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舉酒高歌引鳳游
「天青敘述」
原來事情的起源是這樣的——
當承諾二人還是兒童的時段,兩人因為性格古怪(一個沉默寡言,一個行為脫線)都跟家裏的兄弟姐妹合不來。某日司空諾偷溜到外面去瘋,結果聞到一陣和普通香料完全不同的濃郁香氣,循着味道過去一看,原來是個小小的黑衣男孩——正在圍觀一位女制香師制香。
那女制香師不是凡俗之人,手下之香無一不有千金之價,模樣生得也有觀賞價值。
對于小司空諾來說,她最感興趣的是那女子身上穿的衣服,花紋樣式獨特,皆是以往未曾見過的新鮮。
知音甚少,圍觀的只得兩個黃口小兒。那女子卻似毫不在意,制完一爐香之後,分別送給了兩個孩子幾支,就收拾攤子走了。
剩下兩個孩子彼此打量,互相交換家庭住址,約好改日再一起玩雲雲。
卻都沒說自己來自何處。彼此都以為對方一定只是庶民,怕說出來就沒人再陪自己玩了。
結果司空諾回家後就被關了起來,因為她偷跑出去很晚才歸,把奶娘急得要命,家長一生氣,後果很嚴重,于是剝奪了小姑娘的人身自由。
于是司空諾只能每日看着藍天白雲,想着那一天遇到的那些人那些事。
這孩子從小腦子就不好使,除了親人的樣貌之外,有的人見了幾十面再見還是認不出,更別說制香師和小男孩這種只有過一面之緣的人了。
可是,記憶這種東西,實在奇妙。
司空諾孤單地在床上抱月而眠,她告訴自己,沒什麽關系,反正很快就會忘記,比如那個會制香的漂亮姐姐,自己現在只記得她穿的衣服。
——那個孩子,一定也能,很快忘掉。
可是,越是想忘,越是不想記起,卻越是記得清楚。
——那個孩子跟我一樣,沒人陪他玩,如果我再不去陪他,他一定會難過得哭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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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想越不安,越想越放心不下。
于是,就像傳說中那樣,那個黑衣的小男孩,有一天突然來了。
他也是千辛萬苦再次跑出家門,跑來找那天那個有點呆的小女孩,他心想,我只是要問問她,為什麽後來放我鴿子。
因為小男孩是一個從小性格就很嚴謹的人。對自己對別人都要求嚴格。
他後來告訴小女孩:爹娘為我取名‘承’,意即遵守承諾。答應了別人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小女孩眨巴着大眼睛,告訴他:我的名字叫‘諾’,意思大概跟你的名字差不多吧,你可以叫我諾諾,我爹娘就是這樣叫我的。
一句承諾,一生情緣,由此而生。
小男孩的頭發也跑得有些淩亂,他隔着司空家院子裏的那堵牆,小心翼翼地從袖子裏取出一物——香。
還是當日那位制香師所贈的。
“我……沒舍得點,不不,我是男孩子,不需要用這個……我想,幹脆給你用吧。”他微微垂下眼睛,不知該怎麽找理由。
司空諾接過香,二人聊了幾句,就得分開了。
當晚,司空諾在一片清香中入睡,做了一個好夢。
沒幾天,小男孩又來了,還是隔着牆,從窗棂裏遞過來一物。
是一對銀手镯。
好生眼熟,啊,貌似是之前那位制香師戴在手上的。
“我,覺得你好像很喜歡……這個,所以,就問那位姐姐可否賣給我,結果她直接送給我了……”小男孩繼續支支吾吾。
司空諾接過,心想:上次是香,這次是手镯,是不是很快就要到衣服了呢?
果不其然,數日之後,那位制香師連衣服也送給了黑衣男孩,正是上回見面之時所穿的那件。
而如今,司空諾怔怔地回憶過去,她想:自己愛熏香,愛織繡,卻原來,這些興趣,都是他培養出來的……
思緒又飛回到童年時代——
“你——小承承,你以後還會再來嗎?”司空諾隔着牆,努力把頭伸到窗邊,輕聲問。
“可能不會了——你——剛剛叫我……什麽?”男孩一臉呆滞。
“小承承啊,我覺得很好聽。”
“哦……”
“你以後都不來了啊?”小女孩滿臉不舍。
小男孩突然微笑了。
當時的慕容承還小,模樣尚且談不上俊秀,卻已經見俏了。
這一笑,立時讓小司空諾覺得——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
“雖然我可能不會再來,不過……也許等我長大了,我們就能天天在一起。”
小男孩如是承諾。
慕容承沒想到的是,司空諾的記性居然不濟到了這種鬼斧神工的地步,他一直苦苦磨砺自己,為的是能讓雙親同意自己娶司空家的司空諾。
他想,司空諾也一定記着當初自己說的那句話,一定還在等着自己。
可是人家姑娘卻早把他給忘了。他徹底由男主淪為路人。
“我可沒忘!”司空諾抗議。
“可你這麽久了都沒認出我。”慕容承平靜地望着她。
司空諾探究地盯着他好一會兒,點點頭,狀似慎重地說:“大了,長殘了。”
小魚在一邊狀似無意地火上澆油:“原來如此,難怪了。”
慕容承較之先前淡定了許多,風度啥的都回來了,他繼續平靜地望着司空諾,平靜地問:“你是不是不想嫁給我?”
司空諾想了想,說:“也不是不想啦……只是你這種偷偷摸摸跟在我身後的行為讓我覺得非常惡心而已。”
我忽然想起一事,插嘴道:“不對,那天如果不是小黑笑了一聲,我們本來是發現不了他的,你看看小黑這一路上都默默為你收拾爛攤子,不也沒顯露真身讓你有負罪感。”
司空諾哼了一聲:“我幹嘛要有負罪感啊。”但是語氣已經很明顯地軟化了。
小魚卻唱反調:“也許小黑只是想積攢夠人品之後,以此感化你,好讓你乖乖嫁給他呢。”
司空聽了,目光灼灼地看住慕容。
慕容嘆了口氣:“我只是……不放心你。如果你不願意嫁,我自然不會勉強。”
“這招叫以退為進。”小魚繼續拆臺。
慕容正色道:“我慕容家別的不說,最重承諾,一旦許諾,就算粉身碎骨,也會完成。”
我終于忍不住:“這又何必?”簡直就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慕容輕笑:“你當慕容家對誰都能随便許諾?”
轉頭又看向司空:“只要諾諾開心便好。”
司空嘴角抽筋:“你可不可以不要用那麽肉麻的稱呼……”
慕容微笑:“你還不是擅自叫我小承承……”
司空抽搐着嘴角:“我若當真不嫁你,你會不會恨我?”
慕容仍舊微笑:“我說不恨,你信不信?”
司空猛搖頭。
慕容笑:“就算恨,又能如何?你且安心靜養,如你願意,以後,紫煙是紫煙,小黑是小黑。”
說完,他誰也不看,快步出門。
我咂咂嘴:“肯定是到哪裏哭去了。”
司空諾望着我,不語。
我一笑:“知道啦,我跟出去看看就是。”
等我找到慕容的時候,他正捧着司空諾設計的衣服,嘴角噙着一縷笑意,果然是向陽花木易發春。
我便走過去坐在他身邊,笑道:“會做衣服,那也沒什麽大不了,你要是喜歡裁縫,我妹妹小魚可是天下無雙,雖然她不如司空諾有品,但絕對聽話,你想要什麽樣的,她就能給你做出什麽樣的……”
慕容忍笑,搖頭:“人類發明了針線,而司空諾用針線毀滅了人類。”
我不明白,拿過衣服左瞧右瞧:“哪裏不好?”
慕容笑:“你和諾諾……倒是志趣相投。”
我警惕地看着他:“你想跟我親上加親?可惜我對她那一類型的沒興趣。”
慕容笑得溫柔:“諾諾其實很好。”
我說:“是啊,好到讓某個為她勞心勞力、兢兢業業的家夥憔悴枯槁,還不領半分情——你是受虐狂嗎?”
慕容仰頭,“哈”地一聲,忽然盯着我猛瞧了幾眼:“不領半分情的家夥,何止諾諾一個?那樣的人,難道就不值得愛了?你想要公平,不妨去*。”
我愣愣地看住他:“為毛你能一臉正氣地講出如此下流無恥的話來……?”
慕容毫不生氣,反而低頭淺笑:“其實,真心為一個人好,就是要讓她天天高興,就算那個人不喜歡自己,甚至根本不認識自己也沒關系。”
我呆了一會兒,說不出話。
慕容擡頭,笑道:“能讓你也露出被雷劈了的表情,是在下的榮幸。”
我終于組織出一句心裏話,慢慢對他豎起大拇指,慢吞吞地說:
“你真聖母。”
我思索片刻,才問:“如果她将來嫁給了別人,或者,喜歡上別人,你就不難過嗎?”
慕容老老實實地回答:“難過。可是,如果她嫁給我,卻又不喜歡我,豈非比她嫁給別人更讓我難受百倍。”
我托着下巴想了一會兒:“話也不能這樣講吧……”
慕容看我:“依你之見當如何?”
我撣撣衣服,道:“吶,如果一個女的跟你在一起,心裏卻一直想着別人;或者她心裏只有你,卻成天跟別人在一起,兩者相較,你選哪個?”
慕容承想了想,說:“你這種說法不會成立的,如果她心裏也有我的話,我當然要讓她回到我身邊。”
我白了他一眼:“假設而已,認真你就輸了!何況世事多艱,相思相望不相親(我知道是納蘭的詞,但是時代問題什麽的都是浮雲……)這種事也是很多的,一看就知道你沒吃過苦。”
慕容只好說:“那……如果那個人能對她好的話,我願意讓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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