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伸手
周日傍晚, 陸嘉音回到宿舍。
開門前還能聽到宿舍裏的幾個室友聊得正熱鬧,她推開門,聊天聲戛然而止。
陸嘉音不動聲色地揚了下眉梢, 回到自己的桌邊,開始脫外套。
蓬松的棉服脫下來挂在衣架上,緊身打底衫勾勒出纖細的腰和藏在薄背裏的脊溝線。
坐在床上吃薯片的一個室友看了她一眼,默默放下手裏的零食。
陸嘉音跟室友很少有交流。
友情大概也是需要經營的, 她的時間都給了數學題和兼職, 不聊天、不約逛街、不一起追劇追星,确實很難發展出來什麽友誼。
陸嘉音背對着幾個室友,敏感地感覺到她們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看來今天的話題,跟她有關。
“陸嘉音, ”一個室友試探着開口, “你聽說沒,在貼吧發帖造謠你的人抓到了, 好像是金融系的周銘和電子工程系的一個系草,好幾個激進的回帖都是這兩人的小號,學校說要給他們記過處分。”
陸嘉音淡淡搖頭。
另一個室友接過話題:“那個電子工程的校草也挺可憐的, 聽說都哭了, 還主動寫了一萬多字的檢讨。”
“大概是怕了吧, ”吃薯片的室友頓了頓,“檔案裏要是背了處分, 畢業很影響就業的,公務員什麽的估計就別想考了。”
“啊, 那還是挺可憐,聽說他家庭條件不是很好唉。”
“涉及到畢業工作還是挺嚴重的,周銘好像也寫檢讨了, 挺厚的一沓。”
幾個室友說來說去,陸嘉音已經換好睡衣,去洗手間洗了個臉。
她出來時淡綠色的毛巾還按在臉上,聽見室友問:“陸嘉音,你要是主動接受他們的道歉原諒他們,可能系裏會考慮從輕處理,你會接受道歉嗎?”
其中一個室友捋了下頭發,聲音柔柔地回答:“會吧,畢竟都寫了檢讨,帖子也删掉了,态度挺誠懇的,同學一場,沒必要這麽針鋒相對,涉及到就業不算小事呢,你說是吧……”
陸嘉音擦幹臉上的水珠,從毛巾裏擡眸,露出一張素顏的臉。
她只說了兩個字:“不會。”
不會原諒他們。
這個回答成功讓寝室陷入沉默。
大概是陸嘉音的态度與她們想象中完全不同。
尤其是跟之前那個說沒必要針鋒相對的室友發言一比,顯得過于冷血,幾個室友用眼神交流了一下,誰都沒再開口。
對話沒有繼續進行,陸嘉音拿出習題集,拉開椅子坐進桌前。
-你到底是喜歡數學,還是習慣了用做數學題的方式逃避?
-一個人的堅強太孤單了,以後我陪着你吧。
腦海裏驀地浮現出這兩句話,陸嘉音翻開習題集的指尖頓了頓,眸光微動。
他說陪我?
怎麽陪呢?
陸嘉音拿出手機,主動給顧亦發信息:
【造謠的人找到了,學校會給他們處分。】
顧亦沒回信息,直接打了電話過來,陸嘉音戴上耳機,走到陽臺接起電話。
他那副帶着京腔的懶洋洋的嗓音傳進來,顧亦說:“有點不放心,我得叮囑叮囑我們的大模特。”
陸嘉音揚了揚眉梢。
還從來沒人覺得她是個需要叮囑的人。
“學校給的處分是會進檔案的,檔案跟随終生,在校期間記過處分影響各種獎金評級,畢業之後影響就業和考研,這些你知道吧。”
“知道。”
“被處分的人一般都會選擇道歉,你身邊大概率會出現勸你大度原諒的人,但是陸嘉音,受傷害的是你,要不要原諒取決于你,針不紮在其他人身上他們永遠不知道疼,只有你自己最有話語權和決定權。”
陸嘉音笑了笑:“我不原諒的話,好像很冷血啊。”
顧亦在電話裏嗤笑一聲:“看來勸你大度的人已經出現了。不原諒就冷血了?都是成年人,他們躲在網線後面造謠的時候就不冷血?做錯了就要認,這點擔當都沒有?那這道歉到底是真心覺得自己做錯了,還是想要逃避處罰?”
月色朦胧,顧亦的聲音同月色一起涓涓入耳。
陸嘉音靠着陽臺門,無聲地笑了笑。
學校是在幾天後找到陸嘉音的,陣仗很大,特地選了一間小教室,來了好幾個老師,不止數學系,金融系和電子工程的老師也在。
陸嘉音進去時周銘和那個什麽系草都在,兩人垂着頭,系草眼眶通紅,看樣子還哭過。
“這是他們寫的檢讨書,”系主任拿着一沓東西遞給陸嘉音,他輕咳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後面幾份是我們教師團體的道歉聲明,沒有第一時間同你了解事情真相确實是我們做教師的失職,我們感到非常抱歉。”
陸嘉音看這些檢讨和道歉的時候,院長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後門進來,跟衆人比了個“噓”的手勢,坐到了教室最後。
“周銘同學和李餘同學的行為有失一個大學生的身份,并且觸犯校規,學校是決定給他們記過處分的,但如果你主動接受他們的道歉,學校可以考慮從輕處罰……”
系主人說這些話的時候,周銘和李餘的目光緊緊盯着她,他們的老師也緊緊盯着陸嘉音。
教室裏的大多數人都想要息事寧人的。
陸嘉音站在教室裏,擡起頭,不卑不亢:“不好意思,我個人認為改過自新的機會不該是我來決定,該是他們自己争取。”
“沒錯。”教室後面的院長突然開口。
陸嘉音尋着聲音看過去,只看見一個頭發帶着點花白的男人,50歲左右,帶着一副眼鏡。
院長背着手走過來:“這件事學校很重視,我認同陸嘉音同學的觀點,處分他們還是要背的,但撤銷可以通過自己努力。”
頓了頓,院長繼續說,“我看你們造謠時很有精力和時間嘛,多去參加一些本專業的競賽,比賽證書可以撤銷處分,具體的學生手冊上都有寫……”
“另外,你們幾個老師也要罰,扣年終獎和半年的評職稱資格。”
院長重新把目光落到陸嘉音身上:“很堅強,很難得,希望這件事沒有給你帶來過多的負能量,前途很長,別為了這一個溝壑糾結太多。”
窗外飄了一場輕雪,天色都變得灰蒙蒙。
教室裏的燈明晃晃,照得生活都跟着泛光。
如果14歲那年出事之後,做母親的韓露也能給她一個公平的待遇,是不是那些事情就不會演變成心理問題?
陸嘉音站在學校的長廊裏,無奈地笑了笑。
解決完這件事是下午5點,陸嘉音的手機安安靜靜。
整整一周Dawn那邊都沒有需要她配合的工作,那天那通電話之後,顧亦也沒再聯系過她。
突然空閑下來的陸嘉音甚至有些不習慣,她擡頭看着臨近夜色的天際,腦海裏突然冒出一個詞:
酞青藍。
好像是顧亦跟她說過,這種介于悶沉與清透之間的藍色是酞青藍。
想到工作室裏的幾個人,陸嘉音彎了彎嘴角,腳步輕快。
昨天收到彙款信息,做平面模特的報酬已經發到銀行卡裏。
應該買些吃的感謝一下這群人的,陸嘉音想。
半個小時後,陸嘉音提着一大袋既能做晚餐也能做夜宵的小吃邁進了地鐵裏。
正趕上星期五的晚高峰,地鐵裏有些擠,手機在兜裏“嗡嗡”震動,她只能艱難地在兩個大媽和地鐵空隙裏拿出手機,沒看是誰就接起了電話。
叢梓略顯焦急的聲音從手機裏傳出來:“嘉音,你現在方便說話嗎?沒在自習吧?”
“方便,你說。”
“我們前陣子一直在熬夜,然後周二那天亦哥突然給我們幾個訂了機票,說什麽工作要松弛有度讓我們去海邊放松一下。”叢梓語速飛快,陸嘉音站在嘈雜的地鐵裏,努力把手機貼近耳廓。
叢梓他們沒心沒肺地在海邊嗨了2天,後面遇上大暴雨,不能出海也不能曬太陽,幹脆一個個躲在酒店裏沒出門。
也就是這樣,才無意中發現了網上的消息。
德國的ZAZ工作室也參加了年底的國際珠寶設計賽。
ZAZ很強,Dawn碰上他們鮮有贏的時候,偶爾也會用一點不光彩的手段,Dawn的幾個二等獎都是拜他們所賜。
這次更過分,直接挖走了顧亦手底下的兩個兼職小工,連備用模特都被挖走了。
還發了個微博:
【年底的比賽會遇到某個手下敗将,很興奮。】
配圖是同Dawn原兼職小工和備用模特的合影。
這是挑釁。
上次遇上ZAZ是在環球海洋保護組織聯名的公益珠寶設計賽上。
顧亦怕其他人有壓力,全程瞞着沒說,自己連續通宵熬設計圖熬了三天,最後只差一票輸了比賽。
“亦哥明明該是最難受的人,但他當時還笑着用手機錄我們哭的樣子,調侃我們醜。”
叢梓說着說着又帶了哭腔,猴子直接搶過電話:“嘉音,能不能麻煩你去工作室看看老大?他什麽事都習慣自己抗,我們出來已經三天了,別回去他已經熬得猝死了!”
陸嘉音皺了下眉。
電話那邊又變成了叢源:“滾,你他媽能不能說點好的!喂?嘉音?我們已經準備登機了,但最快回帝都也要淩晨了,老大瘋起來飯不吃、覺不睡特別恐怖,你能不能去看他一下?”
“我在路上了。”陸嘉音說。
由于常跑Dawn,顧亦那張房卡最後還是到了陸嘉音手裏。
Dawn工作室依然漂亮得像一塊星河碎片,陸嘉音刷卡打開房門,把手裏的一大袋子小吃放到門廊的櫃子上。
工作室裏只開着一條點狀燈帶,光線昏暗。
顧亦的獨立工作間門敞着縫隙,光線自門縫穿出來,在地板上切出一條明亮的長方形。
陸嘉音慢慢走到門邊,顧亦正仰頭閉着眼靠在椅子裏,眼底有些淤青,不知道多久沒休息過了。
他的耳廓上別着鉛筆,眉心蹙着,滿地滿桌面都是設計圖。
陸嘉音推開門,有意開了個玩笑:“顧老板不會又在等着看我會不會偷親你吧?”
她的話音剛落,顧亦霍然睜眼,眼底布着幾條血絲,看到陸嘉音時愣了愣,聲音有些沙啞:“你怎麽來了?”
看來狀态是真的不太好。
連他最擅長的浪都忘了。
陸嘉音彎腰一路拾着地上的畫稿走過去,站到桌前,突然開口:“伸手。”
顧亦不知道是累的還是睡意未消,整個人反常地沉靜,乖乖把手伸出來。
掌心幹燥,拇指和食指的指尖上沾着一點墨綠色的顏料。
陸嘉音閉了閉眼睛,深呼吸,用力沖着他的手掌拍下去。
“啪”!
陸嘉音甩甩拍得發麻的手掌,平靜地說:“今日份的脫敏。”
顧亦盯着被拍紅的掌心愣了愣,忽地揚起嘴角笑了,又恢複了平日裏那副不正經的樣子,拖着調子問:“陸嘉音,你是來哄我開心的?”
頓了頓,他甩着手掌“嘶”了一聲:“你這哄人方式,很特別啊。”
作者有話要說: 顧亦:別的男主都能得到一個擁抱啥的,我就厲害了,我挨了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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