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驚鴻一面

夜色已濃,窗外的樹影随風晃動,讓無眠的葉隐枭輾轉回憶起上午寥落掃過自己手指的長發。月光透過窗戶照在他波光流轉的眼裏,他輕輕翻了個身,眼淚猝不及防的落在枕頭上。葉隐枭長長的嘆了口氣,看了看對面床鋪上睡得安穩的晝皙,掀開被子毫無聲息的下了床,穿好夜行衣帶好面具,拉開了門。

“一起去吧。”床上的晝皙沒有動,聲音卻是清醒得很。葉隐枭邁出去的腳頓了頓,門外的月光慷慨的照在他帶着面具的臉上,照不到他面具下面一臉的落寞。轉身面對晝皙的時候聲音輕快地如同往常一樣:“也行,找找琉璃珀,葬影山莊我熟得很。”

兩個人伏在圍牆上的時候正是午夜時分,葉隐枭俯瞰整個葬影山莊,突然想起從小到大在這度過的漫長歲月,那些雙手沾滿鮮血的黑夜和不分敵我的厮殺。晝皙轉頭看他,凝視他很久以後,把手重重的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卻什麽話都沒說。

随着這個簡單的動作,葉隐枭輕笑起來:“你這樣我還真不習慣,我沒事真沒事。哎,看到那片桃花林沒有,當初她就住那,那裏面有個小屋。”

認識五年晝皙早就知道他的性格,遇到什麽都先裝灑脫,好像自己什麽都不在乎都不會牽挂的樣子,可是看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什麽是他真的不在乎,什麽是在乎到不敢承認。午夜的葬影山莊透着絲絲陰森,晝皙把短刀握在手裏,從圍牆上一躍而下:“你去找你要找的人,我去找琉璃珀,天亮之前在這會合。”

“晝啊,我……”葉隐枭張了張嘴,站在圍牆下的晝皙把手指放在唇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眼神開始泛起冷意,壓低了聲音:“別那麽多廢話。”

直到葉隐枭的身影消失在黑夜裏,晝皙才環顧四周打算開始找琉璃珀,目光掃到剛剛葉隐枭指的桃花林,想想那是距離自己最近的地方,于是決定先去那看看。春天正是桃花爛漫的季節,還沒完全走進林子,馥郁的桃花香已撲面而來,晝皙擡起手掩住鼻子,微微皺起眉,太過濃郁的香氣總讓他覺得頭痛。往前走了一段,果然一個精致的小屋安靜的伫立在那裏,看屋外的樣子,想必是有年頭了。

也許是樹林裏濕氣重,晝皙走到屋前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衣服都是淡淡的潮氣。他原本打算推開門的動作停了下來,低下頭扯了扯自己的衣角,再擡頭的時候,突然聽到屋內飄起清冷的琴聲。

子時已過,山莊裏一片駭人的靜谧,突然響起的琴聲讓一向冷漠淡然的晝皙也微微一震,而他此時就和這琴聲一門之隔,近到向前一步就能摸到它悠揚的旋律。若是葉隐枭在,肯定會誇張的跳到後面說屋裏有個桃花精,晝皙定了定神,握着短刀的手做出防禦的動作,另一只手緩緩推開了門。

他不知道要怎樣形容他們的初遇,一年以後,他倒在血泊裏,身下的積雪還未消融,他卻恍惚的看到了桃花,然後便回憶起那一刻難以言喻的心動。古筝前的秦傾眸長發及地,沒有戴任何首飾發簪,她的頭發就那麽随意的披散在腦後,像一挂墨色的瀑布。知道有人進來,她懵懂的擡頭,纖長的睫毛下竟是一雙青藍色的眸子,配上她素白的衣服,美得不食人間煙火。

一向理智的晝皙那一刻的唯一想法是,這裏居然真的住着一個桃花精。

琴聲随着他的突然闖入戛然而止,坐在地上的女孩遲疑着站起身,摸索着後退了幾步:“誰?”

“……我……”晝皙下意識的擡起手遮住自己的臉,短刀映着月光晃在傾眸臉上,她卻是依舊茫然的站在原地,沒有什麽多餘的表情。晝皙一愣,幾乎是脫口而出:“你看不見?”

傾眸被他問的也是一愣,目光沒有焦點的渙散開,沒能立刻辨認出他的方向,只是那一瞬間眼神裏的害怕讓他對自己的冒昧深深地後悔起來:“對不起……”

“你是誰。”她退到靠了牆,再沒有後路,只好靠着牆滑下來坐到地上:“這裏沒什麽值錢的東西,我只是個被山莊抛棄的瞎子,你還是去別的地方吧。”

她只當他是小偷,晝皙深吸一口氣,打算還是退出去,轉身的時候窗外突然一個閃電,映得屋內一瞬間亮如白晝。傾眸青藍色的眼睛被閃電的光一晃如同夜貓般泛起幽幽的光,坐在角落裏,像極了鬼魅。晝皙只覺得心漏跳了一拍,慌張的把目光移開,轉臉就看到了放在地上的古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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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毫無預兆的落下來,雨點打在屋檐上的聲音讓他覺得耳朵都在隐隐作痛。他保持着轉頭的動作,一動不動的盯着那古筝,好久才冰冷的問道:“這古筝你從哪弄來的。”

他的聲音夾雜在雨聲中,傾眸卻還是聽得真切。用沉默僵持了一會,晝皙突然走上前抓住她的肩膀,聲音不留餘地:“我在問你話呢。”

他手上的力道沒有絲毫保留,抓在傾眸單薄的肩膀上,她痛的皺了眉,掙脫了幾下沒有成功,只好輕輕回答:“別人送的。”

“誰送的,她在哪。”他的聲音冷的讓人毛骨悚然,她覺得肩膀上的骨頭幾乎就要斷了,拼盡力氣盡量簡潔的回答他:“她死了……”

她死了。

晝皙在聽到這三個字的時候突然就放開了鉗制着她肩膀的手,無力的向後坐到地上。窗外的雨越下越小,變為淅淅瀝瀝的聲音。傾眸驚恐的喘着氣,聽到對面晝皙深深地呼吸聲,她只覺得心裏像是被誰揉了一把,手已經先思維一步撫上了他的臉。

看不見以後,她的聽覺和觸覺變得格外敏感。傾眸摸到他的眉毛,一路向下掠過鼻尖停留在他薄薄的嘴唇上。沒想到她會有這樣的動作,晝皙擡起頭,甚至忘了反抗,有點愣怔的望着她,直到她把手收回去:“真漂亮。”

她青藍色的眸子朝着他的方向,空洞卻妖嬈。對視了一會她終于小心翼翼的開口:“你認識那把琴?”

晝皙被她問的苦笑,是啊,那是洛笙的琴,寶貝到別人碰都不可以碰一下。五年前別人就說她死了,五年後他陰差陽錯的撞進這裏,卻只是證實了她的死。想到這,晝皙撿起剛剛扔在地上的短刀,一聲不吭的退了出去。傾眸剛剛的問題就那麽僵在空氣裏,凝成日後無法愈合的疤。

思念終于塵埃落定,他的背影在即将天亮的黑暗裏顯得寂寞而頹唐,走出一段突然聽到屋裏又傳出琴聲,像她溫婉的目光,纏綿悠長。

他以為那天長久以來的奢望終于結束,卻沒看到一切像是緩緩落下的天幕,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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