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生死極限

侯穎,男,二十五歲。

前往江城談合作未果,在回葉城途中迷路,而後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險境。當他再一次睜開眼——

“!”

侯穎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渾身一抽,像是做了一場噩夢醒來一樣,他慌張地左顧右盼,這時候才發現自己不知怎麽的睡在水泥地上。他站起來,遲鈍地發覺臉和脖子發膩,随手一抹,竟然摸到了惡臭的粘水。他的嗅覺此時才睡醒,氣味撲鼻而來頓時把他惡心地幹嘔了聲,急忙找了水龍頭沖洗了幾遍,這才緩過來。

江海服務站?

看清自己身處的地方,侯穎一時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他察覺自己記憶有些斷層——感覺就像宿醉醒來記憶力遲鈍了一樣,難受地甩了甩頭,侯穎隐約想起自己在高速路上迷了路,就到服務區休整一下,之後……之後發生了什麽?

他明明記得自己是大半夜下來的,怎麽一下子就天亮了?難道他睡着了?為什麽一點印象也沒有……

他擡手想确認時間,接着就看到自己的手表鏡面裂得不成樣子,指針停在十二點整的地方。也不知道被他砸到哪裏,號稱最堅固持久的瑞士手表也罷工不幹了。

侯穎頭疼,試探地喊了幾聲也沒有得到回應,一時之間甚至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地球上。他不适應地甩了甩手,企圖甩開壞情緒,好在随後他就遠遠看見自己的車,這讓他終于踏實了點。

只是還沒等他走進車內,耳邊便模糊地聽見一個哽咽的聲音,這個聲音似乎觸發了他的聽覺神經,讓他的另一半大腦複蘇過來,一瞬間許多剛才沒有留意的聲音湧進他的耳中!

首當其沖的,竟然是幾不可聞的,離他幾米外的剛才沒有被關牢的水龍頭的滴水聲,而後又是那個哽咽的抽泣聲,緊接着,他才聽見嚯嚯作響的不知道是人還是動物的喘息聲還有拍打撞擊汽車的哐哐聲。

他打了一個激靈,想了想還是小心地朝聲源處靠近,隔得挺遠便看見有二十來個人圍着一輛名貴汽車。他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那車裏的聲音他在那麽遠之外怎麽會聽得見,是不是出現了幻覺?但是這還不要緊,這些圍車行兇的人未免也太嚣張了吧?

在注意到他們扭曲的五官之前,侯穎首先看到的是這些人的服裝代表着這些暴力分子截然不同的身份。

有服務站便利店的員工,加油站的工作人員,一身橙皮頭戴安全帽的工人,還有的穿着西裝革履。

他心中起疑,心想那車上的人到底幹了什麽大奸大惡之事犯了衆怒。但很快他就注意到那些人龇牙咧嘴的醜陋五官——就好像面部神經癱瘓一樣,這些人歪鼻子歪嘴的,長相極其醜惡,更可怕的是他們口水直流,眼中還冒出兇光——那是侯殷在此之前從未見過的,也形容不出來的一種仿佛是饑餓過度時看到食物強烈想要占為己有的表情。

侯穎自覺自己不好多管閑事。他有着城市人的冷漠,在無法保全自己的情況下并不願意見義勇為,何況他連車上的人犯了什麽事都不清楚。

正想趁着這些人還未發現他的時候走得遠遠的,侯穎就聽到那輛汽車上的車窗終于被人擊破的聲音,兩個呼吸的功夫一整片玻璃就徹底被打碎。那一刻他清楚地聽見方才那個壓抑抽泣的聲音尖銳地喊叫起來。

“啊!走開!”

“救命啊!你們走開!走開!”

“爸爸,爸爸救我——”

侯穎心中一悸,只因他聽出那個聲音的主人年紀還很小,至少還沒有度過男孩的變聲期!

耳聽那孩子越叫越慘,而這些兇殘圍堵的人竟然無動于衷甚至變得更加興奮狂暴。

侯穎毛骨悚然,幾乎以為自己看到了殺人狂魔現場,清醒地意識到這些圍攻孩子的人神經肯定不正常而且有十分嚴重的反社會傾向和暴力傾向。他吓得後退了一步,心裏一個聲音不斷慫恿他快點逃跑,但還是躲不過良心的譴責,狠狠心沖上前去。

讓他驚喜而又意外的是,這些圍攻孩子的歹徒竟然只是空有聲勢完全不堪一擊,三兩下就被他撥開了。

侯穎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動手能力有這麽強,幾乎只有兩三秒的時間就擠進了歹徒群衆踹開他們,接着拉開了車門将那孩子扯出車外一把扛在肩上狂奔而去。

“啊!!”

男孩短促的尖叫過後,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很乖地安靜下來沒有給狂奔的侯穎加重負擔。

這孩子比他想象的還要小,至多就是個初中生。抱上手之後小孩完全沒張開的骨架告訴侯穎這個事實,他暗罵了那些為非作歹禽獸不如的人,竟然連這麽小的孩子也不放過。他邊跑邊回頭,駭然地發現歹徒們成群結隊竟然跟在他屁股後面窮追不舍!

“媽的!”

侯穎咬牙,使勁吃奶的力氣往自己的車跑去——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奔跑的速度居然可以這麽快!跑得胸腔發疼氣粗氣短,玩命的侯穎終于快歹徒一步抵達車旁。将那孩子塞入車中,侯穎緊随其後,倉惶之間一腦袋磕在車身上,疼得他叫了一聲,又不敢慢了動作,趕緊捂着頭把車門關上,擰動鑰匙。

“窗戶,窗戶!他們要來了!”

男孩驚恐地叫起來。

侯穎吓得一哆嗦,趕緊把四面車窗全都關上,然後把車門反鎖住。但不等引擎預熱完,追上來的人已經撲在了他的車身上!近在咫尺的暴怒醜陋的臉貼在車窗上,隔着車窗侯穎也吓得後仰,他狂踩油門,口中下意識地吼道:“坐好!安全帶!”

可那孩子已經吓得抱緊頭縮在車座下瑟瑟發抖,侯穎一咬牙,趕緊發動車子。

車才開了三米,便有一個橫沖出來撲向車的人被侯穎撞飛出去——

“閃開!”

但已經來不及了!

侯穎渾身冷汗冒出來,一直很惜命很遵守交通規則的他別說撞死人,就是闖紅燈的次數都不超過五根手指!他驚懼到了極限,猛地踩住了剎車,想要下車去看被自己撞飛的人是死是活,卻手腳發軟,滿手的冷汗動彈不得。就在他這麽一猶豫的時間,原本被他甩開的瘋狂人就已經趕上來了。

“走!快走啊!我們、我們會死的!”

男孩驚恐地喊。

侯穎腦子一片空白,見又有人湊到車窗上,瘋狂地擊打。他的車窗沒幾下就被拍出了蜘蛛網裂痕,那些人正如這瘋小孩說的要他們的命!

這絕對是一群精神病院裏出來的瘋子!

侯穎一咬牙,心想這些人和他不小心撞死的那個人肯定是一夥的,看他們對這小孩的狠勁絕對不是講道理的人,肯定不等自己認錯道歉好商量就會先打死自己了事,他寧願事後自首坐牢也不想不明不白死在這裏!

再一咬牙,侯穎顧不上臉上滑落的冷汗,狂踩車門疾馳而去。

他超速上了匝道,很快就拐出服務區上了高速路,車子在高速路上快馳而去。過了好一會兒,那孩子才哆哆嗦嗦地爬起來巴在副座上朝車後看,而後虛脫地倒在座椅上,要哭不哭道:“甩、甩掉了。”

這一聲讓侯穎緊繃的神經總算松懈了些,他還不敢停車怕那些歹徒追上來,但是将沖上了兩百邁的車速慢慢減速降到了一百的安全線。

自覺大難不死的侯穎一邊茫然地想着要不要報警投案,一邊将自己緊緊握着方向盤的僵硬的手松開,空出一只擦冷汗,然後對那孩子道:“把安全帶系上。”

男孩比他還要六神無主,這會兒總算能聽見他的話,抖着手拉着安全帶,試了幾下才把安全帶系好,然後對侯穎道:“快點,咱們得快點,他們會追上來的!”

侯穎也怕,但看着高速路上寫着90KM/H的限速标志,咬牙道:“兩條腿肯定跑不過四個輪子,他們追不上來的。我昨天違章了幾次,今天又超速過了幾個限速區,再這樣下去我以後不能持有駕照了。”

他為之後如何處理這些事情而頭疼不已,現在又是後怕又是莫名其妙,不明白自己怎麽一覺醒來就從傑出青年變成了肇事逃逸的殺人犯。

男孩卻好像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哭着重複他們會沒命的,會死的這樣的話,嗚嗚咽咽的讓侯穎又煩又不好受。

快快慢慢地不知道開了多久,車上記錄儀顯示已經開出二十九公裏的時候,他們遇上了路障。

上面禁止通行的紅色标志十分顯眼。

侯穎在路障前停下,想了想還是決定往前開。他已經犯了事,所謂虱子多了不怕癢,破壞交通設施最多……多坐兩年牢,總好過被回頭路上的那些神經病弄死。已經從打了雞血的亢奮狀态回歸平時狀态的他,實在沒勇氣和那些歹徒交鋒了。

侯穎下車前對男孩道:“你待着別下來。”

拉開車門走下去的時候,他才想起什麽似得,對男孩說道:“車上有水,你喝點壓壓驚。”

雖然他對這個男孩并不信任,懷疑他幹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才讓那些歹徒盯着他不放甚至想要他的命,但現在在他看來這個滿臉蒼白草木皆兵的孩子實在有些可憐——這麽小小的年紀也不至于壞到根上,他一手把小外甥拉扯大,當時家變的時候他也差不多就是這個瘋小孩的年紀——狠不下這個心不管他死活。

男孩看到水,緊緊地礦泉水抓在水中,但卻沒有立即擰開喝,而是一直盯着侯穎看。等看到他費力地想要搬開厚重的石梯形狀路障,才回過神一般探出窗戶喊道:“不能搬!不要搬!”

侯穎起先沒理他,直到他跑過來扯他的手,哭哭啼啼地阻止他這才罷手。

侯穎只覺自己的耐心都耗盡了,咬牙切齒地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不那麽失态地吼道:“你到底想幹什麽?!”

我怎麽這麽倒黴遇上你!

雖然他沒把這句話喊出來,但已經明晃晃地寫在了不耐煩的表情裏。男孩吓得松開手,把剛才慌忙阻止時掉在地上礦泉水又撿了起來,又重新鼓起勇氣拉他的手想讓他跟自己躲回車上去。

侯穎不肯,耐着性子問了兩遍原因,男孩才道:“那邊是我家,爸爸說不能回去,有傳染病死了很多人,而且還地震了。”

侯穎一驚,這才陡然想起之前聽外甥說起過的,湖城發現急性感染疾病死亡病例以及地震的事。他左右看了看,确定這條曾經走過的路确實是前往湖城的,這無疑是一條死路。

侯穎順了男孩的意回到車上,那孩子急急地喝了幾口水之後突然頓住,又十分後悔一般地把礦泉水瓶擰住了。

看他神經質一樣不斷擰緊礦泉水蓋子生怕漏出一滴似得,侯穎終于開口問道:“那些人為什麽抓你?”不等男孩開口,他便嚴厲道:“你最好老實點,敢撒謊騙我的話,我立刻把你移交公安局!”

男孩并不覺得這是什麽了不起的威脅,但對于這個在絕境中救了自己的人,他也沒有絲毫猶豫,就開口将他經歷的知道的那些事情說了出來。

“爸爸說那些人不是人……”

“那些人想要吃我,他們、他們把爸爸吃掉了,也變成了和他們一樣的怪物……”

“爸爸下車前告訴過我。”

——他說,末世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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