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距離森鷗外加入武裝偵探社已經過去好幾天了。

而上次不知道绫辻到底和福澤谕吉私下裏說了什麽, 雖然他們四個人氣氛很尴尬地坐在一張桌子上,但绫辻行人還是微微偏過頭,和福澤谕吉說了一些悄悄話。

他注意到福澤谕吉看向自己的表情比之前平和多了, 但他無法想通绫辻到底對他說了什麽。

不過鑒于绫辻腦子裏總有些天馬行空的想法,森鷗外已經決定一切都按照自己的計劃來, 因為一旦陷入绫辻的思維就會被他誤導, 以至于節奏被他帶着走。

至于……與謝野晶子,不說也罷, 森鷗外唯一能夠透露的就是她比他想的還要殘暴一些。

比起在港黑當醫生的那段日子, 如今他感覺自己的生活變得清淨了不少, 上次見到恩師夏目漱石,他還用熟悉的調侃的語氣說森鷗外比他上次見到的黑眼圈褪去了不少……

森鷗外感覺自己提前進入了養老生活,和曾經鬧崩過的搭檔共同撫育一對兒女愛麗絲和夢野久作, 這滋味真是難以言喻,換做幾個月前他是根本沒有考慮過這種情況出現的。

所以當江戶川亂步敲開武偵的門的時候,森鷗外已經能夠做到心态很平和地打個招呼了。

“你就是福澤谕吉之前照顧的那個孩子吧。”他說道。

“社長不在。”亂步道, 他環視了一圈武偵,若有所思道, “哦, 他接到委托了。”

在此之前,森鷗外聽說過亂步的名字, 畢竟是計劃要成為港黑首領的人,他當然會把各個勢力的人員名單弄清楚,而據他所知,亂步是一個聰明到太宰治都不一定能夠勝過的少年, 本該是武偵的核心力量。

如今他去了港黑,绫辻卻遲遲沒有給他任何職位, 森鷗外想這大概和福澤谕吉有關系。

畢竟像是亂步這種人,無論去哪個組織,都應該是被重點照顧的對象,森鷗外知道中也成了尾崎紅葉的直系下屬,而太宰治因為雙黑而直接被劃分進了首領親部,只有亂步,他似乎就是被绫辻放在身邊而已。

“這很罕見。”森鷗外随口道,“他和與謝野小姐都離開了。”

他來到武偵之後才知道現在的【三刻構想】是根本撐不起來的,哪怕亂步就在其中,因為武偵的名聲根本沒有達到與其他兩個組織相匹敵的程度,作為一家民間組織,來委托的人寥寥無幾。

“你說的沒錯。”亂步眯起眼睛,略略沉思後道,“啊……原來是這樣,亂步大人知道真相了。”

福澤谕吉也是能夠阻止一切的人,可他也被支開了,再聯系一下鹿谷,同樣被有意克制了,只說明有人在拖延時間,試圖把集中的力量分散開來,一定在醞釀着別的陰謀。

他轉身就要離開,不想在沒用的地方耽誤一點時間,但森鷗外卻意外地叫住了他。

“你真的知道他到底是誰嗎?”他明顯話裏有話。

因為森鷗外真的有些好奇,他不知道為什麽亂步會離開福澤谕吉,因為從現在他回來找社長來看,亂步顯然并沒有真的把自己放在武偵的對立面,他簡直就像是游離于兩個組織之外。

“我為什麽要管鹿谷是誰?亂步大人當然知道這是假名啊,至于真名和身份,有那麽重要嗎?”亂步轉過身,稚嫩的面孔上碧綠的眼眸透露出一絲疑惑,“我只看我看到的,而不是從別人那裏聽到的,或者冰冷冷的資料。”

非要說的話,亂步和太宰治、中也的不同從一開始就注定了吧。

太宰治把绫辻視作一個漂亮的蝴蝶标本,每天忙着記錄變化的數據,他是被绫辻的幹脆和冷靜所吸引,并期待着對方未知的未來,甚至有些在绫辻身上找到支撐自己活下去的興趣的意思;而中也是為了責任感和正義,他自覺自己肩負着維護在異能世界大戰背景下橫濱的和平,他想要從绫辻身上找到神為人的意義。

他們的共通點都是加入了港黑,并認為自己能在港黑得到上面的獎勵。

可是亂步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他要加入港黑。

他唯一表态清楚的就是他會經常回來看社長,做所謂的偵探顧問,至于港黑當什麽職位完全無所謂,能親近鹿谷的最好,沒有職位也不在乎,因為他根本對裏世界的霸主港黑不感興趣,真正吸引他的是鹿谷本人。

就像福爾摩斯偶爾會對艾琳做一些無意義的事情。

當然,這個無意義是對亂步而言,但只要是對鹿谷有利,他會稍微去做的。

“你加入了港黑。”森鷗外道,凝視着他,“為什麽?”

“這個要看鹿谷怎麽想了,我就是薛定谔的貓,如果他說我在港黑,那麽我就在,如果他不在港黑,我就不會待在那裏。”亂步一臉無所謂道,随便擺了擺手,“好啦,我不會回複你了,我完全是看在社長的面子上才會對你說真心話。”

“……”森鷗外沒想過有一天自己還能夠依靠福澤谕吉。

這日子真是越過越世界奇妙物語了。

雖然他們年輕的時候确實相互扶持了一段時間,但那些日子早就回不去了,成長是一件很殘酷的事情,而在這樣的道路上他們不可避免地走到了分叉口,森鷗外很确定他們不再是當初的那對搭檔了。

“唉,大人總是容易想太多,明明是很簡單的事情,為什麽總是要把對方想得那麽複雜呢,再說你們現在又是同事了,當然要處理好辦公室關系,這一點總不至于需要亂步大人來教你們吧?”亂步瞥了他一眼,雖然是稚嫩的面孔,語氣卻格外老氣橫秋地說道,“他也很孤獨的,亂步大人不在的時候要多陪陪他。”

福澤谕吉,孤獨?森鷗外無法将他過去熟知的男人的名字和這個詞彙聯系在一起。

但細想,突然又覺得亂步說的有那麽幾分道理,福澤谕吉年輕的時候就不太喜歡說話,而森鷗外又格外擅長花言巧語,以至于他們之間總是森鷗外說福澤谕吉聽,而這幾天看來,福澤谕吉雖然背負了更多,卻愈加沉默了。

森鷗外的世界觀被沖擊了,他對福澤谕吉的固有印象搖搖欲墜,不免神情有些恍惚。

“對了,我聽說你的異能力可以變形,如果能把異能變成貓就好了,社長肯定會滿意的。”

森鷗外瞬間清醒:“…………”

不,誰都別想動他可愛的小愛麗絲!

……

绫辻在心底思考了一下“迷茫期”這三個字中吐露出的意思。

他看了一眼窗外的未知霧氣,它在以一種緩慢的速度逐漸蔓延,這意味着還有城市的一部分沒有被拖入迷霧中,目前造成的破壞力應該也沒有達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光從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行動力,超高的智商和淡然的态度來看,他和這個詞語完全無關,绫辻也想象不出來有什麽別的可能,所以他只能玩一些文字游戲來獲得這部分劇情偏移度了。

既然陀思妥耶夫斯基不迷茫,那麽只能人為來制造迷茫了,這是绫辻的想法。

“你很仇恨異能力?”绫辻問道。

想到用澀澤龍彥來破壞橫濱,而不是用其他危險的異能力者,對方看起來只是針對擁有異能力的這群人,畢竟在迷霧中,被分離到另外一個世界的普通人是安全的,看來他還有奇怪的底線。

聞言,在一旁的果戈裏沒忍住笑了一聲,引來了幾束視線,小醜才散漫地說道:“抱歉,但是這太好笑啦。”

他們才沒這麽卑劣無聊。

陀思妥耶夫斯基只是淡淡道:“不,我很感激神能夠賜予異能力給人類,只是他的方式錯了,作為唯一一個能夠傾聽到他的聲音的人,我只能用我的方式來幫助他挽救這一切。”

從他的語言來看,他完全不覺得自己在做什麽壞事,反而是為了全人類好。

“你不認同我說的話。”陀思妥耶夫斯基歪了歪頭,紫紅色的眼眸平靜地看向绫辻,“但是我可以說服你。”

黑泥在绫辻的身邊發出了“啊”的聲音,興奮地飄動了幾圈,然後才有些驚喜地說道:【所以他們不打算打架,而是選擇用嘴炮嗎,绫辻,那這是你的優勢場啊,快點和他battle一下。】

绫辻:“……”雖然黑泥說的有道理,但他真想讓它安靜一點。

“我知道你和蘭堂的關系,所以你也已經看到了,世界異能大戰到底制造出了多少麻煩,惹出了多少流血的事故,擁有異能力的這群人根本就是毫無理智的獸類,他們都是有罪的,”陀思妥耶夫斯基面露憐憫,輕輕搖頭道,“如果沒有異能力的話,根本就不會有這些發生,這才是一個幹淨的世界。”

“所以,你想要新世界的方式就是摧毀原本的世界。”绫辻總結,“并且想阻止無意義的世界大戰。”

“沒錯,但這也是一種對濫用異能力的懲罰。”陀思妥耶夫斯基再次咳嗽了幾聲,蒼白的臉頰上泛起了一絲紅色,顯得格外孱弱,“擁有意外死亡的你,應該會理解我的想法吧。人類總是會犯錯,也學會了用各種理由為自己開脫,這樣的世界是不對的,是病态的,法律保護的只是上層的人,一切根基都爛掉了。”

這倒是有一點道理,绫辻看過太多人利用法律的漏洞逃脫懲罰了,而他們卻束手無策。

而世界異能大戰的消息每天都在新聞報紙上出現,訴說着哪裏又死掉了多少人,看多了之後會生出一股自暴自棄的憤恨感,畢竟個人的力量是如此渺小,而人類偏偏是一種具有同理心的生物。

“你覺得這都是異能力的錯。”

“有了它,世界是畸形的,才需要創造新的秩序。”他道,“如果能和你找到書就好了,那麽我們就可以徹底創造出一個罪惡的異能者不存在的完美世界。”

“哦,這樣啊,我知道你的意思了。”绫辻道,“可是我不這麽認為,你的話好像不太符合邏輯。”

陀思妥耶夫斯基:“……”

聞言,就連自覺保持沉默的蘭堂和小栗蟲太郎都投來了視線,而果戈裏臉上的笑意也迅速消失了。

“像你這樣清除掉所有異能者是不現實的,或者,換句話說,你哪怕清除掉所有罪惡的人都不是有用的,你既然相信神的存在,想必一定看過《伊甸園》吧,當你創造出一個嶄新的世界,懵懂的人類如同亞當夏娃,依舊會被毒蛇引誘,善良是人類的天性,而罪惡是善良的陰影面,就像兩枚硬幣,有陽光的地方必定就會有黑暗。”

绫辻頓了頓:“而且,你真的覺得引起異能世界大戰的是異能者嗎?我相信你其實很清楚,異能者終究是這個世界上的少數,而權力掌握在大部分人手裏,恰恰是你認為的那些普通人,是他們想要開戰,異能者不過是好用的士兵罷了。”

把世界異能大戰的錯歸結到異能者頭上,顯得很沒道理。

“沒有異能者,也有小刀、手.槍,有炸.彈和核彈,人類喜歡內鬥,哪怕是一個國家內部都會有黨派鬥争,異能不過是各國争奪資源的一個借口罷了,真正的政府高層其實都是有野心的無異能者人。”

“如果你再不明白的話,我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為什麽澀澤龍彥沒有被關押,而我偏偏成為了那個被監管的人?答案簡單到讓人發笑,因為澀澤龍彥的異能力只作用于異能者,而我卻可以殺死任何有罪的人,想必高層很害怕吧。”

“所以我想,大概是你的神弄錯了真正有罪的人。”

“……你的意思是,我不該只看着異能力者,應該直接摧毀整個世界。”

“太極端了。你其實內心是對人類有憐愛的吧,我看得出來這點,畢竟神愛世人,而你是能夠傾聽到聲音的那個人,自然會繼承他的旨意,”绫辻道,“也許你可以試着從別的方向拯救人類。”

“……”

“那就是成為上層掌權的人,不是用小老鼠們玩弄一些所謂的情報,或者加入某個組織小打小鬧,而是真正有能力影響整個世界,肅清一切罪惡行為的人,現在就有個機會擺在你面前。”

绫辻朝陀思妥耶夫斯基伸出手:“加入港黑吧,你心裏很清楚它在未來的潛力,而我會給你想要的東西。”

“我都不知道自己會有什麽欲望。”陀思妥耶夫斯基淡淡地笑了一下。

他本身對所謂的權利是毫無追求的。

對于绫辻的說法,他感覺有一絲新奇,用好像第一次看到窗戶結冰的眼神看着绫辻,他想伸出手去在玻璃的白霜上畫出無意義的線條,這是他當初第一次想要嘗試賦予窗花短暫的生命。

“如果不嘗試,你永遠不會弄清楚的,你有随時離開的權利,我想沒人能夠阻止你。”

陀思妥耶夫斯基凝視了他一會兒,他在思考和權衡。

片刻後,他終于把自己的手放在了绫辻的手上,但卻驟然施力,緊緊地攥住了绫辻的手,這是一道和他孱弱的外表不符合的力量,绫辻感覺自己的手指在發痛。

直到幾秒後,陀思妥耶夫斯基才松開了手。

【恭喜你,任務完成,目前劇情偏移度61%。】

黑泥有些意外:【奇怪,他為什麽比我想的接受程度要高很多……】

本來按照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性格,他不會因為三言兩語就改變了根深蒂固的立場的。

绫辻心想,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很好說服,而是因為他想嘗試一下新的東西,并且一點也不擔心绫辻有機會阻止他的離開,所以才會答應的如此迅速,真正困難的其實是想辦法讓對方一直留在港黑,不至于讓劇情偏移度反彈回去。

其實他心裏很清楚他在想什麽,绫辻說的這些話不過是給兩人一個在旁觀者眼裏合理的理由。

绫辻不相信他是真心加入港黑,但看蘭堂和小栗蟲太郎的表情,倒是覺得他們達成了共識。

哦,還有書,陀思妥耶夫斯基留在這裏最主要是為了等待書的出現吧。

不管怎麽樣,目的已經達成了,他既然已經答應了加入港黑,就別想從绫辻手裏輕易跑掉。

一旁的果戈裏“哦”了一聲,歪頭說道:“所以費佳就這麽叛變了嗎。”

語氣也不是很生氣,就像在問候一樣,其實【天人五衰】本來就不是什麽正規組織,他們只是因為共同的利益而臨時召集起來的一群人,有事的時候就聚攏,沒事的時候分散開幹自己的,用叛變這個詞語都是言重了。

“不是我,”陀思妥耶夫斯基看了他一眼,“而是我們。”

果戈裏:“……”

作者有話要說:

绫辻:擒賊先擒王.jpg

果子貍:突然被扼住了命運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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