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争吵

田父溫厚一笑,拍拍兒女的頭,語重心長:“你們也別把人想得太壞,幾十年的交情,我對你們謝舅父了解也夠深。

他和我一樣要強,也很想要越州瓷重振聲威,更是很看重謝氏的名聲,或許裏頭是有什麽為難之事,或是偶然犯了糊塗。

這樣,他送錢過來咱們就收着,先看看他怎麽做,以後咱們也加強核查,更加小心。”

田秉還要再辯,田父搖手制止:“此事到此為止,不要再提,先這樣。”

“在說什麽呢?”謝氏終于發現不對勁,笑着從屋裏走出來。

“沒什麽,阿秉問我窯場裏的事呢。”田父三言兩語帶過去,轉移話題:“餓了。”

謝氏很不相信,目光從三人面上緩緩掃過,沒有再追問,悶悶地道:“可以開飯了。”

田家不算寬裕,除去特殊日子,日常起居飲食以簡樸為主,晚飯就是三菜一湯,兩葷兩素。

邵璟很是乖巧地坐在田幼薇身邊,默默低着頭吃飯不出聲,更不夾菜。

田父看他拘束得厲害,就夾了一大塊魚肉給他:“阿璟太瘦了,多吃些才好。”

“阿薇也多吃些,快快長大。”謝氏跟着夾了一大塊魚肉給田幼薇,又夾一大塊魚肉給田秉:“阿秉又要讀書又要幹活,還長身體,必須多吃!”

一條魚頓時去了大半。

田父毫無所覺,笑着也給謝氏夾了一塊魚肉:“你日常操持家務,也很辛苦。”

謝氏低着頭撥弄飯粒,食不下咽。

“咳咳……”高婆子低咳一聲,笑道:“今年收成還不錯,主母忙了好些天,地裏的事算是弄好了。”

“辛苦辛苦。”田父道了一回辛苦,突然想起來:“今年的麥子別賣了,阿璟是北人,愛吃面食,以後多給他做些面啊餅的。”

高婆子神色一凝,悄悄看向謝氏。

謝氏垂着眸子放下筷子,輕聲道:“可是我今天已經全賣掉了。”

“全賣掉了?”田父吃了一驚:“才剛收上來,你就全賣了?”

謝氏的眼圈頓時紅了,委屈地道:“今天村裏恰好來了收糧的嘛,麥子的價很好,我就趕緊賣了,不然後面大家都收了去賣,價肯定要跌。”

田父沒說話,臉色難看起來。

謝氏泫然欲泣,哽咽着道:“這段日子開銷太大,上次不是險些沒交上貢瓷份額,走了不少人情麽?麥子一斛一萬二千錢,也不是我們這種家底吃得起的……”

“別說了!”田父怒喝一聲,額頭青筋爆起,想想又忍下來,厲聲道:“吃飯!”

謝氏捂着臉無聲啜泣。

邵璟的頭幾乎埋到碗裏去,田幼薇嘆息一聲,安慰地悄悄拍拍他的背。

入手便是皮包骨頭,脊柱像串珠子似的,果然是瘦得不能更瘦了。

前世邵璟剛來時,她年紀小,不管事,只記得麥子很貴,卻記不得謝氏是否也把家裏的麥子全賣了。

看來阿爹和繼母之間這場争吵還是躲不過啊,田幼薇有些發愁。

“我吃好了。”田秉給田幼薇使眼色,叫她和邵璟都別吃了。長輩生氣哭泣,當着小輩的面很不自在的。

“我也吃好了。”田幼薇見邵璟扒完了飯,也放了碗筷。

她想勸勸謝氏和田父,想想自己也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是怎麽回事,就給高婆子使個眼色,牽着邵璟跟田秉出去。

外頭早就黑透了,桂花香噴噴的,蟲兒唧唧唧的叫,下人們都識趣地躲開去,四處靜悄悄一片。

田秉一手牽着田幼薇,一手牽着邵璟,笑道:“沒吃飽吧?我帶你們去吃好吃的。”

田幼薇悄悄打量邵璟,見他一直垂着眼睛不出聲,曉得他知道謝氏是在針對他,心裏肯定很難受,忍不住揉揉他毛茸茸的小腦袋,笑道:“二哥已經很久沒帶我出去玩了,我這都是沾了阿璟的光啊。”

“就是,我才不帶你這個瘋丫頭,只帶我們乖乖的阿璟玩。”田秉和她一唱一和,只為了哄邵璟高興。

村子旁邊是一大片旱地,麥子已經收了,月光照在堆成垛的麥稭上,銀子似的亮。

田秉找了個背風平整的地兒,抓過麥稭燃起火來,叫田幼薇和阿璟坐着。

阿鬥氣喘籲籲跑來,衣襟裏鼓囊囊的,不曉得裝着些什麽在裏頭。

到了面前,他将衣襟一松,抓了許多栗子丢火裏去,又從腰帶上解下幾大串物件,啧啧道:“你們有口福了!我今兒帶着村裏的小孩兒趴在田間地頭抓了一天。”

田幼薇湊過去看,竟然是用草繩系着的幾大串螞蚱。

她沒吃過太大的苦,對吃蟲子敬謝不敏:“我不要了,我吃栗子就好。”

阿鬥道:“好姑娘,你不知道了吧,這可是美味,關鍵時刻能救命的。當初靺鞨人打過來把糧食全搶光了,我就是靠着這個活下來的。阿璟少爺肯定也吃過,你說好不好吃?”

邵璟唇邊浮起笑容,接過一串螞蚱,用細棍子串了去烤:“确實很香,阿姐可以嘗嘗。”

田幼薇看看螞蚱綠色的大肚子,想着裏頭不知道裝了些什麽,當即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我不要。”

“膽小鬼。”田秉嘲笑她,“白白錯過美味。”

“阿姐不是膽小鬼,她很勇敢。”邵璟很認真地道:“不愛吃蟲子算不得什麽。”

“啧!這麽護着!”田秉揉揉他的小圓頭,“真乖。”

正說着,火裏的栗子“噼裏啪啦”亂炸起來,噴得到處都是栗子粉,糊味兒也跟着冒出來。

“阿鬥你這個蠢蛋!你沒先把栗子殼砍開?”田秉大叫,手忙腳亂往外扒拉栗子。

“我怕家裏知道,忙着就跑來了嘛……”阿鬥叫着屈,跟着上前一陣亂扒。

田幼薇和邵璟也去幫忙,幾人忙了一回,撲得滿臉滿頭滿身的灰而不自知。

“……我前些日子和人打賭贏了只兔子,叫他改日拿來我們弄幹淨,趁着夜裏烤了吃……”

田秉不見田幼薇和邵璟有回聲,回頭一看,兩小只不知什麽時候睡着了——田幼薇趴在麥稭上,邵璟靠在她身上,兩只手緊緊攥着她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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