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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索言是不願意讓家裏倆老人因為他生活上的事兒跟着操心的,他都這把年紀了,那也太沒正事了。他跟唐寧說分确實沒分,可現在也的确沒好好在一塊兒。

唐寧這晚也沒回,湯索言想跟他聊聊,但唐寧明顯不想聊。

唐寧是心外科天才醫生,因為湯索言回國才跟着回來的。他們在一起很久了,很多年。

湯索言追求唐寧的時候還年輕,醫學院那八年還沒修完的時候。唐寧比他小一屆,很驕傲的一個小學弟,帥,白,耀眼。然而再耀眼也比不過湯索言,那是個太優秀的傳奇人物。徐教授的親學生,對他很重視,在醫院做手術總要帶着他,科研項目也總有他一份。

唐寧的驕傲在面對湯索言的時候讓了一步,他沒用湯索言追他很久,兩個月就點了頭。那個時代對性向沒有現在這麽開放,兩個同樣優秀的人互相吸引彼此靠近,這怎麽看都是件幸運的事。

門口相框裏擺着一張他們的照片,照片裏唐寧從後面跳上湯索言的背,笑得陽光帥氣。那時候湯索言二十三,現在他三十六。中間分分合合,他們也分過幾回。

唐寧說過,分手這事,一回疼,第二回 就疼得輕了,折騰幾次也就麻木了。

那是個活得很明白的人,要讓自己活得舒服,活得硬氣。去年有一次他喝多了,出門穿的白襯衫還沒脫,兩只胳膊環着湯索言的脖子,把臉埋在他頸窩,竟然哭了。

成年人好像都不怎麽哭,像是成年之後再哭起來,就是很不體面的事情。唐寧向來體面,哪怕是在湯索言面前。

所以湯索言有幾年沒看唐寧哭過了,那次他哭得很厲害,身上的白襯衫皺得不能看。

他摟着湯索言的脖子說:“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但是我又……我又不舍得。湯索言,跟你在一起這麽多年互相折磨,是我這一輩子活得……最不硬氣的一件事兒。”

湯索言不明白為什麽唐寧覺得他們在一起是互相折磨,從醉酒的人嘴裏什麽真話也聽不到。

因此他只在唐寧耳朵上親了親,像每一次哄他時那樣。

唐寧偶爾尖銳,嘴毒起來怎麽壞怎麽說。可也不經常這樣,他也有乖的時候。就像每一次分開之後他找湯索言複合時都很乖,溫柔和順,說他錯了,他不應該。

他從不吝啬道歉和自己的擁抱,收起尖銳的刺和驕傲的下巴,笑着說湯醫生原諒我。在湯索言眼裏他們沒真正分開過,無非都是唐寧自己鬧的脾氣,鬧過了就放他自己冷靜幾天,然後就能想通了。

但這次唐寧鬧脾氣的時間有些長,從寒冬轉進春天,唐寧還沒有回來。不知道什麽時候他收拾走了自己的很多東西,可能是在某一天湯索言上班的時候。

這中間湯索言找過他幾次,唐寧只說他累了,想換一種生活。

陶曉東去年欠的一堆圖,年後開始慢慢還。約他的客戶太多了,一擲千金,一年兩年地這樣等,就為了從陶曉東手裏得個圖。

盡管陶曉東在圈裏名聲并不好,可也不妨礙他掙錢。罵歸罵,欣賞歸欣賞。有些圈裏的紋身師個人社交賬號上把陶曉東罵得一無是處,嫌他不純粹,嫌他收錢黑,可到了開班的時候還是拿着六位數的學費來了。

這也是這人可恨的地方,你煩透了這個人,你覺得他渾身上下都充斥着錢味兒,可你又不得不承認他那雙手太厲害,他的圖遠遠淩駕在國內水平之上,拿到哪兒都是大師。

“你給我補補色,我感覺我這顏色不新鮮了。”夏遠大老遠的開車來這邊,要約陶曉東晚上一起吃個飯,順便讓陶曉東給他補個顏色。

“我忙,沒空。”陶曉東手上的圖已經做了快一周了,一個日式全身圖,從脖子到腳跟。客戶不讓別人伸手,店裏其他紋身師想幫忙勾個線他也不同意,多少錢無所謂,這圖只讓陶曉東一個人上手。這樣的圖一次做不完,沒等完成有些地方就要結痂了,只能分幾次慢慢來。

“你等會兒幹完活抽個空就給我整完了,這麽小一塊。”夏遠搬了個椅子就坐他旁邊。

陶曉東臉上帶着口罩,幹活很專注,頭都不擡。周圍有幾個紋身師在觀摩,看陶曉東紮圖太享受了。

“你那圖誰給你弄都一樣,你就補個色也不是新圖。”黃義達晃晃悠悠地轉上樓來,端着個大茶杯邊走邊喝。

“就想讓他來。”夏遠不改主意。

“你也太信不着我們這的人了,”黃義達笑了聲,“我們這兒哪個出去不打一片啊?”

“真不是信不着,”夏遠聳着肩膀笑了兩聲,“也就他給我整我好意思不給錢,換別的小哥兒咱也不好意思啊。”

黃義達“啧”了聲:“什麽錢不錢的。”

陶曉東在旁邊嗤笑了聲:“給你摳得也不要臉了。”

夏遠是陶曉東多年好友,上學那會兒認識的,十幾年有了。

這人是做醫療器械的,一個商人,做生意很有一套,大學畢業毫不猶豫下海經商,到現在一直搞得風生水起。

“老田今天值不值班?”夏遠在旁邊問。

“我不知道。”陶曉東手裏的機器一直嗡嗡響着,這樣的聲音別人聽來可能吵,可對紋身師來說,聽着它才覺得踏實。

夏遠低頭擺弄半天手機,過會兒說:“他不加,一會兒接上他一起。”

夏遠那個小圖最後到底沒能補成色,他晚上要喝酒,陶曉東沒給他補。

“我最不愛上你們醫院,忒堵了。”夏遠跟後座上的田毅說話,“拐個燈我倆拐了半小時。”

田毅今天有人接不用自己開車,挺自在:“你走後門不就得了,後門不堵。”

“堵了,地圖上紅一片。”還得從剛才那路口拐回去,開一次綠燈也就能過仨車,夏遠排得都沒脾氣了,“你這也堵,曉東那更堵,我這一天全搭你倆道上了。”

“你可別絮叨了,”田毅往前湊,拍了下他的椅背,“你把我們曉東絮叨得快睡了。”

陶曉東其實已經睡着了,一直是迷糊着的狀态。田毅推了他一把,“哎”了聲叫他:“咋困這樣?”

“累。”陶曉東閉着眼回了個聲。

“熬夜了?”田毅問他。

“趕個圖。”陶曉東還是閉着眼睛,跟田毅熟得已經不用特意睜眼去打招呼了。

“又是明星呗?”

陶曉東應了聲“嗯”,田毅笑了聲:“也不知道他們明星怎麽非得都晚上紋。”

“都是夜貓子,白天醒不過來。”陶曉東說。

陶曉東給很多明星做過紋身,其中有幾個紋身愛好者跟他很熟。陶曉東這人交際廣,朋友多,有時候認識一個就等于認識了一圈,他微信好友都快到上限了。

昨晚陶曉東紮圖這位他不知道叫什麽,別人介紹的,但應該也在哪兒看到過,眼熟。是個不算年輕了的小生,從片場直接過去的,在陶曉東那兒卸的妝,卸了妝皮膚狀态很差。

陶曉東一共三個店,最初居民樓裏的那家工作室現在還留着,一般明星或者那些不願意被人看到的客戶都在那邊做圖。一共也就一百多平,去那邊做圖的通常都很貴。這也是陶曉東的一個罵點,嘴上說着沒時間,可在那邊做圖的就能插隊加塞兒,說到底還是沖錢說話。

有人說陶曉東一點逼格沒有,給錢當孫子。

陶曉東幹活不愛說話,但對方疼了或者太緊張的時候他也得聊,分散一下注意力。

昨晚那小生一口一個“曉東老師”,陶曉東後來笑着搖頭說:“別這麽叫我,像剪頭的。”

對方于是笑了半天,之後就挺親近地叫“東哥”。

陶曉東長相是很帥的,耐看。淺淺的一層胡茬顯得硬朗随性,半長的頭發在頭頂紮了一下,純色短袖穿在身上,胳膊上的肌肉很顯。臉上雖然戴着口罩一直低頭做圖,可他紋身時的動作和神态都很勾人。他不是什麽小年輕,什麽都見過,對方說話的态度和眼神挺直白,陶曉東看兩眼也就明白了。

紋身位置在胳膊內側,陶曉東得掐着他胳膊紮圖,帶着黑手套的手,掐了會兒就把胳膊掐紅了一片。

對方閑着的那只手擡起來碰了碰陶曉東的手背,輕聲說了句“你手有點重”。

陶曉東于是松了手,站起來說:“歇會兒。”

再回來的時候對方就收了态度,沒再說過什麽話。臨走說要不加個微信?陶曉東給他交待注意事項岔過去了,沒接這茬兒。

陌生人之間的一點試探和默契,這種事常有,陶曉東應對這些也已經很熟練了。

今晚就他們仨,找個地兒聚聚,喝點酒。老友之間卸了對外那些客套和鑽營,吐吐黑泥聊聊沒營養的天,他們挺久沒聚過了。其實還有好幾個這樣的兄弟,只不過不是周末也沒提前約,其他人都沒空。

去的地方是夏遠一朋友的店,新開的,夏遠說去捧個場。

地方不錯,雖然是新開的人可也不少。

陶曉東跟田毅先進去的,夏遠去找他那朋友打聲招呼。田毅給他女朋友錄了個小視頻,特意拍了陶曉東進去,邊錄邊說:“媳婦兒我出來喝酒了,跟曉東和夏遠。沒別人,不亂來,報告完畢。”

陶曉東在旁邊樂。

“你不用笑,已婚人士才有的樂子你不懂。”田毅把小視頻發過去,他老婆給他發了個“ok”的表情。

“我确實不懂。”陶曉東點點頭,還是笑。

過會兒田毅老婆直接給陶曉東發了條消息過來:晚上直接把他弄你那兒去吧,別讓他回來,喝多了我懶得伺候他。

陶曉東把手機往田毅那邊一扔:“人嫌棄你。”

田毅用陶曉東手機回:收到。

他倆都喝了一杯了,夏遠才上來。還不是自己來的,旁邊還帶上來個人。

“真是巧了,遇見個學弟。”夏遠看起來挺高興,看了眼旁邊穿着白襯衫的那位,“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哎對啊,老田你倆應該認識,還記得不了?”

田毅看着夏遠身邊很有氣質的那位溫潤青年,有點意外,笑了下道:“當然記得,好久沒見了。”

陶曉東沒什麽印象,他沒見過,也不認識。

夏遠給他倆介紹了一下,田毅在他旁邊笑着說:“唐寧啊,不記得了?夏遠那會兒經常念叨的。”

他這麽說陶曉東就有點印象了,那時候夏遠要彎不彎的,整天琢磨一個學弟。後來還沒等他琢磨明白就被人追走了,對此夏遠一直意難平。

後來夏遠徹底彎了,情場浪子沒再有過那麽純情的時候,喝起酒來追憶往昔還總惦記着當初自己有過一個白月光。

他念叨的次數太多了,陶曉東确實記得有這麽回事兒。

陶曉東伸手過去:“陶曉東。”

對方也伸手和他握了一下,手心有點涼,笑了下說:“唐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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