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麽噠
阮城下班進樓,剛轉上樓梯,就被擠在門口的一團黑影給吓了一跳。聲控燈一亮,才看清是倆孩子。
“鑰匙挂脖子上,下回就不忘了。”阮城開了門,進去在玄關先摸了秦縱的褲腿,立刻道:“快,脫了襪子去泡腳,濕成這樣別感冒了。”又轉身摸了阮肆的,說:“你也去。”
秦縱脫了襪子,腳底都皺皮了。他和阮肆坐一個小板凳上泡腳。腳一進水,兩個人同時呼出一口氣。
阮肆靠牆上,喊了聲:“爸!晚上吃湯面吧!”
“晚上吃火鍋,給你下點面。”阮城換了衣服,進廚房洗菜,開始準備湯底。
李沁陽回來時鍋剛好沸騰,她就圍着阮城打轉,端着羊肉卷垂涎三尺。阮城一邊備涼菜一邊提防她在後面偷吃,不用回頭,一雙筷子就能敏捷地輕打在她夠奶黃包的手上。李沁陽越挫越勇,阮城無奈,夾了只奶黃包給她,她哈着氣幾口就吃掉了。
阮肆簡直要沒眼看了,敲了敲廚房門,還沒開口,李沁陽就指了指沙發,說:“我給小粽子新買了雙鞋,帶絨的,你讓他試試。還給你帶了個圍巾。”
阮肆想誇她幾句,她就歡快地繼續說:“是小兔子的呦,特可愛!”
阮肆:“……”
骨頭湯做底,主走清淡風味,料加得都不重。羊肉卷整齊地碼放,五花肉緊接着列陣。紅色鮮嫩,夾着薄冰帶到沸鍋裏一涮,配上自家偏好的醬料,入口炸開味蕾的享受。肉感和醬香的緊密配合,每一步都遵循着個人喜好的步驟,一口下去,渾身舒坦。蔬菜滾水,吸飽骨湯,咬下去齒間汁濺,清爽地中和了過分的肉香。如果可以,一定要備上冰鎮啤酒,在相談甚歡的氣氛裏舉杯一飲而盡,啤酒特有的微苦會在此時恰到好處地顯露魅力,再呼出滿滿的幸福感,渾身溫暖,薄汗濡濕。最後懶洋洋地靠在椅背,吃幾口甘脆的水果,算作收尾。
阮肆吸着果汁,有點羨慕地望着他爸媽。李沁陽一口氣喝完了啤酒,倒在椅背上,無比滿足地念一句:“舒服!”
秦縱也倒椅背上,撐得連話也不想說。
只有阮城還在孤軍奮戰,燙熟的紅薯吃起來非常糯甜,他最喜歡這個。
最後大家一起收拾了鍋碗,由李沁陽洗碗,然後齊齊倒進沙發。電視裏放的是檔搞笑綜藝,秦縱趴扶手上看,時不時還會和李沁陽一起笑出聲。
氣氛溫馨,阮肆卻一骨碌爬起來,突然想起來,“秦縱。”他說:“都忘記寫作業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秦縱松開抱枕,想坐直身,又倒下去賴了一會兒。阮肆拖着他往房間裏去,他還望着電視,小憂傷道:“讓我再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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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許看。”阮肆遮了他眼睛,帶着人進屋,說:“這有什麽好看,晚上我給你講。”
秦縱這才作罷,寫作業的時候冷不丁就要冒一句,“故事。”
“記着呢。”阮肆翻着課本。
他的課本上字跡潦草,但不是筆記,而是随時想得小故事。随處可見不走心的名字、羞恥度爆表的臺詞,大多都是關于冒險的故事。他真的很喜歡沉浸在自己想象的世界,幼稚地安排着人物,哪怕邏輯性薄弱,也依然自得其樂。講故事對于阮肆而言,是件有意思且難以自拔的事情,哪怕只是講給自己。
“從前,”阮肆拿出橡皮,說:“有一個和尚,他一個人守着一個寺廟。”
秦縱趴本子上,貢獻出了自己的黃鴨子橡皮,問:“為什麽是一個人?”
“孤獨的和尚比較酷。”阮肆拿着小黃鴨橡皮晃了晃,“一天廟裏來了一只妖怪,就……就是條鯉魚精吧。”
秦縱又問:“為什麽是一條鯉魚精?”他說:“這是一只鴨子。”
“……你好煩哦。”阮肆說:“我就喜歡鯉魚精行不行!”他繼續講:“和尚發現鯉魚變成了人,這個冷靜的和尚并不害怕,他收養了這只鯉魚精。”
“哦豁。”秦縱發出感嘆:“鯉魚精好可憐。”
“哪裏可憐?”阮肆不解。
“變成了人卻沒有肉吃。”秦縱認真思考,“他會營養不良,長不高的。”
阮肆:“……”
“然後呢?”秦縱又問:“就這樣結束了?”
“然後他們在相互幫助下尋找到了各自的……意義。”阮肆眼睛一亮,“沒錯,就是意義。最後人間有真情,人間有真愛,大家快快樂樂一輩子。”
秦縱望着他,他把黃鴨子橡皮彈回去,說:“沒有了。鼓掌。”
秦縱給面子地鼓了掌,其實還有一肚子疑問。但是阮肆重新低頭寫作業了,他憋了老半天,也沒問出來。
舒馨結束了忙時,秦縱就不能繼續住在阮肆家了。快期末考的時候他回了家,把黃鴨子橡皮留給了阮肆,阮肆每天寫作業的時候沒事就捏一捏,感覺有些寂寞。不過好歹還是鄰居,每天依然要載着秦縱上下學。偶爾他在陽臺上,還能聽見秦縱在房間裏彈琴的聲音。
舒馨很嚴厲,秦縱的閑時全部被鋼琴排滿。舒馨會陪在身邊,只要有彈錯的地方,他就會挨罰。
“今天也要彈鋼琴嗎?”周末阮肆趴欄杆上,問對面的秦縱,不可置信道:“今天是星期六。”
“我媽媽有安排。”秦縱趴對面,有點低落,“我想和你玩。”
阮肆說:“一整天都安排了?”
秦縱點頭,兩個人隔着近一米的距離沉默。阮肆看見他有哭鼻子的趨勢,捏了個雪團砸他,說:“看哥的。”
阮肆回屋去纏李沁陽,唾沫橫飛地勸說窩沙發上的宅媽今天有多适合逛街。李沁陽在他費力游說下漸漸雀躍,換了衣服拎着包就去隔壁找舒馨。一個小時後舒馨領秦縱到阮肆家,李沁陽吩咐阮肆好好照顧弟弟,姐妹倆就真出門了。
秦縱還沒脫鞋,阮肆就飛奔回屋,拽了外套沖出來,穿上鞋帶着秦縱就下樓,“走,帶你去踢球。”
孔家寶早在三小人人都知道的秘密球場等着了。地方位置離小區不遠,是以前拆掉的廢地,雪一壓就成了冬天的足球場。
秦縱踩雪裏有點興奮,一直跟在阮肆後面蹦,蹦出一串腳印。阮肆擡手圍圍巾,說:“今天時間多,等會兒還能去興建街吃東西。想吃什麽?”
“煎餅果子!”秦縱蹦到阮肆身邊,撞了撞他的後背,亢奮道:“要兩個!”
“行吧,”阮肆說完彎腰抄雪,回頭蓋他一臉,“出息。”
秦縱跳起來撲他背上,阮肆覺得腰都要折斷了,他踉跄一步,端住秦縱的腿,真的背起來了。他踩着雪“嘎吱”作響,秦縱也嘎吱,阮肆被逗笑了。
孔家钰也在,正蹲邊上堆小雪人。今天倒沒流鼻涕,就是心情不大好,因為他最近被查出來近視,正在适應戴眼鏡這件事。
“慢死了,你怎麽不等球被踢癟了再來。”孔家寶脫了外套,穿着毛衣運着球說,“快來吧,我急的。”
阮肆放下秦縱,把才系上的圍巾又扯掉,問秦縱:“來不來?”
秦縱眼睛望着雪人,阮肆把圍巾繞他身上,說:“那你和孔家钰一塊。”
秦縱就裹着圍巾蹲孔家钰邊上一起堆雪人,孔家钰拉開書包,竟然還準備了胡蘿蔔和玻璃珠。兩個人推着雪球越滾越大,從場邊一直推到最頭。
秦縱給雪球按上眼睛和鼻子,猶豫着要不要把自己的圍巾給它圍上。孔家钰摘了眼鏡架胡蘿蔔上,還給雪人用紙條貼了眉毛。
“紙貼不住。”秦縱解着圍巾,說:“等會兒得濕。”
“沒帶水彩筆,不然能畫一個。”
孔家钰正翻書包,後邊突然被人猛力一推,磕倒在雪地上,玻璃球滾了一地。秦縱還沒回頭,膝窩跟着被人踹一腳,噗通跪下去,偏偏脖子上的圍巾被人往後拽着。
趙雲林跺翻了雪人頭,拽着秦縱的圍巾說,“誰讓你們在這兒玩的?”他一直記着上回的事,沒找着機會怼阮肆,但還認識秦縱。
他推着秦縱的後肩往下按,要坐秦縱背上。嘴裏還喊着“駕”,邊上幾個人一起把雪人給踩碎了,連帶着孔家钰的新眼鏡也沒放過。
孔家钰鼻涕一流,趴地上大聲哭出來,喊道:“哥!有人打我!”
秦縱掙紮回頭,一頭撞趙雲林肚子上,扯着趙雲林敞開的外套,将人給猛地撲倒。趙雲林蹬他肚子,他就死命拉住阮肆的圍巾,一口咬趙雲林手上。
“靠!”趙雲林吃痛,“拉開!快把他拉開!”
秦縱咬死了不放,跟只小狼狗似的,扯得趙雲林痛叫,巴掌猛拍他後腦。
“媽的!”孔家寶一身肥肉撞開人,“弟弟我來了!”
後邊阮肆一把拽住趙雲林衣領,硬是拖出半米扯到跟前,一拳砸他臉上。
“放手!”阮肆把他扯起來,又狠掼進雪裏,說:“你他媽敢碰秦縱!”
趙雲林被這一掼正磕石子上,撞得頭暈目眩,蹬開秦縱,和阮肆纏在一塊。阮肆發了狠地把他按地上,砸得他鼻子一熱,又流鼻血了。
“阮肆!”趙雲林擋臉,“偷襲算什麽英雄!”
“啊,”阮肆曲膝撞他肚子上,一把雪塞他嘴裏堵住痛喊,“老子今天要把你打成狗熊!”
半個小時後,雪地上還留着鼻血。孔家寶的毛衣被扯得漏毛線,他蹲一邊喘息,說:“不該讓他跑的,還沒賠我毛衣呢!我媽純手工,全球限量。”
阮肆擦了把眼角,被掏了一拳,這會兒有點酸疼。他抓了把雪想敷一下,抓起來又發現還帶着一滴鼻血,登時扔出去。
“打一次流一次。”他說:“直接叫他趙鼻血算了。”說完就擡手在秦縱臉頰上輕拍一下,“學學孔家钰,關鍵時刻大喊一聲哥,我就來了。”
秦縱抱着圍巾,說:“來不及,他搶圍巾。”
“給他,多大的事。我圍巾多的是,咱們不缺這一條。”阮肆起身,拉過他上下檢查,“磕哪了?”
“不給他。”秦縱抱緊圍巾,氣憤道:“揍他!”
“這不是揍了嗎。”阮肆摸到他膝蓋,問:“這裏疼不疼?”
秦縱還繃着臉蛋,搖頭都比平時搖得有勁。他踮腳要摸阮肆眼角,阮肆低了頭讓他摸。
“我這腰也疼,小粽子來給揉揉。”孔家寶湊過來,“撞人也是體力活,不僅需要精準的眼力,還需要過人的膽識。我覺得沒人把我今天的英姿拍下來實在太可惜了。”
“走你。”阮肆照他腰上一掌,說:“不踢了,去吃東西。”
煎餅果子隔着油紙依然燙手,秦縱和孔家钰坐高凳上,阮肆和孔家寶站一邊吃。孔家钰這會兒才想起來,哭唧唧道:“我的新眼鏡沒了。”
孔家寶嘆氣,對阮肆說:“你看我們家钰,我就愁啊,就他這腦子,還想當數學家。”
“閉嘴吧。”阮肆抽紙,“說完他就得哭。”
果然孔家钰聽着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就這樣煎餅果子也吃得飛快。四個人按例又到奶茶鋪人手一杯,直到今天阮肆才知道這鋪叫什麽名。
依戀奶茶,邊上還有廣告詞:讓你依依不舍,戀戀不忘。
阮肆被珍珠豆給嗝着了,覺得這名眼熟,和孔家寶吐槽。孔家寶說:“當然眼熟啊,學校邊上不是有家洗吹剪非主流公舉風的理發店嗎,也是他家開的,叫‘依戀發廊’。”
“哦。”阮肆說:“……大叔牛人。”
晚上看完電視,阮肆睡前穿着睡衣裹着外套到陽臺上溜達一圈。他捏小雪球砸了秦縱的玻璃,過了一會兒秦縱也套着外套跑出來。
陰雲密布,又開始飄雪。
阮肆問:“膝上磕青沒有。”
“沒有。”秦縱撩起褲腿給他看。
阮肆掃了一眼,立刻道:“沒有就行。別撩,冷得很。”他哆嗦着抄兜,裹着身說:“睡覺吧,明天見。”
“姨沒問眼睛嗎?”秦縱指着眼角。
“當然問了,我說撞的。你別給我說漏了啊。”阮肆用腳滑開推拉門,說:“還有話沒,沒了就快睡。”
“軟軟。”秦縱突然扒欄杆邊,對他比了個“麽麽噠”,說:“晚安!”
“好惡心哦。”阮肆笑,揮手道:“晚安。”
作者有話要說: 火鍋是偉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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