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父子
深秋席卷了葉子,等阮肆擡頭看時,整個城市像是一夜間就剩蕭瑟的枝丫。他們開始穿厚外套,在車輪碾過落葉的“咔”聲中等待着雪來。
周三實踐活動課三年級也要出去撿垃圾,秦縱他們班由班主任帶着去了敬老院,阮肆和孔家寶則被分到了擇賢街,每個人還要在袖口別個小紅标。
“這還帶個廣場,都歸咱們啊?”孔家寶支着掃把,愁眉苦臉道:“這得撿到什麽時候,我倆幹脆架張床住這裏算了。”
“那你捂個肚子去請假。”阮肆說:“黎凝看着呢。”
“巧了。”孔家寶直起身,“我愛實踐活動!我愛撿垃圾,我愛……”
那邊黎凝對孔家寶笑了笑。女孩子的劉海蓬松,今天綁着麻花辮,大眼睛一笑就是月牙。
“啊……”孔家寶捂着胸口倒退兩步,對阮肆說:“我被擊中了!肆哥!上血包!”
阮肆說:“放棄吧同志,你已經無藥可救了。”
活動結束時已經快八點了,孔家寶要跟黎凝走回家,阮肆就一個人取自行車。他在車棚邊等了半個多小時,也沒見秦縱回來,進秦縱班裏一問,說是早就結束了。
“你們班在哪兒活動?”阮肆問。
“六中後邊那家敬老院。”打掃衛生的小朋友加了句,“挺遠的,他應該直接回家了吧。”
“老師沒點名嗎?”阮肆皺眉。
“他在啊。”小朋友怯生生道:“散的時候才不見了。”
天色一暗,就下起了雨。路燈朦胧,自行車飙出一路的水。風濕寒的往胸口撲,阮肆淋着雨往敬老院沖。他給秦縱說過,每天不論是拖堂還是實踐活動,他都會在車棚邊上等,兩個人必須一起回家。
阮肆用力蹬着車,鏈條突然掉了,他一腳蹬出去車卻沒有如期前行,過排水溝一颠就連車帶人摔在地上。車轱辘打着轉,阮肆爬起來用手反方向轉踏板,可鏈條就是齧合不上。“咔嗒咔嗒”的鏈條晃在雨裏,阮肆索性扣上鎖,罩着外套往敬老院跑。
“幹什麽啊!”門衛擋着雨匆匆跑出來,問阮肆:“你誰家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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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三小的。”阮肆喘息,從外套裏扯出校牌,舉起來大聲:“我們今天在這裏做過活動!我找我弟弟!”
“哎呦這麽大的雨,怎麽瞎跑啊!”門衛拉他進門崗,“你找弟弟?你跑這兒來找弟弟?你爸媽呢!”
“沒來得及說。”阮肆渾身是水,他說:“我能進去嗎?您要不放心跟我一起。”
“膽還挺大。”門衛給他罩上幹毛巾,撥了座機,接起來說:“喂?诶,劉老,是我是我。您那的孩子還在嗎?我馬上過去接,他哥哥找過來了。等會兒我問問孩子爸媽電話,讓人來這接。啊,沒事,沒事,我進去接,您別送,稍等一等。”
阮城沒等到倆孩子回家,就去了學校。沒見人又給老師打了電話,和老師一塊往敬老院這邊找。路上正接着阮肆的電話,火速去接了人。
秦縱的老師才開始帶班,沒帶小朋友回學校,在敬老院點了名就讓人散了。秦縱路癡,在敬老院裏繞了幾圈硬是沒繞出去,幸好遇着散步的老爺爺,領回去問家裏電話,打過去的時候阮城還沒下班,家裏沒人。就給門衛講了聲,讓聯系學校,結果門衛打了幾個電話給班主任也沒人接,就只能先讓老人們看着。等着孩子爸媽來找,誰知道先來的竟然是阮肆。
事情雖然有驚無險,但阮城跟老師嚴肅聊了一會兒,老師在家裏一直道歉。
李沁陽給倆個人洗澡,脫了衣服看到阮肆胳臂上擦破皮,秦縱紅着眼眶說對不起。
阮肆攥着人沒松手,直到刷牙的時候李沁陽要抱秦縱喝熱牛奶,他才松開。他在鏡子前刷牙,阮城換了睡衣,站一旁刷牙。
父子倆整齊劃一的動作,阮城說:“今天做得很好。”
“哦。”阮肆從鏡子裏看阮城,說:“你來得也很快。”
“但還能更好。”阮城拍了拍阮肆後背,“你知道爸爸的用途嗎?”
阮肆沒回話,鏡子裏的阮城摘了眼鏡,露出的眼睛裏一片平靜。
“爸爸的用途就是在你還不能抵禦危險時當盾牌。”阮城擡臂,比劃了一下肌肉,“在學校裏發現小粽子不見了,你應該想辦法通知我。如果今天是壞人,我就是你的後方支援,你知道前線作戰輸出不夠的時候,後方支援多麽重要。男子漢并不意味着要一腔孤勇,阮肆,你還能做得更好。”他漱了口,擡起手掌,對阮肆說:“打虎親兄弟。”
阮肆和他擊掌,接道:“上陣父子兵。”
父子倆相視一笑。
晚上在被窩裏,阮肆打着手電筒翻書。秦縱一直趴邊上,有點可憐。
“這位小胖友。”阮肆說:“敢哭濕枕頭我就收拾你。”說完又問秦縱:“你真的分不清東南西北啊?”
秦縱點頭,眼看淚珠子要往下掉,阮肆擡手給抹了。
“今天,”阮肆想了想,說:“你也做得很好。但你為什麽不把老爸的電話號碼也背下來?以後認不清路就跟着孔家钰。”最後他嚴肅道:“我今天是不是很酷?”
“超酷!”秦縱說:“無敵酷!”
阮肆滿意地拍拍秦縱腦袋,覺得不枉費他這一路蹭得泥。結果第二天一起來,阮肆就發燒了。
秦縱含淚握着他的手,說:“我會給孔家寶說的,你放心吧,我們……”
“聽着我像是要嗝屁了。”阮肆抽回手,“快走吧你,再不走要遲到。”
秦縱撲他胸口哽咽道:“我下次好好認路。”
“……你……”阮肆覺得床墊都被這一撲給撲晃了,他推着秦縱的腦袋,煩道:“撞死我了。快走,我要睡覺,我需要靜養。”
秦縱被李沁陽牽出去,臨出門還依依不舍地回頭望。阮肆忽然垂死病中驚坐起,操心道:“下午跟孔家寶走!讓他載着你!”
說完又倒回去,攤着手臂說:“我就這麽陣亡了……”
家裏一沒人,阮肆就躺不住了。他裹着被子跑沙發上看了會兒電視,又覺得沒意思。下午李沁陽回來的時候,他正倒在沙發上恹恹的打盹。
“還難受啊?”李沁陽給他又測了下體溫,發現降了些,憂心道:“我給你煲湯吧,你奶奶前兩天才教我做蓮藕排骨湯。”
阮肆迅速地抓住他媽的手臂,動作快得簡直不像生病,他欲哭無淚道:“……放我一條生路不好嗎媽。”
“你爸爸想喝還沒有呢。”李沁陽扯了小毯子過來,和阮肆擠一塊,換着電視頻道,說:“我陪你看這個。”
無敵倒黴熊。
“還是看你愛看的吧。”阮肆嫌棄:“這個适合給秦縱看。”
“你不是愛看動畫片嗎。”李沁陽說:“你書櫃上還留着漫畫書呢。”
她換了臺,阮肆聽着電視聲音,漸漸睡着了。等他再醒的時候,邊上的人已經換成秦縱了。
“不燙了。”秦縱摸摸阮肆額頭,又貼臉過來。
阮肆迷糊地推他臉,說:“幹嘛。”
“我媽媽說要這麽感覺。”秦縱和他臉貼臉。
阮肆這會兒口幹舌燥,嘴裏發苦。他懵着神任由秦縱貼完臉再用小毯子把他裹成球,有氣無力道:“……別整我,我要喝水。”
秦縱跑去給他接水,阮肆伸不出手,湊在杯沿抿了幾口,嗓子燒得不舒服。阮城和李沁陽在廚房裏做飯,外邊雨停了,開了窗,能聽見別人家也在做飯的聲音。
雖然不太舒服,但阮肆卻覺得很喜歡這會兒的氣氛。他懶洋洋地靠沙發背上,問秦縱:“孔家寶載你沒有?”
“他答應了,但是叔叔去接我了。”秦縱小聲說:“他今天的車胎又爆了。”
阮肆:“……”
“他說等你回去一起揍人。”秦縱說:“還說給老師講太丢臉了。”
“給老師講也不管用,趙雲林爆了這麽多次早都有經驗了,不好抓。”阮肆說:“你把毯子松一松行不行,我要熱死了。”
“還有一件事情。”秦縱給他拉毯子,說:“你的足球也被紮壞了。”
“扶朕起來。”阮肆立刻道:“現在就去揍趙雲林!”
李沁陽正端菜出來,聞言興致勃勃地說:“快別,先來嘗嘗我做的粥!”
阮肆閉眼躺回去,“我覺得我還需要再躺一下。”
阮肆請了兩天假,又趕着周末,在家裏一連休息了四天。沒事的時候就看看書,秦縱偶然發現他不僅在看書,他還在秘密地寫些東西。
“不許偷看。”阮肆說:“你怎麽還看。”
秦縱閉上眼,說:“大王,我什麽也不知道。”
自從看了西游記,他時不時就叫阮肆一聲大王。
“這麽可疑。”阮肆狐疑地把本子翻了幾下,“真的沒偷看?”
“真的沒有。”秦縱背起手。
阮肆合上本子,裝作不在意道,“反正都是些廢話。”
秦縱端莊坐,阮肆和他大眼瞪小眼,他憋了一會兒,突然問道:“主人公為什麽要叫琴·飛暢沙白田·宗?”他說:“多奇怪的名字。”
阮肆大怒:“你果然偷看了!”
秦縱被按在被子上,掙紮着說:“大王饒命!”
“做你的白日夢!”阮肆騎他背上,按着他的腦袋,審問他:“你什麽時候偷看的?”
秦縱臉悶在被子裏,說:“……前天。”
前天阮肆出門挂了個針,本子和武俠書夾在一起放,秦縱以為是筆記,看了才知道是故事,是阮肆自己坑坑巴巴寫的故事。
他垂死掙紮,喊道:“哥哥對不起!”
“誰是你哥。”阮肆冷笑,“你看了多少。”
“一點。”秦縱腦袋被按進被子裏,他只得道:“一……全部。”
阮肆:“……”
阮肆掩面,“別說了。”
媽的好羞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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