心說他就不怕別人聽出來不對勁?
所幸導演沒理會,專心盯着監視器:“說真的,星憶長相很高級,有一張電影臉。你不如考慮一下讓她在娛樂圈發展吧?不開玩笑,再加上你的資源就比一般人好發展了。”
荊尋不置可否:“這個我真做不了主,看她自己吧,而且還有她媽媽那一關呢。對手戲這個小姑娘呢?”
“身體協調性比你女兒強,動作戲一點不含糊,不過長相在小花裏面不算有特色的,包裝一下還可以吧。”這一條不太好,導演親自過去說戲,回來後又問荊尋:“你這是随便問一下,還是給自己公司做準備呢?”
“随便問。未今轉做內容這個事情還要謹慎一點,年後我或者閱顏還要出去考察一下,嘴上說好說,執行起來風險大得很。”
“別人不好說,你可沒問題。十多年了你這資源早就攢夠了,多少業內大佬一提荊老板都要給幾分薄面。”
荊尋哈哈一笑:“可不敢把自己這麽當回事。”
章心宥聽得一頭霧水,也不敢随便跟荊尋搭話,瞪着兩個大眼睛滴溜溜轉老往他臉上瞄。
一上午就這麽過去了,午飯依舊在監視器桌上解決,盒飯加熱湯。導演先吃完找攝影去了,荊尋問章心宥:“覺得無聊了沒?一個鏡頭一個鏡頭反反複複的,不如看電視劇好玩吧。”
章心宥搖搖頭:“哪會呢,還沒看夠呢。尋哥,你們以後也要拍電影啊?”
“還要看市場,電影水深,不趟好了不敢過。”荊尋把保溫杯裏的熱茶倒了一杯放在他面前,“先把準備工作做好了再說。”
“我就覺得吧,你想要幹什麽事兒,就一定能成。”章心宥篤定地說。
荊尋看了他一眼:“怎麽說?”
“就是穩紮穩打,特別靠譜兒的感覺,而且看得還特別長遠。”章心宥無不羨慕地說,“不像我,老是腦子一熱,沖動完了就蒙圈。”
荊尋笑一笑,抽出一張紙巾給他擦去嘴邊的油漬:“那就看看我能不能借你吉言,把想幹的事兒,都幹成。”他将重音放在後半句。
這個晚熟青年恐怕還不知道,荊尋想幹的事情裏,還包括了自己。
下午剛過,張寧傲也來了,跟梁鑫一起坐在化妝鏡前粘頭套。李正正依然跟在他左右殷殷勤勤,仿佛一個助理。
即使同班每天都見面,但梁鑫已經很久沒有同張寧傲說過話了。
張寧傲最近變化很大。
以前他雖然傲氣,但脾氣還不錯,開朗陽光又是學委,班級活動都參與得特別積極,俨然一班的“一哥”。
然而現在鏡子裏的張寧傲,寒着一張臉不言不語,渾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氣息。梁鑫幾次想找話題聊天,都被他冷淡地用“嗯、哦”終結。
“那個……寧傲,你要是有什麽事,要跟陳老師說啊。”梁鑫妝效簡單,先化完了站在後面看張寧傲,有些猶豫地說,“陳老師可擔心你了,他都問過我好幾次——”
“你煩不煩!”張寧傲粗暴地打斷他,“管好你自己得了胖子!跟陳老師和舒星憶關系好就了不起了?”
梁鑫沒料到他會有這麽大的反應,笨嘴拙舌地漲紅了臉。別說他了,連工作人員都吓了一跳,剛巧副導演喊化完妝的演員下去,梁鑫便趕緊借機下樓了。
等張寧傲也化完妝,服化組人員下樓候場待命,趁着就剩倆人的時候李正正才放下手機說道:“你跟人家那麽兇幹什麽呀,越兇越可疑。”
張寧傲瞪着眼睛,咬牙切齒地看着他:“你到底瞞着我什麽?!那個初三的學姐退學了!你們對她幹什麽了?!”
“什麽叫我們對她幹什麽了,我什麽都沒幹呀,充電寶是你給她的,我哪兒知道別人對她幹什麽了?”
“那是因為你讓我給的,都是你拿回來的!讓我借口把她的弄壞了把你拿回來的送她!我根本就沒想認識她!”
李正正嘻嘻一笑:“那當然啦,如果不是你這個大校草,一般人也沒這麽順利不是?”
張寧傲忽地站起來,抓起背包往他懷裏一塞:“我不幹了!這‘幾個’你自己想辦法!我不跟你們同流合污!”
李正正似乎已經習慣他這個态度了,不慌不忙地說:“我是沒關系呀,反正現在退出有什麽後果你自己想呗。試卷不是我做的,充電寶也不是我給的,學姐退學也不是因為我。”
“你……你就是想看我跟祁文超一樣下場對不對?!”張寧傲不知是氣的還是怕的,“我們進任務群的事陳老師已經找我談了,我不信他沒有問過你!”
“祁文超那種低級咖、暴力狂,進去是早晚的事兒,跟咱們能一樣嗎?”李正正掂了掂懷裏的背包,似乎在确認重量,戳了下眼鏡擡頭跟他又一笑,“陳老師問我又怎麽了,咱倆早就商量好怎麽說了不是嗎?你要是出賣我,就不會還帶着這些東西啦!”
他站起來看着張寧傲:“你出事,我未必會出事;但我出事,你就一定逃不了~”明明比對方矮了将近十公分,臉上依舊笑嘻嘻,這個十四歲少年用活潑輕松的語調發出冷酷無情的恫吓。
張寧傲整個人像被釣鈎釣出水面的魚,竭力地鼓動腮幫子呼吸卻呼吸不到氧氣。
“哎呀放心啦,我沒事你就沒事!你怎麽不想想玩了這麽久,你都撈了多少好處了?”
門外傳來的腳步聲打斷了兩人談話,梁鑫跑得呼哧呼哧的:“寧傲,導、導演讓咱們下去了。”
張寧傲和梁鑫在群像戲裏各有幾句臺詞,無外乎:“你真是舒女俠?”“那位可是吳家山莊吳三小姐?”“好功夫!”“哎呀這位客官!”等等水詞兒,配上點表情動作,不算太難。
吳英瑤漸漸也進入狀态,所以下午拍得比較順利。荊尋還跟章心宥商量說,如果收工早就請孩子去吃一頓。
直到梁鑫接了一通電話。
今天下午一點,他的發小兒,舒星憶的第一個好朋友——呂學武,他的年齡永遠停在了十四歲零五個月的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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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